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单元 1、小石城山记柳宗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shao) 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yin)。其上为睥(pi) 睨(nⅰ)、梁欐(l)之形,其旁出堡坞(w),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 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 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cu)偃(yan仰,类智者所施设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 狄,更(geng)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tang)不宜如是,则 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 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2、黄州快哉亭记苏辙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其势 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 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 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 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 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 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骋鹜,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 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 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 与庶人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 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 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 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 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西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 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元丰六年十一月朔日,赵郡苏辙记 3、道山亭记曾巩 闽,故隶周者也。至秦,开其地,列于中国,始并为闽中郡。自粤之太末,与吴 之豫章,为其通路。其路在闽者,陆出则陇于两山之间,山相属无间断,累数驿 乃一得平地,小为县,大为州,然其四顾亦山也。其途或逆坂如缘緬,或垂崖如 发,或侧径钩出于不测之溪上:皆石芒峭发,择然后可投步。负戴者虽其土人, 犹侧足然后能进。非其土人,罕不踬也。其溪行,则水皆自高泻下,石错出其间 如林立,如士骑满野,千里下上,不见首尾。水行其隙间,或衡缩螺糅,或逆走 旁射,其状若蚓结,若虫镂,其旋若轮,其激若矢。舟溯沿者,投便利,失毫分 辄破溺。虽其土长川居之人,非生而习水事者,不敢以舟楫自任也。其水陆之险 如此。汉尝处其众江淮之间而虚其地,盖以其愜多阻,岂虚也哉?
第一单元 1、小石城山记 柳宗元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shāo) 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yín)。其上为睥(pì) 睨(nì)、梁欐(lì)之形,其旁出堡坞(wù),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 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 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cù)偃(yǎn)仰,类智者所施设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 狄,更(gēng)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tǎng)不宜如是,则 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 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2、黄州快哉亭记 苏辙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其势 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 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 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 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 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 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骋鹜,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 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 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 与庶人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 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 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 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 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西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 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元丰六年十一月朔日,赵郡苏辙记。 3、道山亭记 曾巩 闽,故隶周者也。至秦,开其地,列于中国,始并为闽中郡。自粤之太末,与吴 之豫章,为其通路。其路在闽者,陆出则阸于两山之间,山相属无间断,累数驿 乃一得平地,小为县,大为州,然其四顾亦山也。其途或逆坂如缘絙,或垂崖如 一发,或侧径钩出于不测之溪上:皆石芒峭发,择然后可投步。负戴者虽其土人, 犹侧足然后能进。非其土人,罕不踬也。其溪行,则水皆自高泻下,石错出其间, 如林立,如士骑满野,千里下上,不见首尾。水行其隙间,或衡缩蟉糅,或逆走 旁射,其状若蚓结,若虫镂,其旋若轮,其激若矢。舟溯沿者,投便利,失毫分, 辄破溺。虽其土长川居之人,非生而习水事者,不敢以舟楫自任也。其水陆之险 如此。汉尝处其众江淮之间而虚其地,盖以其陿多阻,岂虚也哉?
