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朝的头下制度与头下军州 头下制度是辽朝历史上的一个重要问题,本文对头下制和头下军州进行了 比较深入的研究。内容涉及头下制的渊源,头下的形态和性质,辽朝头下军州的 起源及其演变过程,以及头下军州制度层面的诸问题,并对文献和考古材料中所 能见到的头下军州作了较为系统的考证。作者认为,头下制渊源于北方民族,与 唐代的头下户无关;头下军州制度早在辽朝建国之初就已创立;金朝既不存在头 下制度,也没有头下的概念。 头下制是契丹王朝颇具特色的一种民族文化,历来深受辽史研究者的 关注。然而由于史料的过分匮乏,迄今为止,人们对这种制度还了解甚少。 如果本文的研究结果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丰富我们有关辽朝头下制度以及头 下军州的知识,并有助于加深对于这个北方民族王朝的历史特性的理解,那 将令我感到十分欣慰
74/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 一“头下”一词的语源语义及头下制的渊源 “头下”一词的语源及其语义,是一个至今尚未解决的问题。王国维在 谈到元朝的投下时,谓“此语本出契丹”①,亦即认为“头下”是契丹语的译音。 陈述先生也倾向于“头下”为译音说,并推测它源于夫余语。据《后汉书》、 《三国志》等典籍记载,夫余诸族以六畜名官,部落首领有“马加”、“牛加”、 “猪加”等称号,其官名后所缀的“加”字,汉义为“王”、“首领”,陈述先生认为 “加”可能就是“头下”二字的合音,且进而推论说:“头下之初义为王,亦即首 领,…继则用以名私甲、私城,犹言部曲也。”② 关于元代的“投下”,学者们也就其语源进行过很多探索。虽然元人记 载中已有“投下”即“爱马”的说法,但仍有一些日本学者对此持怀疑态度,并 试图从蒙古语中寻找“投下”一词的词源③,他们的意见不为学界所认同。目 前比较有代表性的一种看法是,“爱马”是蒙古语“ayimaq”一词的音译,而 “投下”则是它的意译;蒙古语中的“爱马”,其本意是部、部落,引申为军事游 牧集团或王公贵族的封地封民①。 此外还有一种意见,认为“头(投)下”的语源可能出自汉语。1939年,陈 述先生在写作《头下考》一文时,曾与金毓黻先生通过书信进行切磋,《静晤 室日记》中保存有金毓黻给陈述的覆信,就头下的语义提出两种推测性意 见,一说“所谓‘头’者,其义或如首领,头下即在首领之下之义”。又一说谓 “清代之视投充户亦犹俘掠,或者辽、元之世亦视俘掠如投户。投下之义,即 ①《黑鞑事略笺证》,载《王国维遗书》第13册,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 ②陈述:《头下释义》,《东北集刊》第1期,1941年6月。 ③参见安部健夫:《元代投下の語原考》,《东洋史研究3卷6号,1938年8月,463一480页:岩 村忍:《乇一了ル社會经济史)研究》,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1968年。 ④参见李治安:《元代分封制度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5一15页
