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治病 从今以后,我会碰到一些事情。当这些事情照常突如其来的时候,生活将一种极度的烦 闷强加给我的情感,对这一种如此剧烈的烦闷,任何疗救都于事无补。自杀看来是过于不当 和过时了,即便有人假定这种办法可以确保遗忘,但也没有什么意义。这种烦闷渴求的并不 是简单的停止生命一一这也许是可能或者不可能的一一而是比这更可怕、更深重的东西,是 想要从来彻底的不曾存在,而这一点当然无法做到。 …我相信自己是把这种不可药救的感受及其凶险荒诞形诸文字的第一人。 我用写作来除掉这凶险荒诞力量,不仅仅来自纯粹的情感,也来自智识。没有一种真正 深藏着的苦恼,不可以在调和性的相应书写之下得到救治。在少有的情况下,这也许就是文 学的用处之一,而且可以假定,这种写作也不会有其他用途。不幸的是,受害于智识比受害 于情感要少一些痛苦,而同样不幸的是,受害于情感比身体的受害要更少一些痛苦。我说“不 幸”,是因为人类的尊严自然而然地要求对立物。有关生命神秘性的苦恼之感,不会像爱情 或者嫉妒或者向往那样的伤人,不会以剧烈生理恐惧的方式来室息你,或者像愤怒或者野心 那样使你变态。但是,没有任何一种痛苦可以使人心痛欲裂像真正的一种牙痛、痴痛或者(我 想象的)生孩子的阵痛…我写作就像别人在睡觉,我的整个生活就像一张等待签字的收据。 在鸡棚里,公鸡注定了将要被宰杀。它居然啼唱着赞美自由的诗歌,是因为主人提供的 两条栖木暂时让它占了个全。我是书中的人物我一直不知不觉地见证自己生命的逐渐耗竭, 还有一切我向往之物的缓缓破灭。我可以说,真实不需要花环来提醒自己已经死亡,据此而 言,这世界上没有一件东西是我愿意得到的,我也无法在任何一件事情中,把我的瞬时梦想 安顿片刻一一这种梦想还没有坠落和破碎在我的窗下,还没有像一块成团的泥土从街上高高 的阳台上的一个花钵里倾落,然后散落成地上的残土。… 尽管这样,如同是自己的一个冷嘲的旁观者,我从来没有失去观察生活的兴趣。眼下, 即便事先知道每一个尝试的希望都会破灭,我还是领受着特别的愉悦,同时享乐于幻灭和痛 苦,还有一种苦涩的甜蜜,而其中的甜蜜更为突出。我是一个忧郁的战略家,每战皆失,在 眼下一次次新的交战前夕,勾画出命运退却的诸多细节,欣赏着他自己做出的计划。 我的期望将会落空,我不能够在对此无知的情况下来伸展期望。这种命运像邪恶的造物 纠缠着我。无论什么时候,我在街上看见一个少女的身影,在惊异然而无聊的瞬间,会觉得 她是多么像是我的人儿。然而,每一次,她都使我的白日梦破灭,让我活活地看见她遇见另 一个男人,明显是她的丈夫或者情侣。 …然而,我身兼两职,因为对于自己来说,我既是一个罗曼蒂克情种又是一个局外人, 只是把书页往下翻,享乐于一个又一个冷嘲热讽的故事。 有些人说,生活中不能没有希望:另一些说,正是希望使生活丧失了意义。而对于我来 说,希望和失望都不存在,生活仅仅是一张把我自己包含在内的画,但是在我的观看之下, 更像是一出没有情节的戏剧,纯粹是为了悦目而演出一一生活是一场支离破碎的芭蕾舞,是 一棵树上狂乱翻飞的树叶,是随着阳光而颜色变幻的云彩,是城市奇特地段那混乱无序的网 状老街。 在很大的程度上,我是自己写下的散文。我用词藻和段落使自己成形,给自己加上标点, 而且用一连串意象使自己成为一个国王:就像孩子们做的那样,给自己戴上一顶报纸叠成的 王冠。用一连串词语寻找韵律以便让自己华丽夺目:就像疯子们做的那样,把梦中依然盛开 的干枯花朵披戴在自己身上。 更进一步地说,我成为意识本身,像一个注满锯屑的玩偶那样沉静,无论什么时候推它 一下,它那顶缝在突出帽子顶端的铃销就会摇响:生活丁丁当当响在一个死者的头上,对命 运构成小小的警告
写作治病 从今以后,我会碰到一些事情。当这些事情照常突如其来的时候,生活将一种极度的烦 闷强加给我的情感,对这一种如此剧烈的烦闷,任何疗救都于事无补。自杀看来是过于不当 和过时了,即便有人假定这种办法可以确保遗忘,但也没有什么意义。这种烦闷渴求的并不 是简单的停止生命——这也许是可能或者不可能的——而是比这更可怕、更深重的东西,是 想要从来彻底的不曾存在,而这一点当然无法做到。 ……我相信自己是把这种不可药救的感受及其凶险荒诞形诸文字的第一人。 我用写作来除掉这凶险荒诞力量,不仅仅来自纯粹的情感,也来自智识。没有一种真正 深藏着的苦恼,不可以在调和性的相应书写之下得到救治。在少有的情况下,这也许就是文 学的用处之一,而且可以假定,这种写作也不会有其他用途。不幸的是,受害于智识比受害 于情感要少一些痛苦,而同样不幸的是,受害于情感比身体的受害要更少一些痛苦。我说“不 幸”,是因为人类的尊严自然而然地要求对立物。有关生命神秘性的苦恼之感,不会像爱情 或者嫉妒或者向往那样的伤人,不会以剧烈生理恐惧的方式来窒息你,或者像愤怒或者野心 那样使你变态。但是,没有任何一种痛苦可以使人心痛欲裂像真正的一种牙痛、痴痛或者(我 想象的)生孩子的阵痛……我写作就像别人在睡觉,我的整个生活就像一张等待签字的收据。 在鸡棚里,公鸡注定了将要被宰杀。它居然啼唱着赞美自由的诗歌,是因为主人提供的 两条栖木暂时让它占了个全。我是书中的人物我一直不知不觉地见证自己生命的逐渐耗竭, 还有一切我向往之物的缓缓破灭。我可以说,真实不需要花环来提醒自己已经死亡,据此而 言,这世界上没有一件东西是我愿意得到的,我也无法在任何一件事情中,把我的瞬时梦想 安顿片刻——这种梦想还没有坠落和破碎在我的窗下,还没有像一块成团的泥土从街上高高 的阳台上的一个花钵里倾落,然后散落成地上的残土。…… 尽管这样,如同是自己的一个冷嘲的旁观者,我从来没有失去观察生活的兴趣。眼下, 即便事先知道每一个尝试的希望都会破灭,我还是领受着特别的愉悦,同时享乐于幻灭和痛 苦,还有一种苦涩的甜蜜,而其中的甜蜜更为突出。我是一个忧郁的战略家,每战皆失,在 眼下一次次新的交战前夕,勾画出命运退却的诸多细节,欣赏着他自己做出的计划。 我的期望将会落空,我不能够在对此无知的情况下来伸展期望。这种命运像邪恶的造物 纠缠着我。无论什么时候,我在街上看见一个少女的身影,在惊异然而无聊的瞬间,会觉得 她是多么像是我的人儿。然而,每一次,她都使我的白日梦破灭,让我活活地看见她遇见另 一个男人,明显是她的丈夫或者情侣。 ……然而,我身兼两职,因为对于自己来说,我既是一个罗曼蒂克情种又是一个局外人, 只是把书页往下翻,享乐于一个又一个冷嘲热讽的故事。 有些人说,生活中不能没有希望;另一些说,正是希望使生活丧失了意义。而对于我来 说,希望和失望都不存在,生活仅仅是一张把我自己包含在内的画,但是在我的观看之下, 更像是一出没有情节的戏剧,纯粹是为了悦目而演出——生活是一场支离破碎的芭蕾舞,是 一棵树上狂乱翻飞的树叶,是随着阳光而颜色变幻的云彩,是城市奇特地段那混乱无序的网 状老街。 在很大的程度上,我是自己写下的散文。我用词藻和段落使自己成形,给自己加上标点, 而且用一连串意象使自己成为一个国王;就像孩子们做的那样,给自己戴上一顶报纸叠成的 王冠。用一连串词语寻找韵律以便让自己华丽夺目;就像疯子们做的那样,把梦中依然盛开 的干枯花朵披戴在自己身上。 更进一步地说,我成为意识本身,像一个注满锯屑的玩偶那样沉静,无论什么时候推它 一下,它那顶缝在突出帽子顶端的铃销就会摇响:生活丁丁当当响在一个死者的头上,对命 运构成小小的警告
…被阅读了的生活。与我的意愿完全相反,我的所感是为了自己能将其记录下来 的感受,我的所思是后来出现在词语中的思想,而且混杂着只会彻底毁坏这些思想的意象, 并且在意味着外物介入的韵律中展开。在这所有的重写中,我毁灭了自己。在这所有的思想 中,我现在的思想不仅仅属于我,不是我自己。我探测自己的深度,但弄丢了自己的准绳: 我毕其一生想知道自己深还是浅,但只能用自己的肉眼来目测,而展示于眼前的一切,在一 口巨井的幽黑水面上清清楚楚,不过是这个人看见了在对视自己的一张脸。 我像一张扑克,属于古代未知的某一套牌,是失落了的某一盒牌中仅存的残余。我没有 意义,不知道自己的价值,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比较自己从而对自己加以寻找,在生活中 也没有可以赖以辨认自己的目标。于是,在我用来描述自己的一连串意象里一一既不真实亦 非不真实一一我更像意象而不是我。我在实在之外谈论自己,把自己的心灵用如墨水,其意 图仅仅是写作。但是,反应渐渐微弱,我重新屈从于自己,返回到原样的我,即便这个我什 么也不是。 一种类似枯泪的东西在我大睁的眼睛里燃烧,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焦虑扼住了我干涩 的喉头。然而,如果大哭一场的话,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没 有哭出来。幻境像影子一样紧紧粘着我。我所向往的一切就是人眼。 (1931,9,2) 嫉妒 我嫉妒每一个人,因为他们不是我。与之有关的一切不可能性,使这件事看起来总是至 关重要。这一点造成了我每天忧郁的主体部分,让沮丧填满了每一个黯淡的时刻。离别我把 时间当作一种可怕的疼痛来体验。当我不得不离开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可笑地黯然神伤: 在那间可怜的租来的小小房间里,我度过了几个月的时光:在那张乡间旅店的桌子旁,我每 周六都在那里用过餐:还有那间火车站的候车室,我在那里耗费了两个小时等候火车。但是, 生活中的这些美好事情形而上地伤害着我一一当我不得不离开它们的时候,以我神经能够控 制的全部敏感,我想,我再也见不着它们了,至少再也见不着在严格意义下此时此刻之中的 它们了。一个地狱在我的心灵里洞开,一阵来自时间上帝的狂风,猛烈地吹打着我苍白的面 孔。 时间!消逝!叫我过去和未来的所为都从不可追!我过去和未来的所有都永不可驻! 死者!那些在我孩提时代曾经爱过我的死者。当我回忆他们的时候,我的整个心己经冷漠, 我感到自己的心己经从每一颗心灵里放逐,孤零零游荡在自己的暗夜里,像一个乞丐在沿街 每一张紧闭和寂静的大门前哭泣。永远的孩子上帝把我造就成一个孩子,把我留下来以便永 远像一个孩子。但是,他为什么让生活打击我,为什么拿走我的玩具从而让我在游戏时间里 孤独一人,为什么让我用稚嫩的小手把胸前泪痕斑斑的蓝色围裙抓紧? 既然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慈爱,为什么要把慈爱从我身边夺走? 当我在街上看见一个小孩哭着,一个小孩不被他人理睬,这件事在我紧缩内心的无疑恐 怖中,比我看见一个小孩的悲慘,更能伤害我。我在自己生活的分分秒秒都深感刺伤。揉着 围裙一角的小手,还有被真正哭泣扭曲了的嘴脸,还有柔弱和孤单,那全都是我的故事。而 成人们擦肩而过时的笑声,像火柴在我心灵敏感的引火纸上擦出火花。写作是对自己的正式 访问,一天又一天,我在不为人知的灵魂深处,记录着诸多印象,它们形成我自己意识的外 在本质。我用漂泊的词语说出它们,一旦它们被写下来,它们随即就弃我而去,独立地远游, 越过意象的高山和草地,跨入奇幻的大街和混沌的小巷。它们对于我来说没有用,没有任何 用。但它们能让我静静地写作,这就是一个病残者的方式,即便他的疾病在身,却仍然能够 很轻松地呼吸
…… 被阅读了的生活。与我的意愿完全相反,我的所感是为了自己能将其记录下来 的感受,我的所思是后来出现在词语中的思想,而且混杂着只会彻底毁坏这些思想的意象, 并且在意味着外物介入的韵律中展开。在这所有的重写中,我毁灭了自己。在这所有的思想 中,我现在的思想不仅仅属于我,不是我自己。我探测自己的深度,但弄丢了自己的准绳; 我毕其一生想知道自己深还是浅,但只能用自己的肉眼来目测,而展示于眼前的一切,在一 口巨井的幽黑水面上清清楚楚,不过是这个人看见了在对视自己的一张脸。 我像一张扑克,属于古代未知的某一套牌,是失落了的某一盒牌中仅存的残余。我没有 意义,不知道自己的价值,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比较自己从而对自己加以寻找,在生活中 也没有可以赖以辨认自己的目标。于是,在我用来描述自己的一连串意象里——既不真实亦 非不真实——我更像意象而不是我。我在实在之外谈论自己,把自己的心灵用如墨水,其意 图仅仅是写作。但是,反应渐渐微弱,我重新屈从于自己,返回到原样的我,即便这个我什 么也不是。 一种类似枯泪的东西在我大睁的眼睛里燃烧,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焦虑扼住了我干涩 的喉头。然而,如果大哭一场的话,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没 有哭出来。幻境像影子一样紧紧粘着我。我所向往的一切就是人眼。 (1931,9,2) 嫉妒 我嫉妒每一个人,因为他们不是我。与之有关的一切不可能性,使这件事看起来总是至 关重要。这一点造成了我每天忧郁的主体部分,让沮丧填满了每一个黯淡的时刻。离别我把 时间当作一种可怕的疼痛来体验。当我不得不离开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可笑地黯然神伤: 在那间可怜的租来的小小房间里,我度过了几个月的时光;在那张乡间旅店的桌子旁,我每 周六都在那里用过餐;还有那间火车站的候车室,我在那里耗费了两个小时等候火车。但是, 生活中的这些美好事情形而上地伤害着我——当我不得不离开它们的时候,以我神经能够控 制的全部敏感,我想,我再也见不着它们了,至少再也见不着在严格意义下此时此刻之中的 它们了。一个地狱在我的心灵里洞开,一阵来自时间上帝的狂风,猛烈地吹打着我苍白的面 孔。 时间!消逝!…叫我过去和未来的所为都从不可追!我过去和未来的所有都永不可驻! 死者!那些在我孩提时代曾经爱过我的死者。当我回忆他们的时候,我的整个心已经冷漠, 我感到自己的心已经从每一颗心灵里放逐,孤零零游荡在自己的暗夜里,像一个乞丐在沿街 每一张紧闭和寂静的大门前哭泣。永远的孩子上帝把我造就成一个孩子,把我留下来以便永 远像一个孩子。但是,他为什么让生活打击我,为什么拿走我的玩具从而让我在游戏时间里 孤独一人,为什么让我用稚嫩的小手把胸前泪痕斑斑的蓝色围裙抓紧? 既然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慈爱,为什么要把慈爱从我身边夺走? 当我在街上看见一个小孩哭着,一个小孩不被他人理睬,这件事在我紧缩内心的无疑恐 怖中,比我看见一个小孩的悲惨,更能伤害我。我在自己生活的分分秒秒都深感刺伤。揉着 围裙一角的小手,还有被真正哭泣扭曲了的嘴脸,还有柔弱和孤单,那全都是我的故事。而 成人们擦肩而过时的笑声,像火柴在我心灵敏感的引火纸上擦出火花。写作是对自己的正式 访问,一天又一天,我在不为人知的灵魂深处,记录着诸多印象,它们形成我自己意识的外 在本质。我用漂泊的词语说出它们,一旦它们被写下来,它们随即就弃我而去,独立地远游, 越过意象的高山和草地,跨入奇幻的大街和混沌的小巷。它们对于我来说没有用,没有任何 用。但它们能让我静静地写作,这就是一个病残者的方式,即便他的疾病在身,却仍然能够 很轻松地呼吸
有些人在心神不定的时候,会在他们的写字台的纸片上划出一些线条和离奇的词语。这 些纸页就是我自己心智无意识的胡涂乱抹,我如同一只阳光下的猫。在一种感觉的麻木中录 下它们,然后在重读它们之时得到一种迟钝和震痛,就像回忆起自己以前总是忘却了什么。 写作如同对自己进行一场正式的访问。我有特殊的空间,靠别的什么在想象的间隙中回 忆,我在那里欣悦于对自己的分析,分析那些自己做过然而不曾感受过的东西,那些不曾被 我窥视过的东西,它们像一张在黑暗中的画。 我古代的城堡甚至在我出生之前就己经失去。我祖先宫殿的挂毯甚至在我来到这个世界 之前就已经统统变卖。我的大厦在我生存之前建立起来,但现在已经坍塌为满目废墟,只有 在特定的时刻,当我心中的月亮浮上芦苇地,我才感到怀旧的寒意从一片残垣断壁那里袭来, 一片由深蓝渐渐转为乳白的天空,衬托着它们黑森森的剪影。 我分裂着自己,像斯芬克斯怪兽。我灵魂中已经忘却的一团乱线,从我女王的膝头上落 下来一一我没有这样的女王,只是在她无用的花毯上看到过这样的场景。我的线团滚到雕花 箱子下,后面跟随着我的什么东西,似乎是我的眼光,一直目送着线团最终消失在终点和墓 地一片总体的恐惧之中。理解是对爱的忘却。我对达·芬奇那个既十分虚假同时又十分深刻 的说法茫然无知,他说一个人只能在理解的时候,才可能对什么东西爱起来,或者恨起来。 孤独折磨着我:陪伴则压抑着我。另一个人的在场搅乱着我的思想:我以一种特殊的抽 象方式梦想他们的在场,而我的任何分析能力都无法解说这种方式。孤闭疏离者的形象造就 着我。另一个人的在场一一一个人就足够了一一立刻慢慢毁灭我的思想,恰如一种常规情况 下的人际交往行动会刺激表达与言说,而对于我来说,这种交往行动会形成“反刺激”一一 如果这个词是存在的话。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可以妙语连珠,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无人能 及,智慧碰撞的火花皆面壁而生:但只要我面对另一个人,这一切就统统消失。我会丧失自 己所有的才智,丧失自己说话的气力,再过一会,我所能做的所有事情就只剩下睡觉。 是的,与人交谈使我感到昏昏欲睡。只有我的鬼魅和幻想中的朋友,只有我梦中的谈话, 才真切可感,精神在这种谈话中才会犹如影像呈现于镜中。 被强制着与他人交际的整个意念压抑着我。一位朋友关于晚餐的简单邀请,使我产生的 痛苦难以言表。