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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鸭窠围的夜 五碗把腹中填满后,天已夜了。水手们怕冷怕动的,收拾碗盏后, 就莫不在舱板上摊开了被盖,把身体钻进那个预先卷成一筒又冷又 湿的硬棉被里去休息。至于那些想喝一杯的,发了烟瘾得靠靠灯, 船上烟灰又翻尽了的,或一无所为,只是不甘寂寞,好事好玩想到 岸上去烤烤火谈谈天的,便莫不提了桅灯,或燃一段废缆子,摇晃 着从船头跳上了岸,从一堆石头间的小路径,爬到半山上吊脚楼房 子那边去,找寻自己的熟人,找寻自己的熟地。陌生人自然也有来 到这条河中来到这种吊脚楼房子里的时节,但一到地,在火堆旁小 板凳上一坐,便是陌生人,即刻也就可以称为熟人乡亲了。 这河边两岸除了停泊有上下行的大小船只三十左右以外,还有 无数在日前趁融雪涨水放下形体大小不一的木筏。较小的木筏,上 面供给人住宿过夜的棚子也不见,一到了码头,便各白上岸找住处 去了。大一些的木筏呢,则有房屋,有船只,有小小菜园与养猪养 鸡栅栏,还有女眷和小孩子。 黑夜占领了全个河面时,还可以看到木筏上的火光,吊脚楼窗 口的灯光,以及上岸下船在河岸大石间飘忽动人的火炬红光。这时 节岸上船上都有人说话,吊脚楼上且有妇人在黯淡灯光下唱小曲的 声音,每次唱完一支小曲时,就有人笑嚷。什么人家吊脚楼下有匹 小羊叫,固执而且柔和的声音,使人听来觉得忧郁。我心中想着, “这一定是从别一处牵来的,另外一个地方,那小畜生的母亲,一 定也那么固执的呜着吧。”算算日子,再过十一天便过年了。“小 畜生明不明白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活过十天八天?”明白也罢,不明 白也罢,这小畜生是为了过年而赶来,应在这个地方死去的。此后 固执而又柔和的声音,将在我耳边永远不会消失。我觉得忧郁起来 了。我仿佛触着了这世界上一点东西,看明白了这世界上一点东 西,心里软和得很。 但我不能这样子打发这个长夜。我把我的想象,追随了一个唱 曲时清中夹沙的妇女声音,到她的身边去了。于是仿佛看到了一个 床铺,下面是草荐,上面摊了一床用旧帆布或别的旧货做成脏而又 ®草荐,用干枯的谷秆编织成的床垫,铺在床板与草席之间,冬暖夏凉,不用时可卷成圆筒状收起。之前 在福州、宁德一带常见。 ★红星六号★-2沈从文:鸭窠围的夜 ★红星六号★-2 五碗把腹中填满后,天已夜了。水手们怕冷怕动的,收拾碗盏后, 就莫不在舱板上摊开了被盖,把身体钻进那个预先卷成一筒又冷又 湿的硬棉被里去休息。至于那些想喝一杯的,发了烟瘾得靠靠灯, 船上烟灰又翻尽了的,或一无所为,只是不甘寂寞,好事好玩想到 岸上去烤烤火谈谈天的,便莫不提了桅灯,或燃一段废缆子,摇晃 着从船头跳上了岸,从一堆石头间的小路径,爬到半山上吊脚楼房 子那边去,找寻自己的熟人,找寻自己的熟地。陌生人自然也有来 到这条河中来到这种吊脚楼房子里的时节,但一到地,在火堆旁小 板凳上一坐,便是陌生人,即刻也就可以称为熟人乡亲了。 这河边两岸除了停泊有上下行的大小船只三十左右以外,还有 无数在日前趁融雪涨水放下形体大小不一的木筏。较小的木筏,上 面供给人住宿过夜的棚子也不见,一到了码头,便各白上岸找住处 去了。大一些的木筏呢,则有房屋,有船只,有小小菜园与养猪养 鸡栅栏,还有女眷和小孩子。 黑夜占领了全个河面时,还可以看到木筏上的火光,吊脚楼窗 口的灯光,以及上岸下船在河岸大石间飘忽动人的火炬红光。这时 节岸上船上都有人说话,吊脚楼上且有妇人在黯淡灯光下唱小曲的 声音,每次唱完一支小曲时,就有人笑嚷。什么人家吊脚楼下有匹 小羊叫,固执而且柔和的声音,使人听来觉得忧郁。我心中想着, “这一定是从别一处牵来的,另外一个地方,那小畜生的母亲,一 定也那么固执的呜着吧。”算算日子,再过十一天便过年了。“小 畜生明不明白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活过十天八天?”明白也罢,不明 白也罢,这小畜生是为了过年而赶来,应在这个地方死去的。此后 固执而又柔和的声音,将在我耳边永远不会消失。我觉得忧郁起来 了。我仿佛触着了这世界上一点东西,看明白了这世界上一点东 西,心里软和得很。 但我不能这样子打发这个长夜。我把我的想象,追随了一个唱 曲时清中夹沙的妇女声音,到她的身边去了。于是仿佛看到了一个 床铺,下面是草荐①,上面摊了一床用旧帆布或别的旧货做成脏而又 ① 草荐,用干枯的谷秆编织成的床垫,铺在床板与草席之间,冬暖夏凉,不用时可卷成圆筒状收起。之前 在福州、宁德一带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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