福州治侯官,于闽为土中,所谓闽中也。其地于闽为最平以广,四出之山皆远, 而长江(闽江)其南,大海在其东,其城之内外皆涂,旁有沟,沟通潮汐,舟载 者昼夜属于门庭。麓多桀木,而匠多良能,人以屋室巨丽相矜,虽下贫必丰其居, 而佛、老子之徒,其宫又特盛。城之中三山,西曰闽山,东曰九仙山,北曰粤王 山,三山者鼎趾立。其附山,盖佛、老子之宫以数十百,其瑰诡殊绝之状,盖已 尽人力。 光禄卿、直昭文馆程公为是州,得闽山嵚崟之际,为亭于其处,其山川之胜,城 邑之大,宫室之荣,不下簟席而尽于四瞩。程公以谓在江海之上,为登览之观, 可比于道家所谓蓬莱、方丈、瀛州之山,故名之曰“道山之亭”。闽以险且远, 故仕者常惮往,程公能因其地之善,以寓其耳目之乐,非独忘其远且险,又将抗 其思于埃燼之外,其志壮哉! 程公于是州以治行闻,既新其城,又新其学,而其余功又及于此。盖其岁满就更 广州,拜谏议大夫,又拜给事中、集贤殿修撰,今为越州,字公辟,名师孟云 4、百丈山记朱熹 登百丈山三里许,右俯绝壑,左控垂崖;叠石为磴十余级乃得度。山之胜盖自此 始。循磴而东,即得小涧,石梁跨于其上。皆苍藤古木,虽盛夏亭午无暑气;水 皆清澈,自髙淙下,其声溅溅然。度石梁,循两崖,曲折而上,得山门,小屋三 间,不能容十许人。然前瞰涧水,后临石池,风来两峡间,终日不绝。门内跨池, 又为石梁。度而北,蹑石梯数级入庵。庵才老屋数间,卑庳迫隘,无足观。独其 西阁为胜。水自西谷中循石罅奔射出阁下,南与东谷水并注池中。自池而出,乃 为前所谓小涧者。阁据其上流,当水石峻激相搏处,最为可玩。乃壁其后,无所 睹。独夜卧其上,则枕席之下,终夕潺潺,久而益悲,为可爱耳, 出山门而东,十许步,得石台。下临峭岸,深昧险绝。于林薄间东南望,见瀑布 自前岩穴瀵涌而出,投空下数十尺。其沫乃如散珠喷雾,日光烛之,璀璨夺目 不可正视。台当山西南缺,前揖芦山,一峰独秀出;而数百里间峰峦高下,亦历 历在眼。日薄西山,余光横照,紫翠重叠,不可殚数。旦起下视,白云满川,如 海波起伏;而远近诸山出其中者,皆若飞浮往来,或涌或没,顷刻万变。台东径 断,乡人凿石容磴以度,而作神祠于其东,水旱祷焉。台东径断,畏险者或不敢 度。然山之可观者,至是则亦穷矣。 余与刘充父、平父、吕叔敬、表弟徐周宾游之。既皆赋诗以纪其胜,余又叙次其 详如此。而最其可观者:石磴、小涧、山门、石台、西阁、瀑布也。因各别为小 诗以识其处,呈同游诸君,又以告夫欲往而未能者。年月日记 第二单元 5、《张中丞传》后叙韩愈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 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 首尾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 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 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 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 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所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
福州治侯官,于闽为土中,所谓闽中也。其地于闽为最平以广,四出之山皆远, 而长江(闽江)其南,大海在其东,其城之内外皆涂,旁有沟,沟通潮汐,舟载 者昼夜属于门庭。麓多桀木,而匠多良能,人以屋室巨丽相矜,虽下贫必丰其居, 而佛、老子之徒,其宫又特盛。城之中三山,西曰闽山,东曰九仙山,北曰粤王 山,三山者鼎趾立。其附山,盖佛、老子之宫以数十百,其瑰诡殊绝之状,盖已 尽人力。 光禄卿、直昭文馆程公为是州,得闽山嵚崟之际,为亭于其处,其山川之胜,城 邑之大,宫室之荣,不下簟席而尽于四瞩。程公以谓在江海之上,为登览之观, 可比于道家所谓蓬莱、方丈、瀛州之山,故名之曰“道山之亭”。闽以险且远, 故仕者常惮往,程公能因其地之善,以寓其耳目之乐,非独忘其远且险,又将抗 其思于埃壒之外,其志壮哉! 程公于是州以治行闻,既新其城,又新其学,而其余功又及于此。盖其岁满就更 广州,拜谏议大夫,又拜给事中、集贤殿修撰,今为越州,字公辟,名师孟云。 4、百丈山记 朱熹 登百丈山三里许,右俯绝壑,左控垂崖;叠石为磴十余级乃得度。山之胜盖自此 始。循磴而东,即得小涧,石梁跨于其上。皆苍藤古木,虽盛夏亭午无暑气;水 皆清澈,自高淙下,其声溅溅然。度石梁,循两崖,曲折而上,得山门,小屋三 间,不能容十许人。然前瞰涧水,后临石池,风来两峡间,终日不绝。门内跨池, 又为石梁。度而北,蹑石梯数级入庵。庵才老屋数间,卑庳迫隘,无足观。独其 西阁为胜。水自西谷中循石罅奔射出阁下,南与东谷水并注池中。自池而出,乃 为前所谓小涧者。阁据其上流,当水石峻激相搏处,最为可玩。乃壁其后,无所 睹。独夜卧其上,则枕席之下,终夕潺潺,久而益悲,为可爱耳。 出山门而东,十许步,得石台。下临峭岸,深昧险绝。于林薄间东南望,见瀑布 自前岩穴瀵涌而出,投空下数十尺。其沫乃如散珠喷雾,日光烛之,璀璨夺目, 不可正视。台当山西南缺,前揖芦山,一峰独秀出;而数百里间峰峦高下,亦历 历在眼。日薄西山,余光横照,紫翠重叠,不可殚数。旦起下视,白云满川,如 海波起伏;而远近诸山出其中者,皆若飞浮往来,或涌或没,顷刻万变。台东径 断,乡人凿石容磴以度,而作神祠于其东,水旱祷焉。台东径断,畏险者或不敢 度。然山之可观者,至是则亦穷矣。 余与刘充父、平父、吕叔敬、表弟徐周宾游之。既皆赋诗以纪其胜,余又叙次其 详如此。而最其可观者:石磴、小涧、山门、石台、西阁、瀑布也。因各别为小 诗以识其处,呈同游诸君,又以告夫欲往而未能者。年月日记。 第二单元 5、《张中丞传》后叙 韩愈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 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 首尾。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 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 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 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 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 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所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