任何社交职责的念头一一去参加一次葬礼,在办公室与人讨论什么问题,去 车站迎接什么人(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一一仅仅是这样的念头就足以阻塞我整整一天的思 想,有时候甚至可以让我前一个晚上就忧心仲忡,无法安睡。到了这一步,现实倒完全无所 谓了,它的到来肯定还不会有如此之多的纷乱,而我从来不知道这种纷乱一而再地发生了多 少。 “我习惯孤独而不习惯与人相处。”我不知道卢梭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但某种精神同样 属于我这样类型的人,虽然我可能不会说得像他那样尖锐。我想,在意识深处造成我与他人 生活格格难入的东西,是这样的事实:绝大多数的人用感觉来思考,而我却用思考来感觉。 对于一般人来说,感觉就是生活,而思考就是认识这一种生活。但对于我来说,思考才 是生活,而感觉只是给思想提供食粮而己。 我热情的容量极小,很奇怪的是,我的感情更多地投向那些自己的对手,而不是指向那 些我的精神同类。我在文学中的崇拜对象,无一不是那些与我鲜有共同之处的古典作家。如 果我不得不在夏多布里昂和维埃拉之间选择一个作家作为我唯一的读物,我会毫不迟疑地选 择维埃拉。 有更多的人不同于我,他们看来更现实,因为他们不那么依重自我的主观性。这就可以 说明,为什么我专心研究的恒常对象,恰恰就是我反对并且远远避离的粗俗人性。我爱它恰 恰是因为我恨它。我兴致勃勃地观察它,恰恰是因为我实际上憎恶对它的感觉。一片让人非 常倾心的风景,作为床而配置的画,通常是为一张不舒服的画。1930,4,13
有些人在心神不定的时候,会在他们的写字台的纸片上划出一些线条和离奇的词语。这 些纸页就是我自己心智无意识的胡涂乱抹,我如同一只阳光下的猫。在一种感觉的麻木中录 下它们,然后在重读它们之时得到一种迟钝和震痛,就像回忆起自己以前总是忘却了什么。 写作如同对自己进行一场正式的访问。我有特殊的空间,靠别的什么在想象的间隙中回 忆,我在那里欣悦于对自己的分析,分析那些自己做过然而不曾感受过的东西,那些不曾被 我窥视过的东西,它们像一张在黑暗中的画。 我古代的城堡甚至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失去。我祖先宫殿的挂毯甚至在我来到这个世界 之前就已经统统变卖。我的大厦在我生存之前建立起来,但现在已经坍塌为满目废墟,只有 在特定的时刻,当我心中的月亮浮上芦苇地,我才感到怀旧的寒意从一片残垣断壁那里袭来, 一片由深蓝渐渐转为乳白的天空,衬托着它们黑森森的剪影。 我分裂着自己,像斯芬克斯怪兽。我灵魂中已经忘却的一团乱线,从我女王的膝头上落 下来——我没有这样的女王,只是在她无用的花毯上看到过这样的场景。我的线团滚到雕花 箱子下,后面跟随着我的什么东西,似乎是我的眼光,一直目送着线团最终消失在终点和墓 地一片总体的恐惧之中。理解是对爱的忘却。我对达·芬奇那个既十分虚假同时又十分深刻 的说法茫然无知,他说一个人只能在理解的时候,才可能对什么东西爱起来,或者恨起来。 孤独折磨着我;陪伴则压抑着我。另一个人的在场搅乱着我的思想;我以一种特殊的抽 象方式梦想他们的在场,而我的任何分析能力都无法解说这种方式。孤闭疏离者的形象造就 着我。另一个人的在场——一个人就足够了——立刻慢慢毁灭我的思想,恰如一种常规情况 下的人际交往行动会刺激表达与言说,而对于我来说,这种交往行动会形成“反刺激”—— 如果这个词是存在的话。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可以妙语连珠,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无人能 及,智慧碰撞的火花皆面壁而生;但只要我面对另一个人,这一切就统统消失。我会丧失自 己所有的才智,丧失自己说话的气力,再过一会,我所能做的所有事情就只剩下睡觉。 是的,与人交谈使我感到昏昏欲睡。只有我的鬼魅和幻想中的朋友,只有我梦中的谈话, 才真切可感,精神在这种谈话中才会犹如影像呈现于镜中。 被强制着与他人交际的整个意念压抑着我。一位朋友关于晚餐的简单邀请,使我产生的 痛苦难以言表。任何社交职责的念头——去参加一次葬礼,在办公室与人讨论什么问题,去 车站迎接什么人(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仅仅是这样的念头就足以阻塞我整整一天的思 想,有时候甚至可以让我前一个晚上就忧心忡忡,无法安睡。到了这一步,现实倒完全无所 谓了,它的到来肯定还不会有如此之多的纷乱,而我从来不知道这种纷乱一而再地发生了多 少。 “我习惯孤独而不习惯与人相处。”我不知道卢梭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但某种精神同样 属于我这样类型的人,虽然我可能不会说得像他那样尖锐。我想,在意识深处造成我与他人 生活格格难入的东西,是这样的事实:绝大多数的人用感觉来思考,而我却用思考来感觉。 对于一般人来说,感觉就是生活,而思考就是认识这一种生活。但对于我来说,思考才 是生活,而感觉只是给思想提供食粮而已。 我热情的容量极小,很奇怪的是,我的感情更多地投向那些自己的对手,而不是指向那 些我的精神同类。我在文学中的崇拜对象,无一不是那些与我鲜有共同之处的古典作家。如 果我不得不在夏多布里昂和维埃拉之间选择一个作家作为我唯一的读物,我会毫不迟疑地选 择维埃拉。 有更多的人不同于我,他们看来更现实,因为他们不那么依重自我的主观性。这就可以 说明,为什么我专心研究的恒常对象,恰恰就是我反对并且远远避离的粗俗人性。我爱它恰 恰是因为我恨它。我兴致勃勃地观察它,恰恰是因为我实际上憎恶对它的感觉。一片让人非 常倾心的风景,作为床而配置的画,通常是为一张不舒服的画。1930,4,13
看自己 突然,仿佛是对命运作了一次外科手术,我从莫可名状的生活中抬起双眼,以便看清自 己的存在形态。我看见了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所想的一切,自己一直为之幻觉和疯狂的一 切。我奇怪自己以前居然对这些视而不见,而且惊讶地发现过去一切中的我,在眼下看来并 不是我。 我俯瞰自己以往的生活,如同它是一片平原向太阳延伸而去,偶有一些浮云将其隔断。 我以一种形而上的震惊注意到、所有确定无疑的动作、清晰无误的观念以及颠扑不破的目标, 说到底都是如此的一无是处,不过是一种天生的醉梦,一种自然的疯狂,一种盲目无知。我 不曾演出过什么角色。我表演着自己。我仅仅只是那些动作,从来不是演员。 我所做过的和所想过的以及出任过的一切,是我加之于自己的一系列次等而且虚假的东 西,因为我所有的行为都出自于那个他,我不过是把环境的力量拿来当作自己呼吸的空气。 在这个重见光明的一刻,我突然成为了一个孤独者,发现那个他己经从他自居公民的国度里 被放逐出境。在我一切思虑的深处,我并不是我。 我被一种生活的讽刺性恐怖所淹没,意识性存在的边界被一种沮丧所冲决。我知道自己 从来什么也不是,只是谬误和错失。我从没有活过,仅仅只是存在于时光的感觉之中。我的 自我感觉不过是一个人睡醒之后满脑子的真正梦想,或者像眼晴习惯了监狱里微弱光线的一 个人,靠地震获得了自由。 压在我身上的是突然如其来的概念,反映着我个人存在的真正本性。这种本性一无所为, 但是在我之所感和我之所见之间,造成了昏昏欲睡的旅行。压在我身上的东西,像是一道判 决,不是判决我的死刑而是判决我明白一切。 …我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人类词语可以用来界定这种感觉。我不知道,我是真正像自己 感觉的那样高烧,抑或我最终是在生活那里显现了睡梦中的高烧。是的,我像一个旅行者, 突然发现自已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小镇,对自己如何来到这里茫然无知,我提醒自己是一个记 忆缺失症患者。己经失去了对以往生活的记忆,长时期里活得像另外一个人。很多年以来一 一从生下来而且成为一个意识性存在的时候开始一一我一直是别的什么人,而现在我突然醒 了过来,发现自己站在大桥的中端,跳望河水,比以前任何一刻都更确切地知道我存在着。 但是,我不知道这个城镇,这些街道对于我来说十分新奇,而且,玄秘如不治之症。 就这样,我在桥上凭栏,等待着真实流过,这样我就可以重新得到我的零,我的虚构, 我的智慧和自然的我。 这些仅仅是瞬间的事情,现在己经过去了。我注意到周围的家具,旧墙纸上的图案,还 有透过玻璃窗斑斑灰垢的阳光。在这一刻我看到了真实。在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是人们生存 中的伟大人物。我回忆人们的行为,人们的词语,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过于受到现实之神的诱 惑,是否过于屈从于现实之神。他们对自己生活一无所知,对自己思想知之甚少,而他们如 果要对自己有所顿悟,就要像我在这一纯粹开悟时刻做到的一样,突然抓住了莱布尼兹有关 单原子元素的权威性概念,抓住了通向灵魂的魔法口令。于是,一道突然的光亮烧焦和毁灭 了一切,把我们全身脱光乃至一丝不挂。 这仅仅是我从中看见了自己的短暂时刻。现在好了,我甚至不能说我是什么。不管怎么 样,虽然我并不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我只是想要去睡觉了,因为我怀疑所有这一切的意义 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睡觉。 (1930,2,ZI)
