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世界中的“货币战争” 一货币与强制：国际货币权力的政治经济学 李晨阳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 大约十年前，市面上开始出现了一类主题“货币战争”的书籍，这类书籍内容 各不相同，但都在不同程度上依据一些可信度参差不齐的资料与信息，将世界历 史与现实中的政治经济现象逐个归因为一个个神秘的家族与集团对货币的操控， 并由此衍生出“环环相扣”的阴谋，尽管无论于事还是于理，这样的叙述与推论多 有不通之处。2009年7月，人民币国际化大幕正式拉开，国际货币问题日趋为 国内各界所瞩目，有关国际货币体系与制度及其变迁的政治经济逻辑的相关论述 与分析也越来越多。国际政治经济学学者罗伯特·吉尔平曾在其著作《国际关系 政治经济学》中写道：“每一种国际货币制度都有赖于特定的政治秩序，由于国 际货币体系的性质涉及各国的利益，各国就会设法影响该体系的性质，使得该体 系为自己服务”。'显然，仅仅聚焦于宏大视角下的国际货币体系变迁己无法满足 我们对国家如何利用货币设法影响他国乃至整个国际体系了解的需要，而畅销书 与稗官野史式的叙述与推理又难免会使本已雾里看花的世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幸运的是，乔纳森·科什纳(Jonathan Kirshner)教授于l997年出版的《货币与 强制：国际货币权力的政治经济学》(Currency and coercion: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 monetary power)恰恰可以满足这样的需求：本书正是致力于对国 家之间货币权力“作为一种施加强制性权力(coercive power)工具”运用的理 论与实践以及“货币问题的国际政治后果”进行详尽的考察。2013年，中国人 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李巍老师翻译的该书中文版本由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出版。 在本书中，科什纳教授分三个部分展现了货币权力一一我们或多或少在各类 文献中有所接触但是却又难以名状的一个学术概念以及政策工具。首先，科什纳 教授搭建了一个建立在经济权术(economic statecraft)与国际货币关系交叉面上 的货币权力运用的理论框架。国际货币权力的依照其运用方式被分为货币操控 (currency manipulation)、货币依赖(monetary dependence)与体系破坏(systematic disruption)三大类别，并在与援助、贸易和金融三种权力工具进行比较的同时， 1罗伯特·吉尔平著，杨宇光等译：《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39 页
真实世界中的“货币战争” ——货币与强制：国际货币权力的政治经济学 李晨阳 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 大约十年前，市面上开始出现了一类主题“货币战争”的书籍，这类书籍内容 各不相同，但都在不同程度上依据一些可信度参差不齐的资料与信息，将世界历 史与现实中的政治经济现象逐个归因为一个个神秘的家族与集团对货币的操控， 并由此衍生出“环环相扣”的阴谋，尽管无论于事还是于理，这样的叙述与推论多 有不通之处。2009 年 7 月，人民币国际化大幕正式拉开，国际货币问题日趋为 国内各界所瞩目，有关国际货币体系与制度及其变迁的政治经济逻辑的相关论述 与分析也越来越多。国际政治经济学学者罗伯特·吉尔平曾在其著作《国际关系 政治经济学》中写道：“每一种国际货币制度都有赖于特定的政治秩序，由于国 际货币体系的性质涉及各国的利益，各国就会设法影响该体系的性质，使得该体 系为自己服务”。1显然，仅仅聚焦于宏大视角下的国际货币体系变迁已无法满足 我们对国家如何利用货币设法影响他国乃至整个国际体系了解的需要，而畅销书 与稗官野史式的叙述与推理又难免会使本已雾里看花的世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幸运的是，乔纳森·科什纳（Jonathan Kirshner）教授于 1997 年出版的《货币与 强制：国际货币权力的政治经济学》（Currency and coercio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 monetary power）恰恰可以满足这样的需求：本书正是致力于对国 家之间货币权力“作为一种施加强制性权力（coercive power）工具”运用的理 论与实践以及“货币问题的国际政治后果”进行详尽的考察。