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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鸭窠围的夜 硬的棉被,搁在床正中被单上面的是一个长方木托盘,盘中有一把 小茶盏,一个小烟盒,一支烟枪,一块小石头,一盏灯。盘边躺着 一个人在烧烟。唱曲子的妇人,或是袖了手捏着自己的膀子站在吃 烟者的面前,或是靠在男子对面的床头,为客人烧烟。房子分两 进,前面临街,地是土地,后面临河,便是所谓吊脚楼了。这些人 房子窗口既一面临河,可以凭了窗口呼喊河下船中人,当船上人过 了瘾,胡闹已够,下船时,或者尚有些事情嘱托,或有其他原因, 一个晃着火炬停顿在大石间,一个便凭立在窗口,“大老你记着, 船下行时又来。”“好,我来的,我记着的。”“你见了顺顺就 说:会呢,完了;孩子大牛呢,脚膝骨好了。细粉带三斤,冰糖或 片糖带三斤。”“记得到,记得到,大娘你放心,我见了顺顺大爷 就说:会呢,完了。大牛呢,好了。细粉来三斤,冰糖来三斤。” “杨氏,杨氏,一共四吊七,莫错账!”“是的,放心呵,你说四 吊七就四吊七,年三十夜莫会要你多的!你自己记着就是了!”这 样那样的说着,我一一都可听到,而且一面还可以听着在黑暗中某 一处咩咩的羊鸣。我明白这些回船的人是上岸吃过“荤烟”了的。 我还估计得出,这些人不吃“荤烟”,上岸时只去烤烤火的, 到了那些屋子里时,便多数只在临街那一面铺子里。这时节天气太 冷,大门必已上好了,屋里一隅或点了小小油灯,屋中土地上必就 地掘了浅凹火炉膛,烧了些树根柴块。火光煜煜,且时时刻刻爆炸 着一种难于形容的声音。火旁矮板凳上坐有船上人,木筏上人,有 对河住家的熟人。且有虽为天所厌弃还不自弃年过七十的老妇人, 闭着眼睛蜷成一团蹲在火边,悄悄的从大袖筒里取出一片薯干或一 枚红枣,塞到嘴里去咀嚼。有穿着肮脏身体瘦弱的孩子,手攘着眼 睛傍着火旁的母亲打盹。屋主人有为退伍的老军人,有翻船背运的 老水手,有单身寡妇。藉着火光灯光,可以看得出这屋中的大略情 形,三堵木板壁上,一面必有个供奉祖宗的神龛(kan),神龛下 空处或另一面,必贴了一些大小不一的红白名片。这些名片倘若有 那些好事者加以注意,用小油灯照着,去仔细检查检查,便可以发 现许多动人的名衔,军队上的连附,上士,一等兵,商号中的管 事,当地的团总,保正,催租吏,以及照例姓滕的船主,洪江的木 ★红星六号★-3沈从文:鸭窠围的夜 ★红星六号★-3 硬的棉被,搁在床正中被单上面的是一个长方木托盘,盘中有一把 小茶盏,一个小烟盒,一支烟枪,一块小石头,一盏灯。盘边躺着 一个人在烧烟。唱曲子的妇人,或是袖了手捏着自己的膀子站在吃 烟者的面前,或是靠在男子对面的床头,为客人烧烟。房子分两 进,前面临街,地是土地,后面临河,便是所谓吊脚楼了。这些人 房子窗口既一面临河,可以凭了窗口呼喊河下船中人,当船上人过 了瘾,胡闹已够,下船时,或者尚有些事情嘱托,或有其他原因, 一个晃着火炬停顿在大石间,一个便凭立在窗口,“大老你记着, 船下行时又来。”“好,我来的,我记着的。”“你见了顺顺就 说:会呢,完了;孩子大牛呢,脚膝骨好了。细粉带三斤,冰糖或 片糖带三斤。”“记得到,记得到,大娘你放心,我见了顺顺大爷 就说:会呢,完了。大牛呢,好了。细粉来三斤,冰糖来三斤。” “杨氏,杨氏,一共四吊七,莫错账!”“是的,放心呵,你说四 吊七就四吊七,年三十夜莫会要你多的!你自己记着就是了!”这 样那样的说着,我一一都可听到,而且一面还可以听着在黑暗中某 一处咩咩的羊鸣。我明白这些回船的人是上岸吃过“荤烟”了的。 我还估计得出,这些人不吃“荤烟”,上岸时只去烤烤火的, 到了那些屋子里时,便多数只在临街那一面铺子里。这时节天气太 冷,大门必已上好了,屋里一隅或点了小小油灯,屋中土地上必就 地掘了浅凹火炉膛,烧了些树根柴块。火光煜煜,且时时刻刻爆炸 着一种难于形容的声音。火旁矮板凳上坐有船上人,木筏上人,有 对河住家的熟人。且有虽为天所厌弃还不自弃年过七十的老妇人, 闭着眼睛蜷成一团蹲在火边,悄悄的从大袖筒里取出一片薯干或一 枚红枣,塞到嘴里去咀嚼。有穿着肮脏身体瘦弱的孩子,手攘着眼 睛傍着火旁的母亲打盹。屋主人有为退伍的老军人,有翻船背运的 老水手,有单身寡妇。藉着火光灯光,可以看得出这屋中的大略情 形,三堵木板壁上,一面必有个供奉祖宗的神龛(kān),神龛下 空处或另一面,必贴了一些大小不一的红白名片。这些名片倘若有 那些好事者加以注意,用小油灯照着,去仔细检查检查,便可以发 现许多动人的名衔,军队上的连附,上士,一等兵,商号中的管 事,当地的团总,保正,催租吏,以及照例姓滕的船主,洪江的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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