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 邪 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见 无异。人之将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 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 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 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 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嬴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 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 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 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 而助之攻也。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府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 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 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 “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 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 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着其上砖半箭,曰: “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 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 “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 不死!”即不屈。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历中于和州乌 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 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 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三遍,终身 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 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 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 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 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 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 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 于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 子。张籍云。 6、六一居士传欧阳修 六一居士初谪滁山,自号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将退休于颍水之上,则又更号六 居士。 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 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尔,奈 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客笑曰:“子 欲逃名者乎?而屡易其号。此庄生所诮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将见子疾走大喘 渴死,而名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因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
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 邪? 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见 无异。人之将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 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 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 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 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嬴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 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 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 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 而助之攻也。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府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 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 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 “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 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 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着其上砖半箭,曰: “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 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 “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 不死!”即不屈。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历中于和州乌 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 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 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三遍,终身 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 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 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 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 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 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 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 于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 子。张籍云。 6、六一居士传 欧阳修 六一居士初谪滁山,自号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将退休于颍水之上,则又更号六 一居士。 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 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尔,奈 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客笑曰:“子 欲逃名者乎?而屡易其号。此庄生所诮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将见子疾走大喘 渴死,而名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因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
为此名,聊以志吾之乐尔。”客曰:“其乐如何?”居士曰:“吾之乐可胜道哉! 方其得意于五物也,泰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虽响九奏于洞庭之野 阅大战于涿鹿之原,未足喻其乐且适也。然常患不得极吾乐于其间者,世事之为 吾累者众也。其大者有二焉,轩裳珪组劳吾形于外,忧患思虑劳吾心于内,使吾 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于五物哉?虽然,吾自乞其身于朝者三年 矣,一日天子恻然哀之,赐其骸骨,使得与此五物偕返于田庐,庶几偿其夙愿焉。 此吾之所以志也。”客复笑曰:“子知轩裳珪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 乎?”居士曰:“不然。累于彼者已劳矣,又多忧;累于此者既佚矣,幸无患 吾其何择哉?”于是与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区区不足较也。 已而叹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盖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 吾尝用于时矣,而讫无称焉,宜去二也。壮犹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难强之 筋骸,贪过分之荣禄,是将违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吾负三宜去,虽无 五物,其去宜矣,复何道哉! 熙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传。 7、陆文学自传陆羽 陆子名羽,字鸿渐,不知何许人。或云字羽名鸿渐,未知孰是。有仲宣、孟阳之 貌陋,相如、子云之口吃,而为人才辩,为性褊躁,多自用意,朋友规谏,豁然 不惑。凡与人燕处,意有所适,不言而去。人或疑之,谓生多嗔。及与人为信, 虽冰雪千里,虎狼当道,不愆也 上元初,结庐于苕溪之湄,闭关对书,不杂非类,名僧高士,谈宴永日。常扁舟 往山寺,随身惟纱巾、藤鞋、短褐、犊鼻。往往独行野中,诵佛经,吟古诗,杖 击林木,手弄流水,夷犹徘徊,自曙达暮,至日黑兴尽,号泣而归。故楚人相谓, 陆羽盖今之接舆也。 始三岁,惇露,育于大师积公之禅院。九岁学属文,积公示以佛书出世之业。予 答曰:“终鲜兄弟,无复后嗣,染衣削发,号为释氏,使儒者闻之,得称为孝乎? 羽将校孔氏之文可乎?”公曰:“善哉!子为孝,殊不知西方之道,其名大矣。 公执释典不屈,予执儒典不屈。公因矫怜抚爱,历试贱务,扫寺地,洁僧厕,践 泥圬墙,负瓦施屋,牧牛一百二十蹄。竟陵西湖,无纸学书,以竹画牛背为字。 他日,问字于学者,得张衡《南都赋》,不识其字,但于牧所仿青衿小儿,危坐 展卷,口动而已。公知之,恐渐渍外典,去道日旷,又束于寺中,令芟翦榛莽 以门人之伯主焉。或时心记文字,懵焉若有所遗,灰心木立,过日不作,主者以 为慵惰,鞭之。因叹云:“岁月往矣,恐不知其书”,呜咽不自胜。主者以为蓄 怒,又鞭其背,折其楚,乃释。因倦所役,舍主者而去。卷衣诣伶党,著《谑谈》 三篇,以身为伶正,弄木人假吏藏珠之戏。公追之曰:“念尔道丧,惜哉!吾本 师有言:‘我弟子十二时中,许一时外学,令降伏外道也。’以我门人众多,今 从尔所欲,可捐乐工书。” 天宝中,郢人醣于沧浪,邑吏召予为伶正之师。时河南尹李公齐物出守,见异 捉手拊背,亲授诗集,于是汉沔之俗亦异焉。后负书于火门山邹夫子墅。属礼部 郎中崔公国辅出守竟陵,因与之游处,凡三年。赠白驴乌犁一头,文槐书函一枚。 云:“白驴乌犁,襄阳太守李恺见遗;文槐书函故卢黄门侍郎所与。此物皆己之 所惜也。宜野人乘蓄,故特以相赠, 洎至德初,秦人过江,予亦过江,与吴兴释皎然为缁素忘年之交。少好属文,多 所讽谕……,见人为善,若己有之,见人不善,若己羞之,苦言逆耳,无所回避