2013 年，中国人 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李巍老师翻译的该书中文版本由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出版。 在本书中，科什纳教授分三个部分展现了货币权力——我们或多或少在各类 文献中有所接触但是却又难以名状的一个学术概念以及政策工具。首先，科什纳 教授搭建了一个建立在经济权术（economic statecraft）与国际货币关系交叉面上 的货币权力运用的理论框架。国际货币权力的依照其运用方式被分为货币操控 （currency manipulation）、货币依赖（monetary dependence）与体系破坏（systematic disruption）三大类别，并在与援助、贸易和金融三种权力工具进行比较的同时， 1 罗伯特·吉尔平 著，杨宇光 等译：《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6 年版：第 139 页
对货币权力的性质、限度以及效用进行了阐述。 第二部分也是叙述分析最为精彩的部分。科什纳教授依据货币权力运行的三 种方式：货币操控、货币依赖与体系破坏，分别选取若干国家运用货币权力来达 到非经济目标的案例，阐释历史上货币权力的具体实践与运行机制。从科什纳教 授的叙述中，我们会发现：无论是殚精竭虑巩固并扩大侵华成果的日本，还是力 图取代英法增加在中东影响的美国，无论是利用邻国榨取战争资源的德国，还是 通过货币区勉力维持在殖民地影响的英国，货币权力都成为达到自身目的的重要 工具，尽管由于使用时机、外部环境以及实施国与目标国之间的实力差距等原因 效果不尽相同。更有甚者，同一国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使用类似的货币权力工具 来达到类似的目的：两次世界大战间“二十年和平”中的法国通过囤积黄金威胁 当时的金汇兑本位制来增强自身在政治议题上尤其是德国战争赔款问题上的议 价能力，而二战之后的法国依旧使用以美元兑换黄金的手段来发挥自身的战略影 响力来极力平衡美国在欧洲的力量，尽管1968年的“五月风暴”使得法国人的 努力付之东流。 继何为货币权力、如何使用货币权力的讨论之后，在本书的第三部分，科什 纳教授集中关注了货币权力的潜力与可行性，对货币权力的运用机会以及货币权 力与当今国际关系的联系。无论是货币操控、货币依赖还是体系破坏，货币权力 的理论能否转化为现实的政策工具以及相应的政策工具究竟能否达成既定的目 标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取决于时机是否恰当，而对时机的判断同时会受到政策制定 者主观意志、政策工具的种类数量以及可观外部国际环境等因素的影响。与此同 时，由于本书英文原版出版时，冷战结束刚刚过去六年时间，科什纳教授也在书 的最后对后冷战时代国际关系新的特点与货币权力运用进行了篇幅不长但却同 样引人深思的着墨。 通读整本著作，在科什纳教授的笔下，货币从来就不是仅仅局限于经济意义 上的事物或者说是概念，在当代国际关系的研究中，货币作为权力工具扮演着举 足轻重的角色，尽管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位常常位于镁光灯下暗处 的演员的存在。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正是因为作为权力工具的货币位于镁光灯下 的暗处，对外的货币权力运用相较于贸易、金融与援助而言受到国内政治与偏好 结构的制约也相对较小（例如，在很多国家贸易法案要立法机构进行批准，而货
对货币权力的性质、限度以及效用进行了阐述。 第二部分也是叙述分析最为精彩的部分。科什纳教授依据货币权力运行的三 种方式：货币操控、货币依赖与体系破坏，分别选取若干国家运用货币权力来达 到非经济目标的案例，阐释历史上货币权力的具体实践与运行机制。从科什纳教 授的叙述中，我们会发现：无论是殚精竭虑巩固并扩大侵华成果的日本，还是力 图取代英法增加在中东影响的美国，无论是利用邻国榨取战争资源的德国，还是 通过货币区勉力维持在殖民地影响的英国，货币权力都成为达到自身目的的重要 工具，尽管由于使用时机、外部环境以及实施国与目标国之间的实力差距等原因 效果不尽相同。