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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脸,发现停了电。不过不要紧,他的老式推剪和剃刀都不用电一一这又勾起 了他对新式美发的不满和不屑:你说,他们到底是人剃头呢,还是电剃头呢?只 晓得操一把电剪,一个吹筒,两个月就出了师,就开得店,那也算剃头?更好笑 的是,眼下婆娘们也当剃匠,把男人的脑壳盘来拨去,耍球不是耍球,和面不是 和面,成何体统?男人的头,女子的腰,只能看,不能挠。这句老话都不记得了 我笑他太老腔老板,劝他不必过于固守男女之防。 “好吧好吧,就算男人的脑壳不金贵了,可以由婆娘们随便来挠,但理发不用剃 刀,像什么话呢?”他振振有词地说,剃匠剃匠,关键是剃,是一把刀。剃匠们 以前为什么都敬奉关帝爷?就因为关大将军的工夫也是在一把刀上,过五关,斩 六将,杀颜良,诛文丑,于万军之阵取上将军头颅如探囊取物。要是剃匠手里没 有这把刀,起码一条,光头就是刨不出来的,三十六种刀法也派不上用场。 我领教过他的微型青龙偃月。其一是“关公拖刀”:刀背在顾客后颈处长长地一 刮,刮出顾客麻稣稣的一阵惊悚,让人十分享受。其二是“张飞打鼓”:刀口在 顾客后颈上弹出一串花,同样让顾客特别舒服。“双龙出水”也是刀法之一,意 味着刀片在顾客鼻梁两边轻捷地铲削。“月中偷桃”当然是另一刀法,意味着刀 片在顾客眼皮上轻巧地刨刮。至于“哪叱探海”更是不可错过的一绝:刀尖在顾 客耳朵窝子里细剔,似有似无,若即若离,不仅净毛除垢,而且让人痒中透爽, 整个耳朵顿时清新和开阔,整个面部和身体为之牵动,招来嗖嗖嗖八面来风。气 脉贯通和精血涌跃之际,待剃匠从容收刀,受用者一个喷嚏天昏地暗,尽吐五腑 六脏之浊气 何师傅操一杆青龙偃月,阅人间头颅无数,开刀,合刀,清刀,弹刀,均由手腕 与两三指头相配合,玩出了一朵令人眼花缭乱的花。一把刀可以旋出任何一个角 度,可以对付任何复杂的部位,上下左右无敌不克,横竖内外无坚不摧,有时甚 至可以闭着眼睛上阵,无需眼角余光的照看 一套古典绝活玩下来,他只收三块钱 尽管廉价,尽管古典,他的顾客还是越来越少。有时候,他成天只能睡觉,一天 下来也等不到一个脑袋,只好招手把笑花子那流浪崽叫进门,同他说说话,或者 在他头上活活手,提供免费服务。但他还是决不焗油和染发,宁可败走麦城也决 不背汉降魏。大概是白天睡多了,他晚上反而睡不着,常常带着笑花子去邻居家 看看电视,或者去老朋友那里串门坐人家。从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到白居易 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他诗兴大发时,能背出很多古人诗作。 三明爹一辈子只有一个发型,就是刨光头,每次都被何师傅刨得灰里透白,白里 透青,滑溜溜地毫光四射,因此多年来是何爹刀下最熟悉、最亲切、最忠实的脑 袋。虽然不识几个字,三明爹也是他背诗的最好听众。有一段,三明爹好久没送 脑袋来了,让何爹算着算着日子,不免起了了疑心。他翻过两个岭去看望老朋友, 发现对方久病在床,已经脱了形,奄奄一息 他含着泪回家,取来了行头,再给对方的脑袋上刨一次,包括使完了他全部的绝 活。三明爹半躺着,舒服得长长吁出一口气:“贼娘养的好过呀。兄弟,我这 辈子抓泥捧土,脚吃了亏,手吃了亏,肚子也吃了亏呵。搭伴你,就是脑壳没有 吃亏。我这个脑壳,来世……还是你的。” 何爹含着泪说:“你放心,放心。” 光头脸上带着笑,慢慢合上了眼皮,像睡过去了洗完脸,发现停了电。