辽朝的头下制度与头下军州/75 谓所投之下,以头、投音同,故亦谓之头下”①。宋代文献中往往用“头项”一 词来指称兵马单位,故陈述先生也怀疑辽之“头下”或者本为汉语亦未可 知②。日本学者周藤吉之氏引证宋元文献中“头项”一词的大量用例,力主头 下与头项同义③。周良霄先生亦持有类似的看法,他在谈到元代“投下”的语 源时说:“在早期的蒙古史料中,我们找不到‘投下’或‘头下’一词。这里似 乎也证明,投下、头下是一个汉语词,义即‘头项之下’。”④ 由于对契丹语言文字的了解十分有限,直到今天,学者们仍难以对“头 下”一词的语源及语义做出确切的论断。关于“头下”的语源,我认为王国维 的判断是正确的,即它是契丹语的译名。源于夫余语说纯系一种猜测,并没 有什么语源学和历史学的依据,故很难令人相信。源于汉语说则迹近附会, 尽管彭大雅《黑鞑事略》有称蒙古“投下”为“头项”的例子,但正如王国维指 出的那样,彭大雅所说的“头项”实际上是“投下之音讹”,并不能证明汉语中 的“头项”一词与契丹人和蒙古人所说的“头(投)下”有何渊源关系。至于 “头下”的语义,则更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不过我想蒙古人既然以“投 下”作为“爱马”一词的意译,那么契丹语中的“头下”理应与蒙古语中的“爱 马”语义相同或相近;但是,在我们从契丹语中发现“头下”的词源之前,这也 仅仅是一个猜测而已。 众所周知,头下制度仅见于契丹和蒙古两朝,但陈述先生曾提出一种与众 不同的看法。淳熙四年(1177)作为宋使张子正的随员到过金朝的周煇,在他 此行留下的行记《北辕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载:“(二月)十六日,至邯郸县。 ①1939年1月2日日记,见金航黻:《静晤室日记》第6册,辽沈书社,1993年,4264页。同年3 月3日日记(第6册,4300页)又说:“惟‘头下’二字当为属于头目以下之义,而以投充之义释之则 误,”即取其前一说。 ②见前揭陈述:《头下释义》。 ③周藤吉之:《唐宋)資料仁見之石頭項·頭下之探馬一途·元)投下上)關聯仁於 ℃》,原载《驹泽史学第4号,1954年1月31日:收入同氏《宋代史研究》,东洋文库,1969年,657一 684页。 ④《元代投下分封制度初探》,《元史论丛》第2辑,1983年
76/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 …路逢一细车,盖以青毡,头段人家也。‘头段’者,谓贵族及将相之家。”①陈 述先生认为这段文字中的“头段为头下之讹”,他的推论是:“疑头段者为‘头 假之讹舛。周氏原文当作‘头假’,不作‘头段’。头段者则传抄或版刻之误, 而头假者则头下之同音异译。…辽所谓头下军州即宗室外戚大臣所建之军 州也,反之则称其建军州之宗室外戚大臣日头下,实甚自然之事。金沿辽旧, 故犹以头下谓贵族将相之家。‘假’、下音同,‘假’、‘段形似,故误为头段 也。”②陈述先生的这种推测得到了一些学者的认可,蔡美彪先生在《元代白话 碑集录·济源十方大紫微宫圣旨碑》的一条注文中如是说:“‘头下’或写作‘投 下’,…辽、金两代均有此制。”③张博泉先生也在《辽金“二税户”研究》一文中 这样写道:“辽、金、元三朝都有头下,金代称之为‘头假’,其详细情况史无记载, 但它在金代不是作为一种特定制度而存在。”④需要指出的是,陈述先生推测 “头段”为“头假(xá)”之讹,乃是因为“假”、“下”音同的缘故,而张文却将“头 假”误解为“头假”,不知“头假”与“头下”何干? 在我看来,陈述先生的上述假说颇有斟酌的余地。首先,不能不佩服在 陈述先生的怀疑之中所表现出来的深厚功力,我逐一查对了《北辕录》的各 个版本,发现涵芬楼本《说郛》中的“头段”一词,在《历代小史》、《续百川学 海》、《碎锦汇编》和宛委山堂本《说郛》四个本子中确实都作“头假”;《古今说 海》本作“头段”,“段”也应是“假”字的异体。但即便如此,我仍觉得陈述先 生的上述假说很难成立。按“段”,《广韵》古疋切,见母马韵,显然与“下”字 读音风马牛不相及;又《集韵》异读何加切,匣母麻韵开口二等(金韩道昭《五 音集韵》同),而“下”字《广韵》胡雅切,匣母马韵开口二等。两者相较,韵部、 等呼虽同,但韵类不同,一为平声,一为上声(“假”字原为平声,因匣母浊音 ①见涵芬楼本《说郛》卷五四。 ②见前揭陈述:《头下释义》。 ③科学出版社,1955年,7页。 ④《历史研究》1983年第2期。此文修订本后来收人《金史论稿》第2卷(吉林文史出版社, 1992年),仍保留了这段文字