更有甚者，同一国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使用类似的货币权力工具 来达到类似的目的：两次世界大战间“二十年和平”中的法国通过囤积黄金威胁 当时的金汇兑本位制来增强自身在政治议题上尤其是德国战争赔款问题上的议 价能力，而二战之后的法国依旧使用以美元兑换黄金的手段来发挥自身的战略影 响力来极力平衡美国在欧洲的力量，尽管 1968 年的“五月风暴”使得法国人的 努力付之东流。 继何为货币权力、如何使用货币权力的讨论之后，在本书的第三部分，科什 纳教授集中关注了货币权力的潜力与可行性，对货币权力的运用机会以及货币权 力与当今国际关系的联系。无论是货币操控、货币依赖还是体系破坏，货币权力 的理论能否转化为现实的政策工具以及相应的政策工具究竟能否达成既定的目 标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取决于时机是否恰当，而对时机的判断同时会受到政策制定 者主观意志、政策工具的种类数量以及可观外部国际环境等因素的影响。与此同 时，由于本书英文原版出版时，冷战结束刚刚过去六年时间，科什纳教授也在书 的最后对后冷战时代国际关系新的特点与货币权力运用进行了篇幅不长但却同 样引人深思的着墨。 通读整本著作，在科什纳教授的笔下，货币从来就不是仅仅局限于经济意义 上的事物或者说是概念，在当代国际关系的研究中，货币作为权力工具扮演着举 足轻重的角色，尽管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位常常位于镁光灯下暗处 的演员的存在。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正是因为作为权力工具的货币位于镁光灯下 的暗处，对外的货币权力运用相较于贸易、金融与援助而言受到国内政治与偏好 结构的制约也相对较小（例如，在很多国家贸易法案要立法机构进行批准，而货
币政策几乎无需考虑立法机构的掣肘)，因而也就在相当程度上更具备灵活性与 自主性。诚如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在其1919年的著作 《和平的经济后果》(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中所言的那样： 颠覆现存社会基础最精妙、最可靠的办法，莫过于摧毁它的货币。这一过程调动 了经济规律中所有具备破坏性的隐藏力量，并且以一种百万人之中也难有一人能 识别出的方式进行。2 鸳鸯绣取凭君看，亦把金针度与人。科什纳教授的这本著作不仅凭借可信的 史料为我们展示了真实世界中的“货币战争”及其背后的学理基础，使得我们对 我们曾经熟悉的历史又有了全新角度的认识，更重要的是创造性地提供了一套分 析真实世界中的“货币战争”的理论框架，使我们能够更精确地审视已经存在了 数千年但是却依旧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货币背后的政治经济逻辑。在本书的一开始， 科什纳教授基于国际关系的现实提出了一系列的假说，包括国际货币关系较之于 其他经济关系等级更为森严、货币权力实施国相对较为有限等。在这些假说的基 础上，货币操控、货币依赖与体系破坏三种货币权力的基本类型及其不同的实施 模式得以展现。 诚然，货币权力具有一定的隐蔽性与非公开性，但是我们关于货币权力的研 究与讨论不应落入“货币战争”阴谋论的怪圈当中。阴谋论将所有无法进行解释的 现象归因于立论者认为的某些人或者某些团体的内心动机与暗箱操作中，显然， 接受过哪怕是最初级的社会科学方法论训练的人都会发现，由于自变量选择的原 因，这样的整套因果机制并不具有可证伪性(falsifiability),而来源质量参差不 齐的消息与资料更是被具有倾向性地选择并进一步加深了阴谋论归因在人们心 中的深入程度。在货币的议题中，我们从不否认个体或者个别团体的作用，譬如： 离开孔祥熙与宋子文，我们无法讨论从废两改元到法币金圆券你方唱罢我登场的 中国历史，离开亚尔马·沙赫特，我们无从窥探德国缔造的在极短时间内通过货 币手段对资源的汲取解决经济复苏的一个个困难并为战争奠定物质基础的奇迹。 但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无论个体或者个别团体如何苦心孤诣， 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使确实有这样的个体和团体存在的话），其通过货币 对世界政治与经济施加影响的背后依旧有着货币权力工具的使用以及货币政治 2 Keynes,John Maynard.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London:Macmillan and Co.Limited,1919: p.220
