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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可以看见堂屋里顺着墙高高下下堆着一排书箱,紫檀匣子,刻着绿泥款识。正中天然 几上,玻璃罩子里,搁着珐琅自鸣钟,机括早坏了,停了多年。两旁垂着朱红对联,闪着金 色寿字团花,一朵花托住一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里,一个个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离 着纸老远。流苏觉得自己就是对联上的一个字,虚飘飘的,不落实地。白公馆有这么一点像 神仙的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千年,也同一 天差不多,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与无聊。流苏交叉着胳膊,抱住她自己的颈项。七八年 一眨眼就过去了。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他们有的是 青春一一孩子一个个的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 的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 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晴。 流苏突然叫了一声,掩住自己的眼睛,跌跌冲冲往楼上爬,往楼上爬…上了楼,到了 她自己的屋子里,她开了灯,扑在穿衣镜上,端详她自己。还好,她还不怎么老。她那一类 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 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一一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下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尖了,越显 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 眼。阳台上,四爷又拉起胡琴来了。依着那抑扬顿挫的调子,流苏不由得偏着头,微微飞了 个眼风,做了个手势。她对着镜子这一表演,那胡琴听上去便不是胡琴,而是笙箫琴瑟奏着 幽沉的庙堂舞曲。她向左走了几步,又向右走了几步,她走一步路都仿佛是合着失了传的古 代音乐的节拍。她忽然笑了一一阴阴的,不怀好意的一笑,那音乐便戛然而止。外面的胡琴 继续拉下去,可是胡琴诉说的是一些辽远的忠孝节义的故事,不与她相干了。 这时候,四爷一个人躲在那里拉胡琴,却是因为他自己知道楼下的家庭会议中没有他置 喙的余地。徐太太走了之后,白公馆里少不得将她的建议加以研究和分析。徐太太打算替宝 络做媒说给一个姓范的,那人最近和徐先生在矿务上有相当密切的联络,徐太太对于他的家 世一向就很熟悉,认为绝对可靠。那范柳原的父亲是一个著名的华侨,有不少的产业分布在 锡兰马来亚等处。范柳原今年三十三岁,父母双亡。白家众人质问徐太太,何以这样的一个 标准夫婿到现在还是独身的,徐太太告诉他们,范柳原从英国回来的时候,无数的太太们急 扯白脸的把女儿送上门来,硬要哑〔“提手”旁代替“口”旁)给他,勾心斗角,各显神通, 大大热闹过一番。这一捧却把他捧坏了。从此他把女人看成他脚底下的泥。由于幼年时代的 特殊环境,他的脾气本来就有点怪僻。他父母的结合是非正式的。他父亲有一次出洋考察, 在伦敦结识了一个华侨交际花,两人秘密地结了婚。原籍的太太也有点风闻。因为惧怕太太 的报复,那二夫人始终不敢回国。范柳原就是在英国长大的。他父亲故世以后,虽然大太太 只有两个女儿,范柳原要在法律上确定他的身份,却有种种棘手之处。他孤身流落在英伦, 很吃过一些苦,然后方才获得了继承权。至今范家的族人还对他抱着仇视的态度,因此他总 是住在上海的时候多,轻易不回广州老宅里去。他年纪轻轻的时候受了些刺激,渐渐的就往 放浪的一条路上走,嫖赌吃着,样样都来,独独无意于家庭幸福。白四奶奶就说:“这样的 人,想必是喜欢存心挑剔。我们七妹是庶出的,只怕人家看不上眼。放着这么一门好亲戚, 怪可惜了儿的!”三爷道:“他自己也是庶出。”四奶奶道:“可是人家多厉害呀,就凭我们七 丫头那股子傻劲儿,还指望拿得住他?倒是我那个大女孩子机灵些,别瞧她,人小心不小, 真识大体!”三奶奶道:“那似乎年纪差得太多了。”四奶奶道:“哟!你不知道,越是那种人, 越是喜欢年纪轻的。我那个大的若是不成,还有二的呢。”三奶奶笑道:“你那个二的比姓范 的小二十岁。”四奶奶悄悄扯了她一把,正颜厉色地道:“三嫂,你别那么糊涂!护着七丫头, 她是白家的什么人?