辽朝的头下制度与头下军州/77 而变为阳平;“下”字原为上声,因厘母为全浊声母而变为去声)。其次,最令 人难以理解的是,既然是一个译语词,而且宋人也早已习惯于“头下”或“投 下”的译法,为何周煇却偏要用“假”这样一个有异读且又十分偏僻以至于在 《广韵》中都查不到与“下”相近的读音的字?这不符合翻译的常规。再说涵 芬楼本《说郛》是《北辕录》的最佳版本,切不可轻易对“头段”一词加以否定。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金代文献中可以找到金人使用“头段”一词 的证据。《大金德运图说》收录的宣宗朝讨论德运的案牍中,有四处地方使 用了“头段”一词:贞祐二年(1214)正月尚书省判云:“明昌四年十二月十一 日,奉章宗敕旨‘本朝德运仰商量’,当时本部为事关头段,呈乞都省集省、 台、寺、监七品以上官同共讲议。”又云:“缘事关头段,自章宗朝选集众官,专 委讲究,前后十年,才始奏定。”同一省判引承安五年章宗敕旨云:“商量德 运,事属头段,莫不索选本朝汉儿进士知典故官员集议。”又贞祐二年二月省 札曰:“奉圣旨‘本朝德运公事教商量’事,缘为事关头段,拟乞选官再行详 议。”①从这几段话的文意来看,“头段”当为“紧要”、“贵重”之意。周煇《北辕 录》谓渭“头段人家”指“贵族及将相之家”,也正是此意。可见“头段”应该是流 行于金代社会的一个汉语词,它与辽之“头下”并不相干②。总之,根据我对 金代文献的了解,我认为金源一代既不存在头下制度,也没有头下的概念。 除了“头下”的语源之外,关于头下制度的渊源问题,也存在着某些分 歧。自王国维以来,不管是认为“头下”一词源于契丹语者,还是主张源于夫 余语、蒙古语、汉语者,有一点基本上是一致的,即一般不否认它是来自北方 民族的一种制度。而向达先生在50年代末编写的一份《中西交通史教学大 纲》中却提出一种新的看法:“敦煌发现的卷子中常见头下户、团头的名称, 这就是《辽史·地理志》和《食货志》所说俘掠来的人口,又名投下,即是一种 ①台北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648册,312一313页。 ②康鹏《“头段”考》(《北大史学》第11辑,2005年8月)对本文的上述结论做了重要补充,他列 举大量文献及石刻史料,证明“头段”一词是宋金时期的汉语词汇,尤为金人所习用;“假”是“段”字的 俗体,“头假”与“头段”可以相通
78/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 奴隶。”①李锡厚先生受此启发,近年撰文重新探讨了头下制度的渊源问题。 他的基本观点是,“头下不是契丹固有的制度”,而是渊源于中原汉族社会。 根据他的解释,唐代头下户的概念,是把若干人户团结为团、保等组织,为首 者称团头、保头,其下属即谓之“头下户”。北京图书馆所藏三件敦煌寺院借 贷文书中,就有“团头”、“头下户”、“头下人户”等字样,这是寺户中的一种连 保借贷组织。李锡厚先生认为辽朝的头下制度即源于此,契丹军事贵族团 结被俘掠的汉人建为汉城,并将他们编制为团,设团头进行管辖,于是便把 团头下的汉人称为头下户。根据这种解释,他对辽朝的头下军州也作了新 的定义:凡是由俘户(即头下户)构成的州,不管其隶属关系如何,均应视为 头下州;也就是说,头下州和汉城基本上是一个概念②。 上述观点恐怕很难引起学者们的共鸣。