为此名,聊以志吾之乐尔。”客曰:“其乐如何?”居士曰:“吾之乐可胜道哉! 方其得意于五物也,泰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虽响九奏于洞庭之野, 阅大战于涿鹿之原,未足喻其乐且适也。然常患不得极吾乐于其间者,世事之为 吾累者众也。其大者有二焉,轩裳珪组劳吾形于外,忧患思虑劳吾心于内,使吾 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于五物哉?虽然,吾自乞其身于朝者三年 矣,一日天子恻然哀之,赐其骸骨,使得与此五物偕返于田庐,庶几偿其夙愿焉。 此吾之所以志也。”客复笑曰:“子知轩裳珪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 乎?”居士曰:“不然。累于彼者已劳矣,又多忧;累于此者既佚矣,幸无患。 吾其何择哉?”于是与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区区不足较也。” 已而叹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盖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 吾尝用于时矣,而讫无称焉,宜去二也。壮犹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难强之 筋骸,贪过分之荣禄,是将违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吾负三宜去,虽无 五物,其去宜矣,复何道哉!” 熙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传。 7、陆文学自传 陆羽 陆子名羽,字鸿渐,不知何许人。或云字羽名鸿渐,未知孰是。有仲宣、孟阳之 貌陋,相如、子云之口吃,而为人才辩,为性褊躁,多自用意,朋友规谏,豁然 不惑。凡与人燕处,意有所适,不言而去。人或疑之,谓生多嗔。及与人为信, 虽冰雪千里,虎狼当道,不愆也。 上元初,结庐于苕溪之湄,闭关对书,不杂非类,名僧高士,谈宴永日。常扁舟 往山寺,随身惟纱巾、藤鞋、短褐、犊鼻。往往独行野中,诵佛经,吟古诗,杖 击林木,手弄流水,夷犹徘徊,自曙达暮,至日黑兴尽,号泣而归。故楚人相谓, 陆羽盖今之接舆也。 始三岁,惸露,育于大师积公之禅院。九岁学属文,积公示以佛书出世之业。予 答曰:“终鲜兄弟,无复后嗣,染衣削发,号为释氏,使儒者闻之,得称为孝乎? 羽将校孔氏之文可乎?”公曰:“善哉!子为孝,殊不知西方之道,其名大矣。” 公执释典不屈,予执儒典不屈。公因矫怜抚爱,历试贱务,扫寺地,洁僧厕,践 泥圬墙,负瓦施屋,牧牛一百二十蹄。竟陵西湖,无纸学书,以竹画牛背为字。 他日,问字于学者,得张衡《南都赋》,不识其字,但于牧所仿青衿小儿,危坐 展卷,口动而已。公知之,恐渐渍外典,去道日旷,又束于寺中,令芟翦榛莽, 以门人之伯主焉。或时心记文字,懵焉若有所遗,灰心木立,过日不作,主者以 为慵惰,鞭之。因叹云:“岁月往矣,恐不知其书”,呜咽不自胜。主者以为蓄 怒,又鞭其背,折其楚,乃释。因倦所役,舍主者而去。卷衣诣伶党,著《谑谈》 三篇,以身为伶正,弄木人假吏藏珠之戏。公追之曰:“念尔道丧,惜哉!吾本 师有言:‘我弟子十二时中,许一时外学,令降伏外道也。’以我门人众多,今 从尔所欲,可捐乐工书。” 天宝中,郢人酺于沧浪,邑吏召予为伶正之师。时河南尹李公齐物出守,见异, 捉手拊背,亲授诗集,于是汉沔之俗亦异焉。后负书于火门山邹夫子墅。属礼部 郎中崔公国辅出守竟陵,因与之游处,凡三年。赠白驴乌犎一头,文槐书函一枚。 云:“白驴乌犎,襄阳太守李恺见遗;文槐书函故卢黄门侍郎所与。此物皆己之 所惜也。宜野人乘蓄,故特以相赠。” 洎至德初,秦人过江,予亦过江,与吴兴释皎然为缁素忘年之交。少好属文,多 所讽谕……,见人为善,若己有之,见人不善,若己羞之,苦言逆耳,无所回避
由是俗人多忌之。自禄山乱中原,为《四悲诗》,刘展窥江淮,作《天之未明赋》, 皆见感激当时,行哭涕泗。著《君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表四姓谱》 八卷,《南北人物志》十卷,《吴兴历官记》三卷,《湖州刺史记》一卷,《茶 经》三卷,《占梦》上、中、下三卷,并贮于褐布囊。元辛丑岁,子阳秋二十有 九日 方山子传苏轼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 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晩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 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 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象乎?”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 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 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 余既耸然异之,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 山,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 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今几日 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 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 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阳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傥见之欤? 第三单元 9、山中与裴秀才迪书唐王维 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独往山中 憩感配(化)寺,与山僧饭讫而去 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 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 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鯈岀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鸲 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 深趣矣!无忽。因驮黄檗人往,不一。山中人王维白。 10、与尹师鲁第一书欧阳修 某顿首师鲁十二兄书记。前在京师相别时,约使人如河上,既受命,便遣白头奴 出城,而还言不见舟矣。其夕,及得师鲁手简,乃知留船以待,怪不如约,方悟 此奴懒去而见绐。 临行,台吏催苛百端,不比催师鲁人长者有礼,使人惶迫不知所为。是以又不留 下书在京师,但深托君贶因书道修意以西。始谋陆赴夷陵,以大暑,又无马,乃 作此行。沿汴绝淮,泛大江,凡五千里,用一百一十程,才至荆南。在路无附书 处,不知君贶曾作书道修意否?及来此,问荆人,云去郢止两程,方喜得作书以 奉问。又见家兄,言有人见师鲁过襄州,计今在郢久矣。师鲁欢戚不问可知,所 渴欲问者,别后安否?及家人处之如何,莫苦相尤否?六郎旧疾平否?