看自己 突然,仿佛是对命运作了一次外科手术,我从莫可名状的生活中抬起双眼,以便看清自 己的存在形态。我看见了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所想的一切,自己一直为之幻觉和疯狂的一 切。我奇怪自己以前居然对这些视而不见,而且惊讶地发现过去一切中的我,在眼下看来并 不是我。 我俯瞰自己以往的生活,如同它是一片平原向太阳延伸而去,偶有一些浮云将其隔断。 我以一种形而上的震惊注意到、所有确定无疑的动作、清晰无误的观念以及颠扑不破的目标, 说到底都是如此的一无是处,不过是一种天生的醉梦,一种自然的疯狂,一种盲目无知。我 不曾演出过什么角色。我表演着自己。我仅仅只是那些动作,从来不是演员。 我所做过的和所想过的以及出任过的一切,是我加之于自己的一系列次等而且虚假的东 西,因为我所有的行为都出自于那个他,我不过是把环境的力量拿来当作自己呼吸的空气。 在这个重见光明的一刻,我突然成为了一个孤独者,发现那个他已经从他自居公民的国度里 被放逐出境。在我一切思虑的深处,我并不是我。 我被一种生活的讽刺性恐怖所淹没,意识性存在的边界被一种沮丧所冲决。我知道自己 从来什么也不是,只是谬误和错失。我从没有活过,仅仅只是存在于时光的感觉之中。我的 自我感觉不过是一个人睡醒之后满脑子的真正梦想,或者像眼睛习惯了监狱里微弱光线的一 个人,靠地震获得了自由。 压在我身上的是突然如其来的概念,反映着我个人存在的真正本性。这种本性一无所为, 但是在我之所感和我之所见之间,造成了昏昏欲睡的旅行。压在我身上的东西,像是一道判 决,不是判决我的死刑而是判决我明白一切。 ……我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人类词语可以用来界定这种感觉。我不知道,我是真正像自己 感觉的那样高烧,抑或我最终是在生活那里显现了睡梦中的高烧。是的,我像一个旅行者, 突然发现自已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小镇,对自己如何来到这里茫然无知,我提醒自己是一个记 忆缺失症患者。已经失去了对以往生活的记忆,长时期里活得像另外一个人。很多年以来— —从生下来而且成为一个意识性存在的时候开始——我一直是别的什么人,而现在我突然醒 了过来,发现自己站在大桥的中端,眺望河水,比以前任何一刻都更确切地知道我存在着。 但是,我不知道这个城镇,这些街道对于我来说十分新奇,而且,玄秘如不治之症。 就这样,我在桥上凭栏,等待着真实流过,这样我就可以重新得到我的零,我的虚构, 我的智慧和自然的我。 这些仅仅是瞬间的事情,现在已经过去了。我注意到周围的家具,旧墙纸上的图案,还 有透过玻璃窗斑斑灰垢的阳光。在这一刻我看到了真实。在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是人们生存 中的伟大人物。我回忆人们的行为,人们的词语,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过于受到现实之神的诱 惑,是否过于屈从于现实之神。他们对自己生活一无所知,对自己思想知之甚少,而他们如 果要对自己有所顿悟,就要像我在这一纯粹开悟时刻做到的一样,突然抓住了莱布尼兹有关 单原子元素的权威性概念,抓住了通向灵魂的魔法口令。于是,一道突然的光亮烧焦和毁灭 了一切,把我们全身脱光乃至一丝不挂。 这仅仅是我从中看见了自己的短暂时刻。现在好了,我甚至不能说我是什么。不管怎么 样,虽然我并不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我只是想要去睡觉了,因为我怀疑所有这一切的意义 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睡觉。 (1930,2,ZI)
与死亡之约 我能够理解持续不断的惰性,仅仅在于我总是对自己单调无奇的生活听其自 然、就像把一些灰尘和赃物堆积在事物完全不可改变性的表面,缺少一种个人的 洁身自好。 我们应该像对待自己的身体一样,给命运洗洗澡,像更换自己的衣装一样, 来改变一下我们的生活一一不是为了保持我们要吃要睡的一条小命,而是出于对 我们自己无所作为的尊敬,这就是正式叫作洁身自好的事情。 在很多人那里,一种洁身的缺乏并不是意志使然,而是一种不以为然的智识 态度。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生活的乏味和雷同不是他们对自己的选择,也不是 对无可选择之处境的自然迎合,而是一种对自知之明的嗤之以鼻,一种对理解力 的本能讥嘲。 有一些猪,不管它们怎样对自己的污秽感到厌恶,也不能使自己远离这种境 况,然而奇怪的是,它们有同样感觉的极致,能够避开危险的小道以防恐怖事件 发生。就像我一样,这些靠天性活着的猪们不打算尝试一下从每天平庸的生活里 逃离,在自己的软弱无力中昏昏欲睡。它们是一些小鸟,只要蛇不在场便乐不可 支:是一些苍蝇,对枝头上随时准备袭来粘乎乎长舌的变色虫毫无察觉。 就这样,每一天我都沿着自己俗套之树的特定一枝,招摇着自己无意识的意 识。我招摇着跑在前面并不把我等待的命运,还有我甚至不曾追赶的时光。只有 一件东西把我从单调中拯救出来,那就是我作出的有关简短笔记。我仅有的高兴, 在于我的牢狱里还有透光的玻璃,在栏杆的这一边,在一大堆信函和宿命的尘土 中,我写下了自己每一天与死亡签约时的签名。 我是说与死亡签约么?不,这甚至不是与死亡签约。任何一个像我这样活着 的人都不会死去:他们休息在枯枝上只不过是停止生长。他占据的空间没有他也 会存在下去,他走过的街道在他无可寻觅时还将遗留下去,他住过的房子还将被 不是他的人来居住。这就是我们称之为虚无的一切。但这是我们的夸大其辞,这 个否定性的悲剧甚至不能保证会得到什么喝彩,因为我们无法肯定这就是虚无, 因为我们的生活有多少,真知就同样只能生长多少。我们是同时遮盖着窗户玻璃 里面和外面的尘土,是命运的孙子和上帝的继子。 (1931,12,1) 清楚的日记 我的生活:一出悲剧,仅仅一开场就被上帝们一阵倒彩哄下了台。 朋友:没有。只有少许熟人,他们认为与我还会得来,如果我被一列火车撞倒,或者在 送葬的日子里碰上大雨,他们也许会为我感到不安。对于我从生活中隐退的自然回报,是一 种我在别人那里造成的无能为力,即没法对我表示同情。这是一种环绕着我的寒气,是一圈 拒斥他人的冷冷光环。我一直避免去体会自己孤独的痛感,而取得精神的区别,使疏离看上 去是一个避难所,使我从一切烦恼中获得静静的自由,是如此的艰难。我从来不相信眼前演 示着的友谊,就像我不会相信他们的爱,那种爱怎么说也是不可能的。我为此受到伤害的表 情是如此的复杂和细微,尽管我对眼前那些自称是朋友的人从来没有幻想,尽管我一直没法