币政策几乎无需考虑立法机构的掣肘），因而也就在相当程度上更具备灵活性与 自主性。诚如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在其 1919 年的著作 《和平的经济后果》（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中所言的那样： 颠覆现存社会基础最精妙、最可靠的办法，莫过于摧毁它的货币。这一过程调动 了经济规律中所有具备破坏性的隐藏力量，并且以一种百万人之中也难有一人能 识别出的方式进行。2 鸳鸯绣取凭君看，亦把金针度与人。科什纳教授的这本著作不仅凭借可信的 史料为我们展示了真实世界中的“货币战争”及其背后的学理基础，使得我们对 我们曾经熟悉的历史又有了全新角度的认识，更重要的是创造性地提供了一套分 析真实世界中的“货币战争”的理论框架，使我们能够更精确地审视已经存在了 数千年但是却依旧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货币背后的政治经济逻辑。在本书的一开始， 科什纳教授基于国际关系的现实提出了一系列的假说，包括国际货币关系较之于 其他经济关系等级更为森严、货币权力实施国相对较为有限等。在这些假说的基 础上，货币操控、货币依赖与体系破坏三种货币权力的基本类型及其不同的实施 模式得以展现。 诚然，货币权力具有一定的隐蔽性与非公开性，但是我们关于货币权力的研 究与讨论不应落入“货币战争”阴谋论的怪圈当中。阴谋论将所有无法进行解释的 现象归因于立论者认为的某些人或者某些团体的内心动机与暗箱操作中，显然， 接受过哪怕是最初级的社会科学方法论训练的人都会发现，由于自变量选择的原 因，这样的整套因果机制并不具有可证伪性（falsifiability），而来源质量参差不 齐的消息与资料更是被具有倾向性地选择并进一步加深了阴谋论归因在人们心 中的深入程度。在货币的议题中，我们从不否认个体或者个别团体的作用，譬如： 离开孔祥熙与宋子文，我们无法讨论从废两改元到法币金圆券你方唱罢我登场的 中国历史，离开亚尔马·沙赫特，我们无从窥探德国缔造的在极短时间内通过货 币手段对资源的汲取解决经济复苏的一个个困难并为战争奠定物质基础的奇迹。 但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无论个体或者个别团体如何苦心孤诣， 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使确实有这样的个体和团体存在的话），其通过货币 对世界政治与经济施加影响的背后依旧有着货币权力工具的使用以及货币政治 2 Keynes, John Maynard. 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 London: Macmillan and Co. Limited, 1919： p.220
本身的政治经济逻辑，而这正是我们作为国际政治经济学研究者与学习者所关注 的。因此，从这样的角度讲，真实世界中的“货币战争”本非阴谋，而是“阳谋”， 我们学习与研究货币政治的目的是阐明货币权力工具的政治经济逻辑，而不是为 货币权力工具蒙上“阴谋论”的面纱
本身的政治经济逻辑，而这正是我们作为国际政治经济学研究者与学习者所关注 的。因此，从这样的角度讲，真实世界中的“货币战争”本非阴谋，而是“阳谋”， 我们学习与研究货币政治的目的是阐明货币权力工具的政治经济逻辑，而不是为 货币权力工具蒙上“阴谋论”的面纱
附书籍信息： 中文译版：乔纳森·科什纳著，李巍译：《货币与强制：国际货币权力的政治经 济学》，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3年版。 英文原版：Kirshner,.Jonathan.Currency and coercion: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 monetary power.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7
附书籍信息： 中文译版：乔纳森·科什纳 著，李巍 译：《货币与强制：国际货币权力的政治经 济学》，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3 年版。 英文原版：Kirshner, Jonathan. Currency and coercio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nternational monetary power.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