不过不要紧,他的老式推剪和剃刀都不用电——这又勾起 了他对新式美发的不满和不屑:你说,他们到底是人剃头呢,还是电剃头呢?只 晓得操一把电剪,一个吹筒,两个月就出了师,就开得店,那也算剃头?更好笑 的是,眼下婆娘们也当剃匠,把男人的脑壳盘来拨去,耍球不是耍球,和面不是 和面,成何体统?男人的头,女子的腰,只能看,不能挠。这句老话都不记得了 么? 我笑他太老腔老板,劝他不必过于固守男女之防。 “好吧好吧,就算男人的脑壳不金贵了,可以由婆娘们随便来挠,但理发不用剃 刀,像什么话呢?”他振振有词地说,剃匠剃匠,关键是剃,是一把刀。剃匠们 以前为什么都敬奉关帝爷?就因为关大将军的工夫也是在一把刀上,过五关,斩 六将,杀颜良,诛文丑,于万军之阵取上将军头颅如探囊取物。要是剃匠手里没 有这把刀,起码一条,光头就是刨不出来的,三十六种刀法也派不上用场。 我领教过他的微型青龙偃月。其一是“关公拖刀”:刀背在顾客后颈处长长地一 刮,刮出顾客麻稣稣的一阵惊悚,让人十分享受。其二是“张飞打鼓”:刀口在 顾客后颈上弹出一串花,同样让顾客特别舒服。“双龙出水”也是刀法之一,意 味着刀片在顾客鼻梁两边轻捷地铲削。“月中偷桃”当然是另一刀法,意味着刀 片在顾客眼皮上轻巧地刨刮。至于“哪叱探海”更是不可错过的一绝:刀尖在顾 客耳朵窝子里细剔,似有似无,若即若离,不仅净毛除垢,而且让人痒中透爽, 整个耳朵顿时清新和开阔,整个面部和身体为之牵动,招来嗖嗖嗖八面来风。气 脉贯通和精血涌跃之际,待剃匠从容收刀,受用者一个喷嚏天昏地暗,尽吐五腑 六脏之浊气。 何师傅操一杆青龙偃月,阅人间头颅无数,开刀,合刀,清刀,弹刀,均由手腕 与两三指头相配合,玩出了一朵令人眼花缭乱的花。一把刀可以旋出任何一个角 度,可以对付任何复杂的部位,上下左右无敌不克,横竖内外无坚不摧,有时甚 至可以闭着眼睛上阵,无需眼角余光的照看。 一套古典绝活玩下来,他只收三块钱。 尽管廉价,尽管古典,他的顾客还是越来越少。有时候,他成天只能睡觉,一天 下来也等不到一个脑袋,只好招手把笑花子那流浪崽叫进门,同他说说话,或者 在他头上活活手,提供免费服务。但他还是决不焗油和染发,宁可败走麦城也决 不背汉降魏。大概是白天睡多了,他晚上反而睡不着,常常带着笑花子去邻居家 看看电视,或者去老朋友那里串门坐人家。从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到白居易 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他诗兴大发时,能背出很多古人诗作。 三明爹一辈子只有一个发型,就是刨光头,每次都被何师傅刨得灰里透白,白里 透青,滑溜溜地毫光四射,因此多年来是何爹刀下最熟悉、最亲切、最忠实的脑 袋。虽然不识几个字,三明爹也是他背诗的最好听众。有一段,三明爹好久没送 脑袋来了,让何爹算着算着日子,不免起了了疑心。他翻过两个岭去看望老朋友, 发现对方久病在床,已经脱了形,奄奄一息。 他含着泪回家,取来了行头,再给对方的脑袋上刨一次,包括使完了他全部的绝 活。三明爹半躺着,舒服得长长吁出一口气:“贼娘养的好过呀。兄弟,我这一 辈子抓泥捧土,脚吃了亏,手吃了亏,肚子也吃了亏呵。搭伴你,就是脑壳没有 吃亏。我这个脑壳,来世……还是你的。” 何爹含着泪说:“你放心,放心。” 光头脸上带着笑,慢慢合上了眼皮,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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