与死亡之约 我能够理解持续不断的惰性,仅仅在于我总是对自己单调无奇的生活听其自 然、就像把一些灰尘和赃物堆积在事物完全不可改变性的表面,缺少一种个人的 洁身自好。 我们应该像对待自己的身体一样,给命运洗洗澡,像更换自己的衣装一样, 来改变一下我们的生活——不是为了保持我们要吃要睡的一条小命,而是出于对 我们自己无所作为的尊敬,这就是正式叫作洁身自好的事情。 在很多人那里,一种洁身的缺乏并不是意志使然,而是一种不以为然的智识 态度。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生活的乏味和雷同不是他们对自己的选择,也不是 对无可选择之处境的自然迎合,而是一种对自知之明的嗤之以鼻,一种对理解力 的本能讥嘲。 有一些猪,不管它们怎样对自己的污秽感到厌恶,也不能使自己远离这种境 况,然而奇怪的是,它们有同样感觉的极致,能够避开危险的小道以防恐怖事件 发生。就像我一样,这些靠天性活着的猪们不打算尝试一下从每天平庸的生活里 逃离,在自己的软弱无力中昏昏欲睡。它们是一些小鸟,只要蛇不在场便乐不可 支;是一些苍蝇,对枝头上随时准备袭来粘乎乎长舌的变色虫毫无察觉。 就这样,每一天我都沿着自己俗套之树的特定一枝,招摇着自己无意识的意 识。我招摇着跑在前面并不把我等待的命运,还有我甚至不曾追赶的时光。只有 一件东西把我从单调中拯救出来,那就是我作出的有关简短笔记。我仅有的高兴, 在于我的牢狱里还有透光的玻璃,在栏杆的这一边,在一大堆信函和宿命的尘土 中,我写下了自己每一天与死亡签约时的签名。 我是说与死亡签约么?不,这甚至不是与死亡签约。任何一个像我这样活着 的人都不会死去:他们休息在枯枝上只不过是停止生长。他占据的空间没有他也 会存在下去,他走过的街道在他无可寻觅时还将遗留下去,他住过的房子还将被 不是他的人来居住。这就是我们称之为虚无的一切。但这是我们的夸大其辞,这 个否定性的悲剧甚至不能保证会得到什么喝彩,因为我们无法肯定这就是虚无, 因为我们的生活有多少,真知就同样只能生长多少。我们是同时遮盖着窗户玻璃 里面和外面的尘土,是命运的孙子和上帝的继子。 (1931,12,l) 清楚的日记 我的生活:一出悲剧,仅仅一开场就被上帝们一阵倒彩哄下了台。 朋友:没有。只有少许熟人,他们认为与我还会得来,如果我被一列火车撞倒,或者在 送葬的日子里碰上大雨,他们也许会为我感到不安。对于我从生活中隐退的自然回报,是一 种我在别人那里造成的无能为力,即没法对我表示同情。这是一种环绕着我的寒气,是一圈 拒斥他人的冷冷光环。我一直避免去体会自己孤独的痛感,而取得精神的区别,使疏离看上 去是一个避难所,使我从一切烦恼中获得静静的自由,是如此的艰难。我从来不相信眼前演 示着的友谊,就像我不会相信他们的爱,那种爱怎么说也是不可能的。我为此受到伤害的表 情是如此的复杂和细微,尽管我对眼前那些自称是朋友的人从来没有幻想,尽管我一直没法
从他们那里去体会幻灭。我从来一刻也不怀疑,他们都会背叛我,但他们一旦这样做,我还 是一次次感到震惊。甚至我一直期待着发生的事一旦发生,对于我来说,它还是出乎意料。 就像我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可以吸引另外一个人的品质,我也从来无法相信他人可以感 到他们对我的吸引。如同一个卑微傻子想出来的意见,可以被一个又一个的事实粉碎一一那 些出乎意料的事实居然一直被我信心十足地意料一一不总是证明我的胜算。我甚至无法想象 他们以前对我的怜悯之感.虽然我身体笨拙而且让人难以接受,但还没有一败涂地到那种程 度,以至要在既无法吸引同情甚至在同情明显不存的时候,成为他人垂怜的什么候选对象。 而且也不可能有什么同情会垂顾我的品质,会表达遗憾,因为没有一种对于精神废人的遗憾。 这样,我被拉入一片其他人盲视的沉陷地带,在那里不愿意吸引任何人的同情。 我毕其一生来试图适应这一点,不去太深地感觉它的全部残忍和卑鄙。 一个人需要一种特定的知识勇气,去无所畏惧地承认,一个人不过是人类的一个碎片, 一个活着的流产小儿,一个还没有疯到需要锁起来的疯子:但是,承认了这一点之后,一个 人甚至更需要精神的勇气,使自己完全适应他的命运,欣然接受而没有反叛,没有弃权,没 有任何抗议动作或者试图表示抗议的动作。自然己经把基本的灾难降临于他。想要完全浑然 不觉就是想要太多的痛苦,因为人性不愿意接受恶,只能承认它就是这么回事并且把它称之 为善,如果你把它当作一种恶来接受,除了受伤之外你别无出路。 我的不幸一一一种对于自己的快乐的不幸一一藏在我对自己的想象当中。我像别人看我 一样看见自己并且开始讨厌自己,这不是因为我认识到自己的品质理应受到蔑视,而是因为 我像别人看我一样看见自己,感受到他们感受中对我的某一类蔑视。我承受着自知的羞耻。 因为这是一种缺乏高贵的蒙难,不会有日后的复活相随,我能做的一切就是承受它全部的下 贱。我后来明白,只有完全缺乏审美感觉的人才可能爱我,而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只能被我反 感。甚至对我的喜欢,都不过是他人一时兴起的冷漠而已。 让我们请楚地看透我们自己,看透他人是如何看透我们!让我们直面真实!基督钉死在 十字架时最后的呼喊向我们传来,他看见了,面对面地看见了他的真实:我的主呵,我的主 呵,汝为何弃我?薄情的礼遇在我一生中到过的任何地方,在每一种情形之中,无论我在什 么地方与人们一起工作和生活,我总是被所有的人视为一个侵入者,至少也是一个陌生人。 我在亲人中也如在熟人那里一样,总是被当作外人。我不仅偶尔受到过这样的对待,而且来 自他人持续不断的反映,使我确信事情就是这样。 所有地方的所有人待我都很友善。我想,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是这样鲜见那种冲着自己 而来的大嗓门、皱眉头,是这样稀罕地免遭他人的傲慢和厌烦。但是,人们对待我的一番好 意里,总是少了一种倾心。因为那些自然而然向我紧紧关闭心灵大门的人,一次次将我善待 为宾客,但他们对我的态度,只是一种理当用来对付陌生者和入侵者的小心周到,而入侵者 当然命中与倾心无缘。我确信这一切,我的意思是,他人对待我的态度,原则上己存在于我 自己性格中某种模糊不清的内在缺陷里。也许是我交往中的冷漠,无形中迫使他人将我的麻 木薄情反射回来。我与别人熟得很快。我用不着多久就可以使别人喜欢上我。但是,我从来 无法获得他们的倾心,从来没有体验过他们倾心的热爱。在我看来,被爱差不多是一件绝无 可能的事情,就像一个完全陌生者突然亲见地称我为“你这家伙(T[」,法语中亲热方式的 “你”一一译者注)”那样不可思议。我不知道这一点是否伤害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将 这一点作为我特别的命运坦然接受,而把所谓伤害或接受的问题置之度外。 我总是想得到快乐。人们对我不冷不热这一点一次次让我伤心。像一个幸运之神的孤儿, 我有一种所有孤儿都有的需要,需要成为别人一片热爱的对象。我时时渴望着这种需要的实 现。但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空空的饥渴,在很多时候,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感到 饥渴。 其他的人,拥有着热爱他们的人。而我甚至从来没有什么人会考虑一下把他们的热爱加
从他们那里去体会幻灭。我从来一刻也不怀疑,他们都会背叛我,但他们一旦这样做,我还 是一次次感到震惊。甚至我一直期待着发生的事一旦发生,对于我来说,它还是出乎意料。 就像我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可以吸引另外一个人的品质,我也从来无法相信他人可以感 到他们对我的吸引。如同一个卑微傻子想出来的意见,可以被一个又一个的事实粉碎——那 些出乎意料的事实居然一直被我信心十足地意料——不总是证明我的胜算。我甚至无法想象 他们以前对我的怜悯之感.虽然我身体笨拙而且让人难以接受,但还没有一败涂地到那种程 度,以至要在既无法吸引同情甚至在同情明显不存的时候,成为他人垂怜的什么候选对象。 而且也不可能有什么同情会垂顾我的品质,会表达遗憾,因为没有一种对于精神废人的遗憾。 这样,我被拉入一片其他人盲视的沉陷地带,在那里不愿意吸引任何人的同情。 我毕其一生来试图适应这一点,不去太深地感觉它的全部残忍和卑鄙。 一个人需要一种特定的知识勇气,去无所畏惧地承认,一个人不过是人类的一个碎片, 一个活着的流产小儿,一个还没有疯到需要锁起来的疯子;但是,承认了这一点之后,一个 人甚至更需要精神的勇气,使自己完全适应他的命运,欣然接受而没有反叛,没有弃权,没 有任何抗议动作或者试图表示抗议的动作。自然已经把基本的灾难降临于他。想要完全浑然 不觉就是想要太多的痛苦,因为人性不愿意接受恶,只能承认它就是这么回事并且把它称之 为善,如果你把它当作一种恶来接受,除了受伤之外你别无出路。 我的不幸——一种对于自己的快乐的不幸——藏在我对自己的想象当中。我像别人看我 一样看见自己并且开始讨厌自己,这不是因为我认识到自己的品质理应受到蔑视,而是因为 我像别人看我一样看见自己,感受到他们感受中对我的某一类蔑视。我承受着自知的羞耻。 因为这是一种缺乏高贵的蒙难,不会有日后的复活相随,我能做的一切就是承受它全部的下 贱。我后来明白,只有完全缺乏审美感觉的人才可能爱我,而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只能被我反 感。甚至对我的喜欢,都不过是他人一时兴起的冷漠而已。 让我们清楚地看透我们自己,看透他人是如何看透我们!让我们直面真实!基督钉死在 十字架时最后的呼喊向我们传来,他看见了,面对面地看见了他的真实:我的主呵,我的主 呵,汝为何弃我?薄情的礼遇在我一生中到过的任何地方,在每一种情形之中,无论我在什 么地方与人们一起工作和生活,我总是被所有的人视为一个侵入者,至少也是一个陌生人。 我在亲人中也如在熟人那里一样,总是被当作外人。