隔了一层娘肚皮,就差远了。嫁了过去,谁也别想在她身上得点什么好朦胧中可以看见堂屋里顺着墙高高下下堆着一排书箱,紫檀匣子,刻着绿泥款识。正中天然 几上,玻璃罩子里,搁着珐琅自鸣钟,机括早坏了,停了多年。两旁垂着朱红对联,闪着金 色寿字团花,一朵花托住一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里,一个个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离 着纸老远。流苏觉得自己就是对联上的一个字,虚飘飘的,不落实地。白公馆有这么一点像 神仙的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千年,也同一 天差不多,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与无聊。流苏交叉着胳膊,抱住她自己的颈项。七八年 一眨眼就过去了。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他们有的是 青春——孩子一个个的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 的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 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 流苏突然叫了一声,掩住自己的眼睛,跌跌冲冲往楼上爬,往楼上爬„„上了楼,到了 她自己的屋子里,她开了灯,扑在穿衣镜上,端详她自己。还好,她还不怎么老。她那一类 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 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下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尖了,越显 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 眼。阳台上,四爷又拉起胡琴来了。依着那抑扬顿挫的调子,流苏不由得偏着头,微微飞了 个眼风,做了个手势。她对着镜子这一表演,那胡琴听上去便不是胡琴,而是笙箫琴瑟奏着 幽沉的庙堂舞曲。她向左走了几步,又向右走了几步,她走一步路都仿佛是合着失了传的古 代音乐的节拍。她忽然笑了——阴阴的,不怀好意的一笑,那音乐便戛然而止。外面的胡琴 继续拉下去,可是胡琴诉说的是一些辽远的忠孝节义的故事,不与她相干了。 这时候,四爷一个人躲在那里拉胡琴,却是因为他自己知道楼下的家庭会议中没有他置 喙的余地。徐太太走了之后,白公馆里少不得将她的建议加以研究和分析。徐太太打算替宝 络做媒说给一个姓范的,那人最近和徐先生在矿务上有相当密切的联络,徐太太对于他的家 世一向就很熟悉,认为绝对可靠。那范柳原的父亲是一个著名的华侨,有不少的产业分布在 锡兰马来亚等处。范柳原今年三十三岁,父母双亡。白家众人质问徐太太,何以这样的一个 标准夫婿到现在还是独身的,徐太太告诉他们,范柳原从英国回来的时候,无数的太太们急 扯白脸的把女儿送上门来,硬要哑〔“提手”旁代替“口”旁〕给他,勾心斗角,各显神通, 大大热闹过一番。这一捧却把他捧坏了。从此他把女人看成他脚底下的泥。由于幼年时代的 特殊环境,他的脾气本来就有点怪僻。他父母的结合是非正式的。他父亲有一次出洋考察, 在伦敦结识了一个华侨交际花,两人秘密地结了婚。原籍的太太也有点风闻。因为惧怕太太 的报复,那二夫人始终不敢回国。范柳原就是在英国长大的。他父亲故世以后,虽然大太太 只有两个女儿,范柳原要在法律上确定他的身份,却有种种棘手之处。他孤身流落在英伦, 很吃过一些苦,然后方才获得了继承权。至今范家的族人还对他抱着仇视的态度,因此他总 是住在上海的时候多,轻易不回广州老宅里去。他年纪轻轻的时候受了些刺激,渐渐的就往 放浪的一条路上走,嫖赌吃着,样样都来,独独无意于家庭幸福。白四奶奶就说:“这样的 人,想必是喜欢存心挑剔。我们七妹是庶出的,只怕人家看不上眼。放着这么一门好亲戚, 怪可惜了儿的!”三爷道:“他自己也是庶出。”四奶奶道:“可是人家多厉害呀,就凭我们七 丫头那股子傻劲儿,还指望拿得住他?倒是我那个大女孩子机灵些,别瞧她,人小心不小, 真识大体!”三奶奶道:“那似乎年纪差得太多了。”四奶奶道:“哟!你不知道,越是那种人, 越是喜欢年纪轻的。我那个大的若是不成,还有二的呢。”三奶奶笑道:“你那个二的比姓范 的小二十岁。”四奶奶悄悄扯了她一把,正颜厉色地道:“三嫂,你别那么糊涂!护着七丫头, 她是白家的什么人?隔了一层娘肚皮,就差远了。嫁了过去,谁也别想在她身上得点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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