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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里管“上学”叫“上书房”。每天上书房,我家的两条狗都跟着我。课本上的第一个 字是“狗”,我有意把狗带上。两条狗小学生一般规规矩矩地在教室的窗户外面等我。我早已 经把狗调教好了,当我说“大狗叫”,大狗就汪汪叫几声,当我说“小狗叫”,小狗也立即叫几 声。我们是四个年级十几个学生在同一教室上课,引得哄堂大笑。课没法上了。下课后,老 师把我叫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看在你那知书识礼的父亲的面子上,我今天不打你 手板了。”他罚我立在院当中背书,我大声地从头到尾地背书。两只狗蹲在我的身边,陪我 背书,汪汪地叫着.抗日战争期间,二黄毛打仗不怕死,负了几回伤。他其实并不真傻, 只是心眼有点死,前几年去世了。他的一生受到乡里几代人的尊敬。听说乔元贞现在还活着 他一辈子挎着篮子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叫卖纸烟、花生、火柴等小东小西。 诗人蔡其矫再来我这里时,一定请他看看这篇小文。我的第一本书实在应当写写,如果 不写,我就枉读了这几十年的书,更枉写了这几十年的诗 人不能忘本 4列夫·托尔斯泰 他生就一副多毛的脸庞,植被多于空地,浓密的胡髭使人难以看清他的内心世界。长髯 覆盖了两颊,遮住了嘴唇,遮住了皱似树皮的黝黑脸膛,一根根迎风飘动,颇有长者风度 宽约一指的眉毛像纠缠不清的树根,朝上倒竖。一绺绺灰白的鬈发像泡沫一样堆存额头上。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你都能见到热带森林般茂密的须发。像米开朗琪罗画的摩四一样,托尔 斯泰给人留下的难忘形象,来源于他那天父般的犹如卷起的滔滔白浪的大胡子。 人们无不试图用自己的想像除去他那盖着面孔的头发,修剪疯长的胡须,以他年轻时刮 去胡须的肖像作为参照,希望用魔法变出一张光洁的脸。 这是引向内心世界的路标。这样一来,我们不免开始畏缩起来。因为,无可否认的是, 这个出身于名门望族的男子长相粗劣,生就一张田野村夫的脸孔。灭才的灵魂自甘寓居低矮 的陋屋,而天才灵魂的工作问,比起吉尔吉斯人搭建的皮帐篷来好不了多少。小犀粗制滥造, 出自一个农村木匠之手,而小是由古希腊的能L巧匠建造起来的。架在小窗卜方的横梁小 眼睛上方的额头,倒像是用用胡乱劈成的树柴。皮肤藏污纳垢,缺少光泽,就像用枝条扎成 的村舍外墙那样粗糙,在四力脸中间,我们见到的是一只宽宽的、两孔朝天的狮子鼻,仿佛 被人-拳头扣塌了的样子。在乱蓬蓬的头发后面,怎么也遮不住那对难看的招风耳。凹陷的 脸颊中间生着两片厚厚的嘴唇。留给人的总印象是失调、崎岖、平庸,甚至粗鄙 这副劳动者的忧郇面孔上笼罩着消沉的阴影.滞留着愚钝和压抑:住他脸上找不到一点 奋发向上的灵气,找不到精神光彩,找小到陀斯妥耶夫斯摹眉宇之间那种像大理石穹顶一样 缓缓隆起的非凡器宇。他的面容没有一点光彩可言。谁不承认这一点谁就没有讲真话。无疑, 这张脸平淡无奇,障碍重重,没法弥补,不是传播智慧的庙堂,而是禁锢思想的囚牢:;这张 脸蒙昧阴沉,郁郁寡欢,丑陋可憎。从青年时代起,托尔斯泰就深深意识到自己这副嘴脸是 不讨人喜欢的。他说,他讨厌任何对他长相所抱有的幻想。“像我这么个生着宽鼻子、厚嘴 唇、灰色小眼睛的人,难道还能找到幸福吗?正因为如此,他不久就任凭须发长得满脸都是 把自己的嘴唇隐藏在黑貂皮面具般的胡须里,直到年纪大了以后胡子才变成白色,冈而显出 几分慈祥可敬。直到生命的最后十年,他脸上笼罩的厚厚一层阴云才消除了:直到人生的晚 秋,俊秀之光才使这块悲凉之地解冻。 永远流浪的灭才灵魂,竟然在一个土头土脑的俄国人身上找到了简陋归宿,从这个人身 上看不出有任何精神的东西,缺乏诗人、幻想者和创造者的气质。从少年到青壮年,甚至到 老年,托尔斯泰一直都是长相平平,混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对他来说。穿这件大衣,还 是那件大衣,戴这顶帽子,还是那顶帽子,都没什么小合适。一个人长着这么一张在俄罗斯 随处可见的脸,既有可能在台上主持大臣会议,也有可能在酒肆同一帮酒徒鬼混:既有可能 在市场上卖面包,也有可能披着大主教的法衣,举起十字架从跪地的教徒的头上掠过。