我不仅偶尔受到过这样的对待,而且来 自他人持续不断的反映,使我确信事情就是这样。 所有地方的所有人待我都很友善。我想,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是这样鲜见那种冲着自己 而来的大嗓门、皱眉头,是这样稀罕地免遭他人的傲慢和厌烦。但是,人们对待我的一番好 意里,总是少了一种倾心。因为那些自然而然向我紧紧关闭心灵大门的人,一次次将我善待 为宾客,但他们对我的态度,只是一种理当用来对付陌生者和入侵者的小心周到,而入侵者 当然命中与倾心无缘。我确信这一切,我的意思是,他人对待我的态度,原则上已存在于我 自己性格中某种模糊不清的内在缺陷里。也许是我交往中的冷漠,无形中迫使他人将我的麻 木薄情反射回来。我与别人熟得很快。我用不着多久就可以使别人喜欢上我。但是,我从来 无法获得他们的倾心,从来没有体验过他们倾心的热爱。在我看来,被爱差不多是一件绝无 可能的事情,就像一个完全陌生者突然亲见地称我为“你这家伙(T[J,法语中亲热方式的 “你”——译者注)”那样不可思议。我不知道这一点是否伤害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将 这一点作为我特别的命运坦然接受,而把所谓伤害或接受的问题置之度外。 我总是想得到快乐。人们对我不冷不热这一点一次次让我伤心。像一个幸运之神的孤儿, 我有一种所有孤儿都有的需要,需要成为别人一片热爱的对象。我时时渴望着这种需要的实 现。但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空空的饥渴,在很多时候,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感到 饥渴。 其他的人,拥有着热爱他们的人。而我甚至从来没有什么人会考虑一下把他们的热爱加
之我。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谁,我极可能得不到爱的回报。对于我来说,我所向往之物一一 消失,这己经够了。无论如何,我的命运没有强大到足以确证和支撑任何事物的程度,那些 事物最为不幸的厄运,仅仅是成为我的向往所在。如此而已。占有即被占有这件事与爱无关, 而是爱以外的事情。 爱的升华,比实际上经历爱,更清楚地照亮着爱的表象。这个世界上有一些非常聪明的 少女。行动自有所得,但会把事情搞成含混不清。占有就是被占有,然后是失去自己。只有 在理念上,一个人才能获取对现实的了解而又不去损害它。女人是梦想的富矿纯粹,就是不 要一心要成为高贵或者强大的人,而是成为自己。如果你付出爱,你就失去了爱。 从生活中告退是如此不同于从自我中告退。 女人是一片梦想的富矿。永远不要去碰她。 我倾向于把淫逸和愉悦的概念区分开来。还倾向于从不是真正的愉悦那里、而是从理想 和梦幻所激发的什么东西那里来得到愉悦。因为那最终成不了什么事:梦幻总归还是梦幻。 这就是你务必避免触摸的原因。如果你触摸到你的梦幻,它就会消逝,而你触摸到的物体, 它将填注你的感官。 看和听是生活中唯一高尚的事情。而其他的感官都是粗俗和平庸的。真正的贵族意味着 从来不触摸任何东西。永远不要靠得太近一一这就是高贵。伪爱在我看来,所有的爱都是如 此真诚的浅薄。我总是成为一个演员,而且是一个好演员。我在任何时候的爱都是装出来的 爱,甚至对于我自己也是一样。不会发送的信件(原标题如此一一译者注)我借口你己经出 现在我对于你的理念之中,来婉言拒绝你。你的生活…」这不是我的爱,仅仅是你的生活。 …如果我们的生命只是久久地站在窗前,如果我们仅仅只能呆在那里,像一个不动的 烟圈,凝固在黄昏的那一刻一一当黄昏用奇妙的色彩涂抹着群山的曲线。如果我们只能永远 呆在那里是多么好呵!这种可能也许微乎其微,甚至是痴人说梦,但如果我们能够就像那样 呆着,无须任何一个行动,无须我们苍白的嘴唇犯下饶舌的罪孽,那该是多么好! 你看,天正在黑下来…绝对的万籁俱寂给我的心里注入狂怒,注入呼吸空气之后嘴里 苦涩的余味。我的心在刺痛…远处有一抹烟云在缓缓地升起,又渐渐地飘散…一种无穷 无尽的单调阻碍着你进一步的思考…我们和世界,还有这两者的神秘,这一切是多么的多 余!视觉性情人(原标题如此一一译者注)对于深度爱情和它的有效使用,我有一个肤浅而 矫饰的概念。我受制于视觉激情,一直把整个心给予虚拟的命运。 我无法回想起自己曾经有过对什么人的爱,胜过对他们“视象”的爱。那种视象不是出 自画家之手的肖像,而是纯粹的外表,灵魂的进人只是给它添加一点活力和生命。 这就是我爱的方式:盯住一个女人或男人的视象一一欲望在那里缺席,性更是毫不相干 因为这个机象美丽,吸引或者可爱,而且缠结着、束缚着以及死死控制着我。不论如何, 我只是想观看而己…相比之下,对于一个以外在表象而显形的人,能够去作些了解,或者 与那个真实的人交谈,实在是不可思议。 我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用想入非非来爱。我不会把挥之不去的现象拿来胡思乱想。我不 能想象自己还能用别的什么方式与之相连·我毫无兴趣要去发现,那个仅仅以外在形态存在 于眼前的造物,到底是什么,做了什么,或者想了什么。 组成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在眼前无穷无尽地闪过,对于我来说,这一切是一个没完没了 的画廊,其内涵让我倒了胃口。他们无法让我兴致盎然,这是因为灵魂是一种单调重复之物, 每一个人都被此彼此:人们只有在个人外表上才会各各相异,而其中最好的部分则溢进了梦 幻,溢进了风采和体态,而这些将成为视象的部分,把我的兴趣牢牢抓住。 这就是我以纯粹的视觉,来体验纷坛人事那些生动外表的方式,就像来自另~个世界的 上帝,对人们的内质和人们的精神漠不关心。我只是细究他人的表层,至于要什么深度的话, 我无须外求,在自己有关事物的看法中就能找到
之我。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谁,我极可能得不到爱的回报。对于我来说,我所向往之物—一 消失,这已经够了。无论如何,我的命运没有强大到足以确证和支撑任何事物的程度,那些 事物最为不幸的厄运,仅仅是成为我的向往所在。如此而已。占有即被占有这件事与爱无关, 而是爱以外的事情。 爱的升华,比实际上经历爱,更清楚地照亮着爱的表象。这个世界上有一些非常聪明的 少女。行动自有所得,但会把事情搞成含混不清。占有就是被占有,然后是失去自己。只有 在理念上,一个人才能获取对现实的了解而又不去损害它。女人是梦想的富矿纯粹,就是不 要一心要成为高贵或者强大的人,而是成为自己。如果你付出爱,你就失去了爱。 从生活中告退是如此不同于从自我中告退。 女人是一片梦想的富矿。永远不要去碰她。 我倾向于把淫逸和愉悦的概念区分开来。还倾向于从不是真正的愉悦那里、而是从理想 和梦幻所激发的什么东西那里来得到愉悦。因为那最终成不了什么事:梦幻总归还是梦幻。 这就是你务必避免触摸的原因。如果你触摸到你的梦幻,它就会消逝,而你触摸到的物体, 它将填注你的感官。 看和听是生活中唯一高尚的事情。而其他的感官都是粗俗和平庸的。真正的贵族意味着 从来不触摸任何东西。永远不要靠得太近——这就是高贵。伪爱在我看来,所有的爱都是如 此真诚的浅薄。我总是成为一个演员,而且是一个好演员。我在任何时候的爱都是装出来的 爱,甚至对于我自己也是一样。不会发送的信件(原标题如此——译者注)我借口你已经出 现在我对于你的理念之中,来婉言拒绝你。你的生活…··」这不是我的爱,仅仅是你的生活。 ……如果我们的生命只是久久地站在窗前,如果我们仅仅只能呆在那里,像一个不动的 烟圈,凝固在黄昏的那一刻——当黄昏用奇妙的色彩涂抹着群山的曲线。如果我们只能永远 呆在那里是多么好呵!这种可能也许微乎其微,甚至是痴人说梦,但如果我们能够就像那样 呆着,无须任何一个行动,无须我们苍白的嘴唇犯下饶舌的罪孽,那该是多么好! 你看,天正在黑下来……绝对的万籁俱寂给我的心里注入狂怒,注入呼吸空气之后嘴里 苦涩的余味。我的心在刺痛……远处有一抹烟云在缓缓地升起,又渐渐地飘散……一种无穷 无尽的单调阻碍着你进一步的思考……我们和世界,还有这两者的神秘,这一切是多么的多 余!视觉性情人(原标题如此——译者注)对于深度爱情和它的有效使用,我有一个肤浅而 矫饰的概念。我受制于视觉激情,一直把整个心给予虚拟的命运。 我无法回想起自己曾经有过对什么人的爱,胜过对他们“视象”的爱。那种视象不是出 自画家之手的肖像,而是纯粹的外表,灵魂的进人只是给它添加一点活力和生命。 这就是我爱的方式:盯住一个女人或男人的视象——欲望在那里缺席,性更是毫不相干 ——因为这个机象美丽,吸引或者可爱,而且缠结着、束缚着以及死死控制着我。不论如何, 我只是想观看而已……相比之下,对于一个以外在表象而显形的人,能够去作些了解,或者 与那个真实的人交谈,实在是不可思议。 我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用想入非非来爱。我不会把挥之不去的现象拿来胡思乱想。我不 能想象自己还能用别的什么方式与之相连…我毫无兴趣要去发现,那个仅仅以外在形态存在 于眼前的造物,到底是什么,做了什么,或者想了什么。 组成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在眼前无穷无尽地闪过,对于我来说,这一切是一个没完没了 的画廊,其内涵让我倒了胃口。他们无法让我兴致盎然,这是因为灵魂是一种单调重复之物, 每一个人都被此彼此;人们只有在个人外表上才会各各相异,而其中最好的部分则溢进了梦 幻,溢进了风采和体态,而这些将成为视象的部分,把我的兴趣牢牢抓住。 这就是我以纯粹的视觉,来体验纷坛人事那些生动外表的方式,就像来自另~个世界的 上帝,对人们的内质和人们的精神漠不关心。我只是细究他人的表层,至于要什么深度的话, 我无须外求,在自己有关事物的看法中就能找到
