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理·"自我”诞生的寓喜 革”“新时期”的时代转换相吻合。在20世纪80年道的种种绝对“内在论”的自主性观念—我们的思 代的理论语境中,它被表述为“内宇宙”或“精神想与行动所依据的原则,其权威性完全来自并只来自 主体”:“人作为主体而存在,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我们自己—的虚妄。作为“起点”的关于“自我” 思考、去认识的,这时人是精神主体”“人的精神的理解,并不可能“自我创生”,而必须在与外部世 世界作为主体,是一个独立的,无比丰富的神秘世界的互动关系中才能获得。只不过《远行》中的“我” 界”“意识到精神主体,就是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内宇遭遇到暴力打击,在创伤性体验与记忆中被迫退回内 宙所具有的巨大能动性,意识到这个内宇宙是一个具在世界。这是一次并不“健康”也并未得到恰当理解 有无限创造能力的自我调节系统,它的主体力量可的“互动”,而此后“自我”理解的偏狭,其源头之 以发挥到非常辉煌的程度,可以实现到非常辉煌的正在于此。 程度,而这,正是人的伟大之处”(21。必须注意的 18岁的“我”出门远行,在外部世界走一遭, 是,这一理解非为知识精英所独享,而是渗透于整个经受挫折,最后回归到内心世界;外在世界尽管充斥 社会,个体主义取向的自我理解之所以能够成为共享着荒诞、背叛和暴力,但只要有我们持守“健全”“暖 的社会想象,恰因为它契合了当时的历史文化实践。和”的内在世界,“自我”和生命的意义还是可以重 新设定。这一“自我”生成的过程中内置的危险是: 当“我”蜷缩在卡车里体会着暖和”的内心世界时, 很有可能一个行动的主体也消散了,同时萎缩的还有 然而这个“自我”诞生过程的内部却隐伏着危这个主体在现实世界中实践自由意志、展开行动的 机。泰勒曾这样描述“本真性伦理的转向”:“这是当决心。外部世界充斥着荒诞、背叛和暴力,“我”曾 代文化的大规模主观转向的一部分,是一种新形式的经作过抗争,但都失败了,失败就封存了主体行动与 内向( inwardness),我们以之视自己为具有内部深度抗争的意义,“我”只有退回到自己的内心之中,在 的存在物。”2)“本真性”不是自我与外部秩序(比那里也只有在那里,“我”才是安全的。借助这样 如和一个荒诞、暴力和非理性的外部世界)的整合,种自我说服、转化的逻辑,逃离了世界、逃脱了社会 而是自我与自身的真实(比如“暖和的心窝”)相接与公共空间,同时也卸下了“我”对世界和社会的责 触。从表面上看,《远行》中的“我”实现的确乎是任。退一步,即便从自我成长的意义上而言,小说给 这一“转向”,但在泰勒的论证中,作为“本真性之出的也是一段不断放低要求、置换目标的“下行线 源”的代表性思想家卢梭,其“自身本性之声”指向开始,“我”选择的是漫无目的的远行,或者说 的是“自由自决”“不受他人干涉,自由地做我想做此时的意义就在“当下之行”本身之中,“这样做只 的事情”,伴随着“自尊”与“骄傲”。与之相对照,是为了高兴,因为那时我还没有为旅店操心”;黄昏 《远行》中的“我”,恰恰是在他人干涉下被迫退回来临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应该为旅店操心”;找 内心世界,而且伴随着身心俱伤。 不到旅店退而求其次,“我现在需要旅店,旅店没有 “文革”后“自我”诞生的源头至少有两处: 就需要汽车”;就这样,从“远行”到“旅店”到“汽 是诉诸对传统宇宙观、等级秩序或形形色色引申意义车”,最后终于在“遍体鳞伤”的“汽车”里安放了 上的“超验存在”所确立的规范秩序的批判;二是浩自我。 劫后、暴力阴影下的创伤性体验。在伤痕文学渐渐消 为什么这个蜷缩在卡车内部的个体会有可能走 声之后3),知识界、理论界主要延续着前者的脉络向行动能力的萎缩?我们还可以结合小说中的一些细 而张扬起乐观、激情四溢的主体性哲学。而限于主客节来揣摩。当他在卡车内部这个狭小空间里舔舐伤口 观原因,对更大范围覆盖普通人感性经验、因而“生的时候,兴许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无助,感受到了刚 产性”更强(更容易催生“自我”理解)的创伤性刚遭遇的暴力打击简直是对自己先前见义勇为的嘲 体验却没有作充分的“对决”24。而《远行》尽管讽,这会不会引向“生命的英雄维度的失落”,“人们 如上文所述拆解了一个秩序井然的等级结构,但期间不再有更高的目标感,不再感觉到有某种值得以死相 自我”的诞生并非诉诸理性反思,而更多出于暴力趋的东西”2)。而那个唯一得自于父亲的礼物 打击后、深陷创伤性体验的“被动发现”,也就是说, 红色背包”,非但不是护身符,简直成了累赘,这 《远行》以文学的方式展现了“内在自我”在特殊时会不会助长他对崇高事物的反感?总之,与退回内心 期生成的前史,这一展现恰恰暴露出此后即将大行其同时发生的,也许是萦绕着创伤记忆而对公共生活不 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