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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着我的头顶说:“不等你长大,我可该进土啦。” 听了他的话,我着急了。他要是死了,那可咋办呢?我那淡淡的眉毛,在满是金黄色的茸毛的脑门上 拧成了疙瘩。我的脸也皱巴得像个核桃 他赶紧拿块灶糖塞进了我的手里。看着那块灶糖,我又咧着嘴笑了:“你别死啊,等着我长大。”他又 乐了。答应着我:“我等你长大。” “你家住哪哒呢?” 这担子就是我的家,走到哪哒,就歇在哪哒! 我犯愁了:“等我长大,去哪哒寻你呀!” “你莫愁,等你长大,我来接你!” 这以后,每逢经过我们这个村子,他总是带些小礼物给我。一块灶糖,一个甜瓜,一把红枣……还乐呵 呵地对我说:“看看我的小媳妇来呀!” 着大姑娘的样子一一我偷偷地瞧见过一一要我娘找块碎布,给我剪了个烟荷包,还让我娘在 布上描了花。我缝呀,绣呀……烟荷包缝好了,我娘笑得个前仰后合,说那不是烟荷包,皱皱巴巴,倒像 个猪肚子。我让我娘给我收了起来,我说了,等我出嫁的时候,我要送给我男人。 我渐渐地长大了。到了知道认真地拣麦穗的年龄了。懂得了我说过的那些个话,都是让人害臊的话。卖 灶糖的老汉也不再开那玩笑——叫我是他的小媳妇了。不过他还是常带些小礼物给我。我知道,他真疼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倒真是越来越依恋他,每逢他经过我们村子,我都会送他好远。我站在土坎坎上,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山坳坳里 年复一年,我看得出来,他的背更弯了,步履也更加蹒跚了。这时,我真的担心了,担心他早晚有 天会死去。 有一年,过腊八的前一天,我约摸着卖灶糖的老汉,那一天该会经过我们村。我站在村口上一棵已经落 尽叶子的柿子树下,朝沟底下的那条大路上望着,等着。(那棵柿子树的顶梢梢上,还挂着一个小火柿子 小火柿子让冬日的太阳一照,更是红得透亮。那个柿子多半是因为长在太高的树梢上,才没有让人摘下来 真怪,可它也没让风刮下来,雨打下来,雪压下。) 路上来了一个挑担子的人。走近一看,担子上挑的也是灶糖,人可不是那个卖灶糖的老汉。我向他打听 卖灶糖的老汉,他告诉我,卖灶糖的老汉老去了 (我仍旧站在那个那棵柿子树下,望着树梢上的那个孤零零的小火柿子。它那红得透亮的色泽,依然给 人一种喜盈盈的感觉。可是)我(却)哭了,哭得很伤心。哭那陌生的、但却疼爱我的卖灶糖的老汉。 后来,我常想,他为什么疼爱我呢?无非我是一个贪吃的,因为生得极其丑陋而又没人疼爱的小女孩吧? 我常常想念他,也常常想找到我那个皱皱巴巴象猪肚子一样的烟荷包。可是它早已不知被我丢到哪里去 等我长大以后,我总感到除了母亲以外,再也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朴素地疼爱过我—一没有任何希求, 没有任何企望的 愿人间有几许真诚 张洁的《拣麦稳》赏析他摸着我的头顶说:“不等你长大,我可该进土啦。” 听了他的话,我着急了。他要是死了,那可咋办呢?我那淡淡的眉毛,在满是金黄色的茸毛的脑门上, 拧成了疙瘩。我的脸也皱巴得像个核桃。 他赶紧拿块灶糖塞进了我的手里。看着那块灶糖,我又咧着嘴笑了:“你别死啊,等着我长大。”他又 乐了。答应着我:“我等你长大。” “你家住哪哒呢?” “这担子就是我的家,走到哪哒,就歇在哪哒!” 我犯愁了:“等我长大,去哪哒寻你呀!” “你莫愁,等你长大,我来接你!” 这以后,每逢经过我们这个村子,他总是带些小礼物给我。一块灶糖,一个甜瓜,一把红枣……还乐呵 呵地对我说:“看看我的小媳妇来呀!” 我呢,也学着大姑娘的样子——我偷偷地瞧见过——要我娘找块碎布,给我剪了个烟荷包,还让我娘在 布上描了花。我缝呀,绣呀……烟荷包缝好了,我娘笑得个前仰后合,说那不是烟荷包,皱皱巴巴,倒像 个猪肚子。我让我娘给我收了起来,我说了,等我出嫁的时候,我要送给我男人。 我渐渐地长大了。到了知道认真地拣麦穗的年龄了。懂得了我说过的那些个话,都是让人害臊的话。卖 灶糖的老汉也不再开那玩笑——叫我是他的小媳妇了。不过他还是常带些小礼物给我。我知道,他真疼我 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倒真是越来越依恋他,每逢他经过我们村子,我都会送他好远。我站在土坎坎上,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山坳坳里。 年复一年, 我看得出来, 他的背更弯了,步履也更加蹒跚了。这时,我真的担心了,担心他早晚有一 天会死去。 有一年,过腊八的前一天,我约摸着卖灶糖的老汉,那一天该会经过我们村。我站在村口上一棵已经落 尽叶子的柿子树下,朝沟底下的那条大路上望着,等着。(那棵柿子树的顶梢梢上,还挂着一个小火柿子。 小火柿子让冬日的太阳一照,更是红得透亮。那个柿子多半是因为长在太高的树梢上,才没有让人摘下来。 真怪,可它也没让风刮下来,雨打下来,雪压下。) 路上来了一个挑担子的人。走近一看,担子上挑的也是灶糖,人可不是那个卖灶糖的老汉。我向他打听 卖灶糖的老汉,他告诉我,卖灶糖的老汉老去了。 (我仍旧站在那个那棵柿子树下,望着树梢上的那个孤零零的小火柿子。它那红得透亮的色泽,依然给 人一种喜盈盈的感觉。可是)我(却)哭了,哭得很伤心。哭那陌生的、但却疼爱我的卖灶糖的老汉。 后来,我常想,他为什么疼爱我呢?无非我是一个贪吃的,因为生得极其丑陋而又没人疼爱的小女孩吧? (我常常想念他,也常常想找到我那个皱皱巴巴象猪肚子一样的烟荷包。可是它早已不知被我丢到哪里去 了。) 等我长大以后,我总感到除了母亲以外,再也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朴素地疼爱过我——没有任何希求, 没有任何企望的。 愿人间有几许真诚 ——张洁的《拣麦穗》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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