带着我们那里管“上学”叫“上书房”。每天上书房,我家的两条狗都跟着我。课本上的第一个 字是“狗”,我有意把狗带上。两条狗小学生一般规规矩矩地在教室的窗户外面等我。我早已 经把狗调教好了,当我说“大狗叫”,大狗就汪汪叫几声,当我说“小狗叫”,小狗也立即叫几 声。我们是四个年级十几个学生在同一教室上课,引得哄堂大笑。课没法上了。下课后,老 师把我叫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看在你那知书识礼的父亲的面子上,我今天不打你 手板了。”他罚我立在院当中背书,我大声地从头到尾地背书。两只狗蹲在我的身边,陪我 背书,汪汪地叫着……抗日战争期间,二黄毛打仗不怕死,负了几回伤。他其实并不真傻, 只是心眼有点死,前几年去世了。他的一生受到乡里几代人的尊敬。听说乔元贞现在还活着, 他一辈子挎着篮子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叫卖纸烟、花生、火柴等小东小西。 诗人蔡其矫再来我这里时,一定请他看看这篇小文。我的第一本书实在应当写写,如果 不写,我就枉读了这几十年的书,更枉写了这几十年的诗。 人,不能忘本。 4 列夫·托尔斯泰 他生就一副多毛的脸庞,植被多于空地,浓密的胡髭使人难以看清他的内心世界。长髯 覆盖了两颊,遮住了嘴唇,遮住了皱似树皮的黝黑脸膛,一根根迎风飘动,颇有长者风度。 宽约一指的眉毛像纠缠不清的树根,朝上倒竖。一绺绺灰白的鬈发像泡沫一样堆存额头上。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你都能见到热带森林般茂密的须发。像米开朗琪罗画的摩四一样,托尔 斯泰给人留下的难忘形象,来源于他那天父般的犹如卷起的滔滔白浪的大胡子。 人们无不试图用自己的想像除去他那盖着面孔的头发,修剪疯长的胡须,以他年轻时刮 去胡须的肖像作为参照,希望用魔法变出一张光洁的脸。 这是引向内心世界的路标。这样一来,我们不免开始畏缩起来。因为,无可否认的是, 这个出身于名门望族的男子长相粗劣,生就一张田野村夫的脸孔。灭才的灵魂自甘寓居低矮 的陋屋,而天才灵魂的工作问,比起吉尔吉斯人搭建的皮帐篷来好不了多少。小犀粗制滥造, 出自一个农村木匠之手,而小是由古希腊的能 L 巧匠建造起来的。架在小窗卜方的横梁小 眼睛上方的额头,倒像是用用胡乱劈成的树柴。皮肤藏污纳垢,缺少光泽,就像用枝条扎成 的村舍外墙那样粗糙,在四力脸中间,我们见到的是一只宽宽的、两孔朝天的狮子鼻,仿佛 被人-拳头扣塌了的样子。在乱蓬蓬的头发后面,怎么也遮不住那对难看的招风耳。凹陷的 脸颊中间生着两片厚厚的嘴唇。留给人的总印象是失调、崎岖、平庸,甚至粗鄙。 这副劳动者的忧郇面孔上笼罩着消沉的阴影.滞留着愚钝和压抑:住他脸上找不到一点 奋发向上的灵气,找不到精神光彩,找小到陀斯妥耶夫斯摹眉宇之间那种像大理石穹顶一样 缓缓隆起的非凡器宇。他的面容没有一点光彩可言。谁不承认这一点谁就没有讲真话。无疑, 这张脸平淡无奇,障碍重重,没法弥补,不是传播智慧的庙堂,而是禁锢思想的囚牢;这张 脸蒙昧阴沉,郁郁寡欢,丑陋可憎。从青年时代起,托尔斯泰就深深意识到自己这副嘴脸是 不讨人喜欢的。他说,他讨厌任何对他长相所抱有的幻想。“像我这么个生着宽鼻子、厚嘴 唇、灰色小眼睛的人,难道还能找到幸福吗?”正因为如此,他不久就任凭须发长得满脸都是, 把自己的嘴唇隐藏在黑貂皮面具般的胡须里,直到年纪大了以后胡子才变成白色,冈而显出 几分慈祥可敬。直到生命的最后十年,他脸上笼罩的厚厚一层阴云才消除了;直到人生的晚 秋,俊秀之光才使这块悲凉之地解冻。 永远流浪的灭才灵魂,竟然在一个土头土脑的俄国人身上找到了简陋归宿,从这个人身 上看不出有任何精神的东西,缺乏诗人、幻想者和创造者的气质。从少年到青壮年,甚至到 老年,托尔斯泰一直都是长相平平,混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对他来说。穿这件大衣,还 是那件大衣,戴这顶帽子,还是那顶帽子,都没什么小合适。一个人长着这么一张在俄罗斯 随处可见的脸,既有可能在台上主持大臣会议,也有可能在酒肆同一帮酒徒鬼混;既有可能 在市场上卖面包,也有可能披着大主教的法衣,举起十字架从跪地的教徒的头上掠过。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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