…除了上面说的那些,我还感到疲惫一一 种比所有沉闷还难受的疲惫。只有在这 个时候,我才理解了夏多布里昂(19世纪法国作家一一译者注)写下的东西,而且由于我 缺乏必要的自知之明,这些话曾一直让我迷惑不解。他曾经说:“人们受累于他们的爱。”我 眼下不无震惊地发现,这恰恰是我的感受,是我无法否定的真理。 被他人爱着,被他人真正地爱着,是多么的累人呵!被其他什么人用感情捆绑起来当作 爱的对象,是多么的累人呵!把一个向往自由和永远自由的人,改变成一个受雇的伙计,从 而对那些情感的交换担负起一种责任,永远端着一种不可解除的体面姿态,是多么的累人呵! 这样一来,那个他者不以为这个人的行动里还有高贵的轻蔑,更不以为他的拒绝会是人 类灵魂能够贡献出来的最伟大礼品。在这种情况下,让一个人的存在成为绝对依附于他人情 感的东西,让一个人没有选择,而只能选择情感,只能有一点点爱,而且不论这是不是一种 拉拉扯扯,这是多么让人累呵。 在黑暗中,闪念转瞬即逝,在我的知觉和感情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它没有带给我任何 难以从人类生活准则里推演出来的体验,至于一种本能的知识,我有幸成为人类以后,这些 知识便在我内心里与生俱来。它既没有给我以后能够伤感回忆的愉悦,也没有给我以后在同 样伤感回顾中的悲痛。它似乎是我在哪里读到过的什么东西,在哪本小说里,发生在别人头 上,而这本小说我只读了一半,另一半正在佚散。我不太在乎另一半的佚散,因为我所读到 的已经够了,不怎么激动我的这一半,已经使情节昭然若揭,没有什么东西还需要佚散的那 一半来交代。 留下的一切,是对爱我者的感激之情。但这是一种致人眩晕的抽象感激,更多是理智的 而不是感情的感激。我很抱歉,有人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对此表示懊悔,但仅此而已。 看来,生活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未遭遇自然的情感。我己经彻底地分析了自己的第一次 体验,几乎期盼着下一次,只是想看一看进入第二轮时里我会有何感觉。我可能会更寡情, 也可能更有情。如果命运注定这样的事情将要发生,那就发生好了。 我感觉到感觉的荒谬。而事实不论表现成什么样子,都不会使我有荒谬之感。海边这是 一些奇异的时刻,一些总算被成功地破碎分离了的瞬间,其时我正在荒凉海边的深夜里散步。 在我散步的沉思中,一切使人类可以活下去的思想,一切让人类得以存在的情感,像一种模 糊不清的历史简编在我脑子里闪过。 我在心里受伤,在心里自伤,每一个时代的渴望和千秋万代的一切骚动在轰隆隆的岸边 奔腾而来。关于人们的力不从心以及在行动中所毁灭的,关于他们灵魂的结局以及敏感灵魂 从未被明言的结构部分,全都在这个深夜的海岸陪伴着我。关于情侣的相互需求、以及妻子 总是在丈夫那里掩藏着的真实,关于母亲对孩子从来就缺少的思念、以及偶尔一笑的打发, 显得不适时宜或者心不在焉的敷衍一一一一一x有这一切都随着散步而涌上心头,又随着 摇我入睡的哗哗巨浪之声而缓缓退去。 我们就是我们不是的东西,生命短暂而悲凉。暗夜之下的波涛之声是一种夜涛之声,有 多少人能在他们心里听到它,长久的希望破灭在黑暗中汹涌泡沫的沉闷重击之下!那些失败 者是怎样地流着眼泪,那些己经逼近他们大限的人是怎样地流着眼泪!在我散步海边的时候, 这一切像夜的奥秘和地狱的喃喃私语一样向我涌来。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我们冒牌的自我! 在我们生命的暗夜,沿着我们仅仅感觉到我们情感大潮的海岸,有怎样的大海在我们心中激 荡! 那里有我们失去的东西,有我们应该热爱的东西,有我们得到的以及误以为满足的东西, 有我们爱上了又失去了的东西,包括一旦失去我们就发现我们并没有爱过而只是因为失去便 一直爱下去的东西,包括我们在稍有所感的时候便以为自己信仰的东西,包括一种情绪而且 事实上只是一种记忆而被当作我们信仰的东西,还有我散步的时候滚滚而来的整个大海,来 自黑暗最深处的寒冷和喧嚣,在沙难上蚀咬出精致的波纹…有谁知道它的所思和所愿?有
…… 除了上面说的那些,我还感到疲惫——一种比所有沉闷还难受的疲惫。只有在这 个时候,我才理解了夏多布里昂(19 世纪法国作家——译者注)写下的东西,而且由于我 缺乏必要的自知之明,这些话曾一直让我迷惑不解。他曾经说:“人们受累于他们的爱。”我 眼下不无震惊地发现,这恰恰是我的感受,是我无法否定的真理。 被他人爱着,被他人真正地爱着,是多么的累人呵!被其他什么人用感情捆绑起来当作 爱的对象,是多么的累人呵!把一个向往自由和永远自由的人,改变成一个受雇的伙计,从 而对那些情感的交换担负起一种责任,永远端着一种不可解除的体面姿态,是多么的累人呵! 这样一来,那个他者不以为这个人的行动里还有高贵的轻蔑,更不以为他的拒绝会是人 类灵魂能够贡献出来的最伟大礼品。在这种情况下,让一个人的存在成为绝对依附于他人情 感的东西,让一个人没有选择,而只能选择情感,只能有一点点爱,而且不论这是不是一种 拉拉扯扯,这是多么让人累呵。 在黑暗中,闪念转瞬即逝,在我的知觉和感情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它没有带给我任何 难以从人类生活准则里推演出来的体验,至于一种本能的知识,我有幸成为人类以后,这些 知识便在我内心里与生俱来。它既没有给我以后能够伤感回忆的愉悦,也没有给我以后在同 样伤感回顾中的悲痛。它似乎是我在哪里读到过的什么东西,在哪本小说里,发生在别人头 上,而这本小说我只读了一半,另一半正在佚散。我不太在乎另一半的佚散,因为我所读到 的已经够了,不怎么激动我的这一半,已经使情节昭然若揭,没有什么东西还需要佚散的那 一半来交代。 留下的一切,是对爱我者的感激之情。但这是一种致人眩晕的抽象感激,更多是理智的 而不是感情的感激。我很抱歉,有人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对此表示懊悔,但仅此而已。 看来,生活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未遭遇自然的情感。我已经彻底地分析了自己的第一次 体验,几乎期盼着下一次,只是想看一看进入第二轮时里我会有何感觉。我可能会更寡情, 也可能更有情。如果命运注定这样的事情将要发生,那就发生好了。 我感觉到感觉的荒谬。而事实不论表现成什么样子,都不会使我有荒谬之感。海边这是 一些奇异的时刻,一些总算被成功地破碎分离了的瞬间,其时我正在荒凉海边的深夜里散步。 在我散步的沉思中,一切使人类可以活下去的思想,一切让人类得以存在的情感,像一种模 糊不清的历史简编在我脑子里闪过。 我在心里受伤,在心里自伤,每一个时代的渴望和千秋万代的一切骚动在轰隆隆的岸边 奔腾而来。关于人们的力不从心以及在行动中所毁灭的,关于他们灵魂的结局以及敏感灵魂 从未被明言的结构部分,全都在这个深夜的海岸陪伴着我。关于情侣的相互需求、以及妻子 总是在丈夫那里掩藏着的真实,关于母亲对孩子从来就缺少的思念、以及偶尔一笑的打发, 显得不适时宜或者心不在焉的敷衍一一一一 u-x 有这一切都随着散步而涌上心头,又随着 摇我入睡的哗哗巨浪之声而缓缓退去。 我们就是我们不是的东西,生命短暂而悲凉。暗夜之下的波涛之声是一种夜涛之声,有 多少人能在他们心里听到它,长久的希望破灭在黑暗中汹涌泡沫的沉闷重击之下!那些失败 者是怎样地流着眼泪,那些已经逼近他们大限的人是怎样地流着眼泪!在我散步海边的时候, 这一切像夜的奥秘和地狱的喃喃私语一样向我涌来。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我们冒牌的自我! 在我们生命的暗夜,沿着我们仅仅感觉到我们情感大潮的海岸,有怎样的大海在我们心中激 荡! 那里有我们失去的东西,有我们应该热爱的东西,有我们得到的以及误以为满足的东西, 有我们爱上了又失去了的东西,包括一旦失去我们就发现我们并没有爱过而只是因为失去便 一直爱下去的东西,包括我们在稍有所感的时候便以为自己信仰的东西,包括一种情绪而且 事实上只是一种记忆而被当作我们信仰的东西,还有我散步的时候滚滚而来的整个大海,来 自黑暗最深处的寒冷和喧嚣,在沙滩上蚀咬出精致的波纹……有谁知道它的所思和所愿?有
