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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在心神不定的时候,会在他们的写字台的纸片上划出一些线条和离奇的词语。这 些纸页就是我自己心智无意识的胡涂乱抹,我如同一只阳光下的猫。在一种感觉的麻木中录 下它们,然后在重读它们之时得到一种迟钝和震痛,就像回忆起自己以前总是忘却了什么。 写作如同对自己进行一场正式的访问。我有特殊的空间,靠别的什么在想象的间隙中回 忆,我在那里欣悦于对自己的分析,分析那些自己做过然而不曾感受过的东西,那些不曾被 我窥视过的东西,它们像一张在黑暗中的画。 我古代的城堡甚至在我出生之前就己经失去。我祖先宫殿的挂毯甚至在我来到这个世界 之前就已经统统变卖。我的大厦在我生存之前建立起来,但现在已经坍塌为满目废墟,只有 在特定的时刻,当我心中的月亮浮上芦苇地,我才感到怀旧的寒意从一片残垣断壁那里袭来, 一片由深蓝渐渐转为乳白的天空,衬托着它们黑森森的剪影。 我分裂着自己,像斯芬克斯怪兽。我灵魂中已经忘却的一团乱线,从我女王的膝头上落 下来一一我没有这样的女王,只是在她无用的花毯上看到过这样的场景。我的线团滚到雕花 箱子下,后面跟随着我的什么东西,似乎是我的眼光,一直目送着线团最终消失在终点和墓 地一片总体的恐惧之中。理解是对爱的忘却。我对达·芬奇那个既十分虚假同时又十分深刻 的说法茫然无知,他说一个人只能在理解的时候,才可能对什么东西爱起来,或者恨起来。 孤独折磨着我:陪伴则压抑着我。另一个人的在场搅乱着我的思想:我以一种特殊的抽 象方式梦想他们的在场,而我的任何分析能力都无法解说这种方式。孤闭疏离者的形象造就 着我。另一个人的在场一一一个人就足够了一一立刻慢慢毁灭我的思想,恰如一种常规情况 下的人际交往行动会刺激表达与言说,而对于我来说,这种交往行动会形成“反刺激”一一 如果这个词是存在的话。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可以妙语连珠,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无人能 及,智慧碰撞的火花皆面壁而生:但只要我面对另一个人,这一切就统统消失。我会丧失自 己所有的才智,丧失自己说话的气力,再过一会,我所能做的所有事情就只剩下睡觉。 是的,与人交谈使我感到昏昏欲睡。只有我的鬼魅和幻想中的朋友,只有我梦中的谈话, 才真切可感,精神在这种谈话中才会犹如影像呈现于镜中。 被强制着与他人交际的整个意念压抑着我。一位朋友关于晚餐的简单邀请,使我产生的 痛苦难以言表。任何社交职责的念头一一去参加一次葬礼,在办公室与人讨论什么问题,去 车站迎接什么人(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一一仅仅是这样的念头就足以阻塞我整整一天的思 想,有时候甚至可以让我前一个晚上就忧心仲忡,无法安睡。到了这一步,现实倒完全无所 谓了,它的到来肯定还不会有如此之多的纷乱,而我从来不知道这种纷乱一而再地发生了多 少。 “我习惯孤独而不习惯与人相处。”我不知道卢梭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但某种精神同样 属于我这样类型的人,虽然我可能不会说得像他那样尖锐。我想,在意识深处造成我与他人 生活格格难入的东西,是这样的事实:绝大多数的人用感觉来思考,而我却用思考来感觉。 对于一般人来说,感觉就是生活,而思考就是认识这一种生活。但对于我来说,思考才 是生活,而感觉只是给思想提供食粮而己。 我热情的容量极小,很奇怪的是,我的感情更多地投向那些自己的对手,而不是指向那 些我的精神同类。我在文学中的崇拜对象,无一不是那些与我鲜有共同之处的古典作家。如 果我不得不在夏多布里昂和维埃拉之间选择一个作家作为我唯一的读物,我会毫不迟疑地选 择维埃拉。 有更多的人不同于我,他们看来更现实,因为他们不那么依重自我的主观性。这就可以 说明,为什么我专心研究的恒常对象,恰恰就是我反对并且远远避离的粗俗人性。我爱它恰 恰是因为我恨它。我兴致勃勃地观察它,恰恰是因为我实际上憎恶对它的感觉。一片让人非 常倾心的风景,作为床而配置的画,通常是为一张不舒服的画。1930,4,13有些人在心神不定的时候,会在他们的写字台的纸片上划出一些线条和离奇的词语。