在我看来,唐朝的“头下户”与 辽朝的“头下”一词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前者是汉语词,而后者是契丹 语的译音,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就像葡萄与葡萄牙毫不相干一样。辽朝 的头下,《辽史·地理志序》亦作投下,宋代文献中头下、投下兼用,元朝则多 作投下,用唐朝的头下户如何去解释“投下”一词?既然头下和投下可以通 用,就证明它是一个译语词。李锡厚先生对辽朝头下户的解释,是在假定头 下制度源于唐代的前提之下,基于唐朝头下户的概念而进行的一种推断,并 没有什么史料凭据。他对头下军州的解释更是我所不能接受的,因为这种 说法忽视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即头下军州必须具有私城的性质,这在辽代文 献及考古材料中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二 辽朝的头下军州 关于契丹头下制度的早期形态,宋琪的如下一段记述常为人们所引用: ①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油印本,14一15页。前揭周藤吉之《唐宋の資料2見之石頭项·頭下上 探馬一意·元)投下上)關聯仁於℃》也持有类似观点,见《宋代史研究》,678一681页。 ②李锡厚:《头下与辽金“二税户”》,《文史》第38辑,1994年
辽朝的头下制度与头下军州/79 晋末,契丹主头下兵谓之大帐,有皮室兵约三万,皆精甲也,为其爪 牙。国母述律氏头下谓之属珊,属珊有众二万,乃阿保机之牙将,当是 时半已老矣。(每)南来时量分借得三五千骑,述律常留余兵为部族根 本。其诸大首领,有太子、伟王、永康、南北王、于越、麻苍、五押等,大者 千余骑,次者数百骑,皆私甲也。① 虽然宋琪所说的是太宗时代的情形,但皮室军和属珊军早在太祖建国之初 就有了。当时从皇帝到宗室大臣,契丹军事贵族们都拥有一支被称为头下 兵的私甲,而他们所拥有的私奴(部曲)则被称为头下户。估计至迟到遥辇 氏时代的后期,已经有了头下兵和头下户的概念;陈述先生认为,迭刺部实 际上就是遥辇氏的头下②。但由于当时契丹尚未建立城镇,所以头下城的出 现是比较晚的事情。 唐朝末年,日益强大起来的契丹族屡屡南下侵扰汉地,并以俘掠的汉人建 置城寨,这些早期的城寨大都隶属于各级军事贵族们,这就是头下城。《辽 史·地理志序》在解释头下州的缘起时说:“以征伐俘户建州襟要之地,多因旧 居名之,加以私奴,置投下州。”《新五代史》卷七二《四夷附录》也说:“是时,刘守 光暴虐,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阿保机乘间入塞,攻陷城邑,俘其人民,依唐 州县置城以居之。”一般认为,太祖伯父于越王释鲁在祖州附近建置的越王城, 是见于文献记载的最早的一个头下城。《辽史·地理志》曰:“于越王述鲁(即 释鲁)西伐党项、吐浑,俘其民放牧于此,因建城。”其时约为九世纪末叶。 契丹建国后,宗室、外戚所拥有的头下城,凡由朝廷赐给州、军称号者, 便成为头下军州。《辽史》是这样解释头下军州的:“头下军州,皆诸王、外 戚、大臣及诸部从征俘掠,或置生口,各团集,建州县以居之。横帐诸王、国 舅、公主许创立州城,自余不得建城郭。朝廷赐州县额。”③头下军州制度始 ①宋琪:《平燕蓟十策》,兹据《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二御边门,以《宋会要辑稿》蕃夷一之一四 参校。篇名从邓广铭先生所拟。 ②陈述:《头下考》(上),《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8本3分册,1939年10月。 ③《辽史》卷三七《地理志一》“头下军州