谁知道它对于自己真正的意义?涛声提醒我们这么多的事情,我们是如此欣慰地得知,事情 不会永远如此!夜晚使我们回忆起这么多事情,我们是如此为之哭泣,即便它们从来并非真 实!像宁静的长长海岸进发出一道长音,浪涛隆起来,粉碎了,然后消逝,把哗哗水声留在 看不见的海岸。 如果让自己感受到这一切,我是否己虽生犹殁?如果让自己漂流,让我一颗无形的人心 静如海岸,在我们生活其中的暗夜里,在我沿着海边水无终点的夜祷性漫游之中,听万物之 海在大声冲击和溃败然后归于平静,我是否感受得太多太多? (1930,5,18) 也许有心灵的科学 有时候,我喜忧接半地想,在未来有可能创建一门有关我们自己意识的地理 学。就像我想到的,未来有关感觉的历史学家们也许有能力,把他们对待严密科 学的态度,化为对待自己心灵意识的态度。这同时意味着,我们是这一艰难艺术 领域里最早的创始者,因为直到现在,它毕竟仍然仅仅是艺术,是感觉的化学, 在学术的意义上还被人们知之甚少。 明天世界里的科学家,对于自己的内心生活将有一种特别的敏感。他们将创 造出必要的精密仪器来分析自己。这种从思想中分析出钢或者铜的仪器,制作起 来我看不会有太大的困难。我的意思是,它们确实是钢或者铜,然而是用精神治 炼而成。也许,这就是真正制作它们的方式。这样做的必要性在于,我们每提出 一种观念,就能凭借一种精密仪器对此前的观念作出物理学的观察,严格分析它 的过程。很自然,对于把精神转化为某种在四周空间中得以存在的物理事件,这 也是十分必要的。所有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们内心感觉的一种伟大精髓,就像在 空间中存在的物质事物,在其限度之内,将在我们名副其实的空间里得到揭示或 者创造一一即便事实上它与一件物体的存在大为异趣。 我还不太知道,这种内在的空间是否确有其他空间的另一种维度。也许未来 的科学研究会发现,物理性的也好,心灵性的也好,在共同空间里的一切事物都 各有维度。在一种维度中我们生存如肉体,在另一种维度里我们生存如灵魂。也 许有一种另外的维度,让我们可以从中体验到自己同等真实的另一面。 我不知道,这些感受是不是无望所带来的慢性疯狂,是不是我们经 历过的前世所留下来的某种追忆一一混沈而杂乱,像梦中的零星所见。它们在眼 下看来当然荒诞。但原初出现的时候,在我们不知其然的时候,却并非那样。我 不知道,我们是否一度是另外一些生命,其伟大的全貌直到今天才为我们不那么 全面地加以感知:我们是否是我们留下的一些幻影,正在自己居于其中的幻影里, 在脆弱的两维想象里失去自己的三维固体属性。 我知道,这些情绪产生的思想在心灵中熊熊燃烧。与它们相连的事物不可能 被想象,与它们在幻象中相遇的事物,其本质不可能得到发现。所有这~切沉沉 地压在一个人身上,就像一个受到判决的人不知道判决来自何方,来自何人,并 且是依据什么。 但是,这一切留下了一种生活的苦涩及其所有表现形式,留下了对它所有欲 望和方式一种预定的疲惫,对所有感受一种无名的烦恼。在隐痛的某些瞬间,我 们甚至在梦中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恋人或者一个英雄,甚至无法快乐。四野茫茫, 连关于空的观念也是空。对于我们来说,一切都是用我们难以领会的另一种语言
谁知道它对于自己真正的意义?涛声提醒我们这么多的事情,我们是如此欣慰地得知,事情 不会永远如此!夜晚使我们回忆起这么多事情,我们是如此为之哭泣,即便它们从来并非真 实!像宁静的长长海岸进发出一道长音,浪涛隆起来,粉碎了,然后消逝,把哗哗水声留在 看不见的海岸。 如果让自己感受到这一切,我是否已虽生犹殁?如果让自己漂流,让我一颗无形的人心 静如海岸,在我们生活其中的暗夜里,在我沿着海边水无终点的夜祷性漫游之中,听万物之 海在大声冲击和溃败然后归于平静,我是否感受得太多太多? (1930,5,18) 也许有心灵的科学 有时候,我喜忧接半地想,在未来有可能创建一门有关我们自己意识的地理 学。就像我想到的,未来有关感觉的历史学家们也许有能力,把他们对待严密科 学的态度,化为对待自己心灵意识的态度。这同时意味着,我们是这一艰难艺术 领域里最早的创始者,因为直到现在,它毕竟仍然仅仅是艺术,是感觉的化学, 在学术的意义上还被人们知之甚少。 明天世界里的科学家,对于自己的内心生活将有一种特别的敏感。他们将创 造出必要的精密仪器来分析自己。这种从思想中分析出钢或者铜的仪器,制作起 来我看不会有太大的困难。我的意思是,它们确实是钢或者铜,然而是用精神冶 炼而成。也许,这就是真正制作它们的方式。这样做的必要性在于,我们每提出 一种观念,就能凭借一种精密仪器对此前的观念作出物理学的观察,严格分析它 的过程。很自然,对于把精神转化为某种在四周空间中得以存在的物理事件,这 也是十分必要的。所有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们内心感觉的一种伟大精髓,就像在 空间中存在的物质事物,在其限度之内,将在我们名副其实的空间里得到揭示或 者创造——即便事实上它与一件物体的存在大为异趣。 我还不太知道,这种内在的空间是否确有其他空间的另一种维度。也许未来 的科学研究会发现,物理性的也好,心灵性的也好,在共同空间里的一切事物都 各有维度。在一种维度中我们生存如肉体,在另一种维度里我们生存如灵魂。也 许有一种另外的维度,让我们可以从中体验到自己同等真实的另一面。 …… 我不知道,这些感受是不是无望所带来的慢性疯狂,是不是我们经 历过的前世所留下来的某种追忆——混沈而杂乱,像梦中的零星所见。它们在眼 下看来当然荒诞。但原初出现的时候,在我们不知其然的时候,却并非那样。我 不知道,我们是否一度是另外一些生命,其伟大的全貌直到今天才为我们不那么 全面地加以感知;我们是否是我们留下的一些幻影,正在自己居于其中的幻影里, 在脆弱的两维想象里失去自己的三维固体属性。 我知道,这些情绪产生的思想在心灵中熊熊燃烧。与它们相连的事物不可能 被想象,与它们在幻象中相遇的事物,其本质不可能得到发现。所有这~切沉沉 地压在一个人身上,就像一个受到判决的人不知道判决来自何方,来自何人,并 且是依据什么。 但是,这一切留下了一种生活的苦涩及其所有表现形式,留下了对它所有欲 望和方式一种预定的疲惫,对所有感受一种无名的烦恼。在隐痛的某些瞬间,我 们甚至在梦中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恋人或者一个英雄,甚至无法快乐。四野茫茫, 连关于空的观念也是空。对于我们来说,一切都是用我们难以领会的另一种语言
说出来的,仅仅是一些响着的音节,无法在我们的理解中激发回应。生命、心灵 和世界皆为虚无。所有的上帝在一次比一次更彻底的死亡中死去,所有的一切比 真空还要更加空空如也。这是一种空无的躁动。 如果我想一想,环视周围,看现实是否会熄灭我的渴望,我会看见莫可名状 的房子,莫可名状的脸,莫可名状的动作。石头,身体,观念一一所有一切都已 经死去。所有的运动都是僵止的另一类型,所有的一切都被死寂之手掌握。对于 我来说,无,意味着一切有。一切看上去都是陌生的,并不是因为我发现它们新 奇,而是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世界已经失去。在我灵魂的深处一一瞬时的现实 只是一一一种强烈的、看不见的疼痛,一种黑屋子里抽泣之声的忧伤
说出来的,仅仅是一些响着的音节,无法在我们的理解中激发回应。生命、心灵 和世界皆为虚无。所有的上帝在一次比一次更彻底的死亡中死去,所有的一切比 真空还要更加空空如也。这是一种空无的躁动。 如果我想一想,环视周围,看现实是否会熄灭我的渴望,我会看见莫可名状 的房子,莫可名状的脸,莫可名状的动作。石头,身体,观念——所有一切都已 经死去。所有的运动都是僵止的另一类型,所有的一切都被死寂之手掌握。对于 我来说,无,意味着一切有。一切看上去都是陌生的,并不是因为我发现它们新 奇,而是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世界已经失去。在我灵魂的深处——瞬时的现实 只是——一种强烈的、看不见的疼痛,一种黑屋子里抽泣之声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