这 些纸页就是我自己心智无意识的胡涂乱抹,我如同一只阳光下的猫。在一种感觉的麻木中录 下它们,然后在重读它们之时得到一种迟钝和震痛,就像回忆起自己以前总是忘却了什么。 写作如同对自己进行一场正式的访问。我有特殊的空间,靠别的什么在想象的间隙中回 忆,我在那里欣悦于对自己的分析,分析那些自己做过然而不曾感受过的东西,那些不曾被 我窥视过的东西,它们像一张在黑暗中的画。 我古代的城堡甚至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失去。我祖先宫殿的挂毯甚至在我来到这个世界 之前就已经统统变卖。我的大厦在我生存之前建立起来,但现在已经坍塌为满目废墟,只有 在特定的时刻,当我心中的月亮浮上芦苇地,我才感到怀旧的寒意从一片残垣断壁那里袭来, 一片由深蓝渐渐转为乳白的天空,衬托着它们黑森森的剪影。 我分裂着自己,像斯芬克斯怪兽。我灵魂中已经忘却的一团乱线,从我女王的膝头上落 下来——我没有这样的女王,只是在她无用的花毯上看到过这样的场景。我的线团滚到雕花 箱子下,后面跟随着我的什么东西,似乎是我的眼光,一直目送着线团最终消失在终点和墓 地一片总体的恐惧之中。理解是对爱的忘却。我对达·芬奇那个既十分虚假同时又十分深刻 的说法茫然无知,他说一个人只能在理解的时候,才可能对什么东西爱起来,或者恨起来。 孤独折磨着我;陪伴则压抑着我。另一个人的在场搅乱着我的思想;我以一种特殊的抽 象方式梦想他们的在场,而我的任何分析能力都无法解说这种方式。孤闭疏离者的形象造就 着我。另一个人的在场——一个人就足够了——立刻慢慢毁灭我的思想,恰如一种常规情况 下的人际交往行动会刺激表达与言说,而对于我来说,这种交往行动会形成“反刺激”—— 如果这个词是存在的话。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可以妙语连珠,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无人能 及,智慧碰撞的火花皆面壁而生;但只要我面对另一个人,这一切就统统消失。我会丧失自 己所有的才智,丧失自己说话的气力,再过一会,我所能做的所有事情就只剩下睡觉。 是的,与人交谈使我感到昏昏欲睡。只有我的鬼魅和幻想中的朋友,只有我梦中的谈话, 才真切可感,精神在这种谈话中才会犹如影像呈现于镜中。 被强制着与他人交际的整个意念压抑着我。一位朋友关于晚餐的简单邀请,使我产生的 痛苦难以言表。任何社交职责的念头——去参加一次葬礼,在办公室与人讨论什么问题,去 车站迎接什么人(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仅仅是这样的念头就足以阻塞我整整一天的思 想,有时候甚至可以让我前一个晚上就忧心忡忡,无法安睡。到了这一步,现实倒完全无所 谓了,它的到来肯定还不会有如此之多的纷乱,而我从来不知道这种纷乱一而再地发生了多 少。 “我习惯孤独而不习惯与人相处。”我不知道卢梭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但某种精神同样 属于我这样类型的人,虽然我可能不会说得像他那样尖锐。我想,在意识深处造成我与他人 生活格格难入的东西,是这样的事实:绝大多数的人用感觉来思考,而我却用思考来感觉。 对于一般人来说,感觉就是生活,而思考就是认识这一种生活。但对于我来说,思考才 是生活,而感觉只是给思想提供食粮而已。 我热情的容量极小,很奇怪的是,我的感情更多地投向那些自己的对手,而不是指向那 些我的精神同类。我在文学中的崇拜对象,无一不是那些与我鲜有共同之处的古典作家。如 果我不得不在夏多布里昂和维埃拉之间选择一个作家作为我唯一的读物,我会毫不迟疑地选 择维埃拉。 有更多的人不同于我,他们看来更现实,因为他们不那么依重自我的主观性。这就可以 说明,为什么我专心研究的恒常对象,恰恰就是我反对并且远远避离的粗俗人性。我爱它恰 恰是因为我恨它。我兴致勃勃地观察它,恰恰是因为我实际上憎恶对它的感觉。一片让人非 常倾心的风景,作为床而配置的画,通常是为一张不舒服的画。193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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