80/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 创于何时,《辽史》中缺乏记载。《辽史·地理志》曰:“川州,长宁军。…太 祖弟明王安端置。会同三年,诏为白川州。”《太宗纪》亦云:会同三年(940) 八月戊申,“以安端私城为白川州”。岛田正郎据此认为:“白川州是有明确 年代可考的、建置最早的头下军州,头下军州制度的创立恐怕也距此不 远。”①这种说法今天已成为学术界的定论②。 然而,根据辽代石刻材料所提供的线索来看,头下军州制度的创立远早 于太宗会同三年。现藏辽宁省博物馆的《陈万墓志》,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年册,奉大圣皇帝宣命□口从故国舅相公入国。寻授圣旨,除豪刺军使。 …年五十五,皇帝知司徒(即陈万)战伐功高,改军为豪州,除司徒为刺史 官。”豪州为头下军州,《辽史·地理志》“头下军州”条记载说:“壕州:国舅 宰相南征,俘掠汉民,居辽东西安平县故地。”此壕州即豪州之误④。据阁万 章先生考证,《陈万墓志》所说的“国舅相公”和《辽史·地理志》所说的“国舅 宰相”,都是指的述律后弟北府宰相萧阿古只;《辽史·太祖纪》神册二年 (917)三月有“以后弟阿骨只为统军,…东出关略燕赵”的记载,阎万章先 生认为陈万可能就是阿古只此次南侵时被俘入辽的,《墓志》所谓“奉大圣皇 帝宣命☐☐从故国舅相公人国”云云,实乃“国舅宰相南征,俘掠汉民”的饰 词,此年陈万39岁,与《墓志》所说的40岁稍有出入,许是《墓志》小有差 错⑤。根据上引《陈万墓志》可知,陈万在神册二年入辽后不久,就被任命为 豪刺军使,一显然,豪刺军是萧阿古只的头下军,而陈万则是以萧阿古只 私奴的身份担任这一职位的。至陈万55岁时,即太宗天显八年(933),辽朝 改豪刺军为豪州,也就是将头下军改为头下州,仍由陈万任州刺史。 ①《意代社會史研究》,三和书房(京都),1952年,226页。 ②参见《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头下军州”条,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2年。 ③向南编著:《辽代石刻文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15一16页。 ④豪州,《辽史·地理志》、《兵卫志》作“壕”,《契丹国志》和《亡辽录》所载投下州作“濠”,《辽史 ·圣宗纪》、《天祚皇帝纪》、《耶律唐古传》及《金史·太祖纪》均作“豪”,《刘承嗣墓志》、《萧仅基志》和 《陈万墓志》也都作“豪”,故当以“豪”为准。 ⑤阎万章:《辽(陈万墓志铭)考证》,《辽金史论集》第5辑,文津出版社,1991年
辽朝的头下制度与头下军州/81 另外一件可举以为证的石刻材料,是出土于1983年的《张建立墓志》。 该《墓志》谓张氏为平州卢龙人,“奈边境多虞,因滋向化,身浴沐先皇眷泽。 遍历诸难后,任榆州刺史、兼番汉都提辖使。天显五年十月十六日染疾卒于 公府,春秋四十有七”①。榆州为头下军州,《辽史·地理志》云:“榆州,高平 军,下,刺史。…太宗南征,横帐解里以所俘镇州民置州。”据邓广铭先生 考证,横帐解里即宋琪在《平燕蓟十策》一文中提到的麻苔,亦即太祖弟刺葛 之子耶律拔里得②。张建立大概是在太祖时被解里俘掠入辽的,后来遂以解 里家奴的身份担任其头下州榆州刺史,于太宗天显五年(930)卒于任上。故 榆州之赐额建州,应该是天显初年的事情。 综上所述,创建于太祖神册初年的豪刺军是目前可以知道的最早的头 下军,而创建于太宗天显初年的榆州则是有据可考的最早的头下州。据此 可以得出结论:辽朝的头下军州制度,早在耶律阿保机建国之初就已创立。 