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我的姑婆收留了他。他跟着守寡的姑婆艰难漂泊,靠姑婆沿街卖煎饼果子和 出售手工刺绣物品维持生计。 生活的苦不算苦,最使姑婆和父亲屈辱的是,总有些牙尖嘴利的乡野妇人, 口一声空心菜″“小空心菜″地叫唤他们。唤人空心的缘由,大概是指姑婆无子无 根、无家无业,父亲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吧。姑婆从此对空心菜敏感,也不让父亲 吃 姑婆有回听戏唱的是《封神演义》。被挖心的比干当时并没有死却在听到 卖无心菜的老婆婆说“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即死”后倒地身亡。姑婆觉得这无心菜就 是空心菜。空心菜的确是无根可活的,一截被掐断的苗栽进土里,不几天,便风姿绰 约。几千年了,它一直空着心从田垄上走过向着岁月的方向,昂起头。姑婆突然觉 得空心菜一样的人,也可以努力活得更好 个男人晓得姑婆所有的好,娶她进门。姑婆说服姑公,带着父亲回白沙老家 姑婆说,白沙有千年的祖宗,不变的血脉,回去,才有根。大队给父亲分了田,姑婆也 有了属于她的南山岭。她在菜园里种了许多菜当中居然就有空心菜。之后父亲 在宗族祠堂里拜堂成亲给孩子上谱……一个家慢慢枝繁叶茂起来。 20世纪80年代父母住在厂里职工宿舍,母亲在厂子仓库后头辟了一方菜园 空心菜无需太多精力照顾,又能一茬茬地长,顺理成章成了母亲菜园的主角。父 亲本是反对的,但也无法辩驳。空心菜,父亲一吃就是好几个夏天。夏天有暑假 我和弟弟们欢天喜地,团在父母身旁。那间小屋子,被一家五口挤得无比热闹。 早一晚,我跟着母亲去菜园,掐空心菜。父母上班后,我一个人拎着小桶子、 举着小脸盆,在水龙头下,一遍遍将空心菜清洗干净。沾着水的空心菜躺在白色 搪瓷盆里,那模样儿好看极了。少年不识愁滋味。空心菜多好吃呀,每天吃,也 不腻。那个时候,父亲也是平静欢喜的。他时常对着母亲一脸温润地笑。吃着吃 着,忍不住总腾出一只手来,摸摸我们的小脑袋瓜子。 场车祸将父亲对空心菜的隐忍暴露无遗。也是夏天,父亲去县上挑房子, 挑中了,心情好,摩托车便开得较往常快了些。风中满满都是父亲买房的喜悦 谁知,一辆货车会冷不丁从路边疾疾斜插过来。摩托车被瞬间撞飞,父亲甩出约 十米远,多处骨折。父亲被送往医院急救。医生说,好在是戴了头盔,当然,也 是命大。医生准许父亲不再吃流食的那天,母亲特意熬了半只猪脚,让父亲补补 钙。母亲说,那一天,父亲的吃相将她吓坏了。转眼一锅子猪脚见了底,一滴浓 汤都不剩。一连几天,父亲拒绝母亲带来的空心菜,只狼吞虎咽将所有大荤剿灭 空。母亲惴惴不安。她一遍遍压低嗓音跑去问主治医生:“我老公不要紧吧? 他这样吃不会有事吧?〃母亲担心大快朵颐的背后,是否意味着某种不可言喻的 决绝。母亲背着父亲哭。其实母亲忽略了重要的一点,父亲好久没吃过这么隆重、 纯粹的荤了。病中的父亲,理直气壮地狠狠解了一次馋。 海角天涯,心安即吾乡。这株曾被人唤作“小空心菜”的男人,大难不死,还 置下了属于自己的家业。家业,是父亲的南山岭 我将伞微微倾向老妇人,世界似乎凉快了些 老妇人谢过我,挑着菜转身向前走。我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南山岭一样的地方。江河、田园、天空,水、土、阳 光,怕是全在每个人肩上的担子里挑着。一担挑尽万古愁。总归有一天,藏在担 子里的那些个家常事物,能将生命慰藉、照亮。 选自2018年4月6日《光明日报》,有删改姑、我的姑婆收留了他。他跟着守寡的姑婆艰难漂泊,靠姑婆沿街卖煎饼果子和 出售手工刺绣物品维持生计。 生活的苦不算苦,最使姑婆和父亲屈辱的是,总有些牙尖嘴利的乡野妇人,一 口一声“空心菜”“小空心菜”地叫唤他们。唤人空心的缘由,大概是指姑婆无子无 根、无家无业,父亲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吧。姑婆从此对空心菜敏感,也不让父亲 吃。 姑婆有回听戏,唱的是《封神演义》。被挖心的比干当时并没有死,却在听到 卖无心菜的老婆婆说“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即死”后倒地身亡。姑婆觉得这无心菜就 是空心菜。空心菜的确是无根可活的,一截被掐断的苗栽进土里,不几天,便风姿绰 ... 约.。几千年了,它一直空着心,从田垄上走过,向着岁月的方向,昂起头。姑婆突然觉 得空心菜一样的人,也可以努力活得更好。 一个男人晓得姑婆所有的好,娶她进门。姑婆说服姑公,带着父亲回白沙老家。 姑婆说,白沙有千年的祖宗,不变的血脉,回去,才有根。大队给父亲分了田,姑婆也 有了属于她的南山岭。她在菜园里种了许多菜,当中居然就有空心菜。之后,父亲 在宗族祠堂里拜堂成亲,给孩子上谱……一个家慢慢枝繁叶茂起来。 20 世纪 80 年代,父母住在厂里职工宿舍,母亲在厂子仓库后头辟了一方菜园。 空心菜无需太多精力照顾,又能一茬茬地长,顺理成章成了母亲菜园的主角。父 亲本是反对的,但也无法辩驳。空心菜,父亲一吃就是好几个夏天。夏天有暑假, 我和弟弟们欢天喜地,团在父母身旁。那间小屋子,被一家五口挤得无比热闹。 一早一晚,我跟着母亲去菜园,掐空心菜。父母上班后,我一个人拎着小桶子、 举着小脸盆,在水龙头下,一遍遍将空心菜清洗干净。沾着水的空心菜躺在白色 搪瓷盆里,那模样儿好看极了。少年不识愁滋味。空心菜多好吃呀,每天吃,也 不腻。那个时候,父亲也是平静欢喜的。他时常对着母亲一脸温润地笑。吃着吃 着,忍不住总腾出一只手来,摸摸我们的小脑袋瓜子。 一场车祸将父亲对空心菜的隐忍暴露无遗。也是夏天,父亲去县上挑房子, 挑中了,心情好,摩托车便开得较往常快了些。风中满满都是父亲买房的喜悦。 谁知,一辆货车会冷不丁从路边疾疾斜插过来。摩托车被瞬间撞飞,父亲甩出约 十米远,多处骨折。父亲被送往医院急救。医生说,好在是戴了头盔,当然,也 是命大。医生准许父亲不再吃流食的那天,母亲特意熬了半只猪脚,让父亲补补 钙。母亲说,那一天,父亲的吃相将她吓坏了。转眼一锅子猪脚见了底,一滴浓 汤都不剩。一连几天,父亲拒绝母亲带来的空心菜,只狼吞虎咽将所有大荤剿灭.. 一空。母亲惴惴不安。她一遍遍压低嗓音跑去问主治医生:“我老公不要紧吧? 他这样吃不会有事吧?”母亲担心大快朵颐的背后,是否意味着某种不可言喻的 决绝。母亲背着父亲哭。其实母亲忽略了重要的一点,父亲好久没吃过这么隆重、 纯粹的荤了。病中的父亲,理直气壮地狠狠解了一次馋。 海角天涯,心安即吾乡。这株曾被人唤作“小空心菜”的男人,大难不死,还 置下了属于自己的家业。家业,是父亲的南山岭。 我将伞微微倾向老妇人,世界似乎凉快了些。 老妇人谢过我,挑着菜转身向前走。我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南山岭一样的地方。江河、田园、天空,水、土、阳 光,怕是全在每个人肩上的担子里挑着。一担挑尽万古愁。总归有一天,藏在担 子里的那些个家常事物,能将生命慰藉、照亮。 选自 2018 年 4 月 6 日《光明日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