辽朝究竟建立过哪些头下军州?这是一个值得考究的问题。《辽史》卷 三七《地理志一》“头下军州”中仅列出以下16个头下军州:徽、成、懿、渭、壕、 原、福、横、凤、遂、丰、顺、闾、松山、豫、宁。此外在《地理志》五京州县和《圣 宗纪》中还提到以下7个头下军州:贵德州、双州、白川州、榆州、乌州、宗州、 全州,大概是因为这7个州后来大多因故而被籍没,改隶于五京州县,所以没 有列入“头下军州”中 除《辽史》之外,《契丹国志》卷二二《州县载记》中也列有“诸藩臣投下州二 十三处”,即微、濠、骥、卫、荆、问、随、和、澄、全、义、遂昌、豫、员、福、荣、唐、粟、 黑、河、茂、麓、宗。首先需要考察这条史料的来源。根据我在点校《三朝北盟 会编》时查考的结果,发现《契丹国志》卷二二《州县载记》的内容全都抄自《会 编》卷二一所引《亡辽录》。但问题是《亡辽录》的这条事目,《会编》诸本均作“下 州二十三”,并无“投”字,据我估计,可能为明人妄删。《契丹国志》系元人所作, ①,《辽代石刻文编》,42页。 ②《(辽史·兵卫志)中“御帐亲军”、“大首领部族军”两事目考源辨误》,见《邓广铭治史丛稿》,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15一17页
82/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 元人自然不会对投下感到陌生,故抄引《亡辽录》仍作“投下州”,而明人则不 然,明人不谙辽制,加之又有好改古书的恶癖,盖误以为“投”字系衍文,故率尔 涂乙。我可以举出一个旁证。《契丹国志》卷二三“兵马制度”条,系抄自《续资 治通鉴长编》卷二七雍熙三年正月戊寅所引宋琪上太宗疏,其中有两处“投 下”,自明以后诸本均误作“部下”,但北京图书馆藏元刻本《契丹国志》却不误。 盖明人不知“投下”为何物,故臆改为“部下”耳。 以《会编》所引《亡辽录》与《契丹国志》对校,其列出的投下州只有21个, 与其总数不符,所缺荆、和二州,显系脱漏。此外,两书所记州名还有某些出 入。微州,当据《亡辽录》改作“徽”;问州,当据《亡辽录》改作“闾”;粟州,当 据《亡辽录》改作“肃”。卫州,《亡辽录》误作“衡”;全州,《亡辽录》误作“金”; 当据《契丹国志》改正。员州,《亡辽录》作“圆”;唐州,《亡辽录》作“康”;黑 州,《亡辽录》作“里”;两者必有一误。 那么,《亡辽录》有关投下州的记载是否可靠呢?《亡辽录》全称为《金人 亡辽录》,《直斋书录解题》卷五伪史类云:“《金人亡辽录》二卷,燕山史愿撰。 或称《辽国遗事》。”又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三绍兴元年四月庚辰条 载:“朝议大夫、添差通判衢州史愿直秘阁。愿,燕山人,有学问,上召见而命 之。愿尝著《金人亡辽录》,行于世。”史愿原为辽朝进士,宣和四年(1122)入 宋,宋金和议订立后,于绍兴十五年(1145)被遣返金国①。从《系年要录》的 记载来看,《亡辽录》一书大概即作于辽朝甫亡之时。史愿既为辽朝士人,他 的记载必定是有所凭据的。《亡辽录》所记载的23个投下州,仅有7个见于 《辽史》的头下军州,其余的16个州虽于《辽史》无征,但我相信它们都是靠得 住的,因为其中的几个州已经得到了证实。如卫州,见于胡峤《陷虏记》;澄 州,于《辽史》无考,据沈括《熙宁使虏图抄》,知丰州于道宗咸雍间改名澄州, 而《辽史》谓丰州是耶律阿没里的头下州;义州,《辽史》未言义州为头下州, ①见《宋会要辑稿》兵一七之二○、《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一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