由是俗人多忌之。自禄山乱中原,为《四悲诗》,刘展窥江淮,作《天之未明赋》, 皆见感激当时,行哭涕泗。著《君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表四姓谱》 八卷,《南北人物志》十卷,《吴兴历官记》三卷,《湖州刺史记》一卷,《茶 经》三卷,《占梦》上、中、下三卷,并贮于褐布囊。元辛丑岁,子阳秋二十有 九日。 8、方山子传 苏轼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 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 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 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象乎?”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 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 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 余既耸然异之,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 山,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 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今几日 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 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 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阳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傥见之欤? 第三单元 9、山中与裴秀才迪书 唐 王维 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独往山中, 憩感配(化)寺,与山僧饭讫而去。 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 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 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鯈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鴝。 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 深趣矣!无忽。因驮黄檗人往,不一。山中人王维白。 10、与尹师鲁第一书 欧阳修 某顿首师鲁十二兄书记。前在京师相别时,约使人如河上,既受命,便遣白头奴 出城,而还言不见舟矣。其夕,及得师鲁手简,乃知留船以待,怪不如约,方悟 此奴懒去而见绐。 临行,台吏催苛百端,不比催师鲁人长者有礼,使人惶迫不知所为。是以又不留 下书在京师,但深托君贶因书道修意以西。始谋陆赴夷陵,以大暑,又无马,乃 作此行。沿汴绝淮,泛大江,凡五千里,用一百一十程,才至荆南。在路无附书 处,不知君贶曾作书道修意否?及来此,问荆人,云去郢止两程,方喜得作书以 奉问。又见家兄,言有人见师鲁过襄州,计今在郢久矣。师鲁欢戚不问可知,所 渴欲问者,别后安否?及家人处之如何,莫苦相尤否?六郎旧疾平否?
修行虽久,然江湖皆昔所游,往往有亲旧留连,又不遇恶风水,老母用术者言, 果以此行为幸。又闻夷陵有米、面、鱼,如京洛,又有梨、栗、橘、柚、大笋 茶媶,皆可饮食,益相喜贺。昨日因参转运,作庭趋,始觉身是县令矣,其余皆 如昔时 师鲁简中言,疑修有自疑之意者,非他,盖惧责人太深以取直尔,今而思之,自 决不复疑也。然师鲁又云暗于朋友,此似未知修心。当与高书时,盖已知其非君 子,发于极愤而切责之,非以朋友待之也,其所为何足惊骇?路中来,颇有人以 罪出不测见吊者,此皆不知修心也。师鲁又云非忘亲,此又非也。得罪虽死,不 为忘亲,此事须相见,可尽其说也。五六十年来,天生此辈,沉默畏慎,布在世 间,相师成风。忽见吾辈作此事,下至灶间老婢,亦相惊怪,交口议之。不知此 事古人日日有也,但问所言当否而已。又有深相赏叹者,此亦是不惯见事人也。 可嗟世人不见如往时事久矣!往时砧斧鼎镬,皆是烹斩人之物,然士有死不失义, 则趋而就之,与几席枕藉之无异。有义君子在傍,见有就死,知其当然,亦不甚 叹赏也。史册所以书之者,盖特欲警后世愚懦者,使知事有当然而不得避尔,非 以为奇事而诧人也。幸今世用刑至仁慈,无此物,使有而一人就之,不知作何等 怪骇也。然吾辈亦自当绝口,不可及前事也。居闲僻处,日知进道而已,此事不 须言,然师鲁以修有自疑之言,要知修处之如何,故略道也。 安道与予在楚州,谈祸福事甚详,安道亦以为然。俟到夷陵写去,然后得知修所 以处之之心也。又常与安道言,每见前世有名人,当论事时,感激不避诛死,真 若知义者,及到贬所,则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穷愁形于文字,其心欢戚无异庸人, 虽韩文公不免此累,用此戒安道慎勿作戚戚之文。师鲁察修此语,则处之之心又 可知矣。近世人因言事亦有被贬者,然或傲逸狂醉,自言我为大不为小。故师鲁 相别,自言益慎职,无饮酒,此事修今亦遵此语。咽喉自出京愈矣,至今不曾饮 酒,到县后勤官,以惩洛中时懒慢矣。 夷陵有一路,只数日可至郢,白头奴足以往来。秋寒矣,千万保重。不宣。修顿 首 11、与微之书白居易 四月十日夜,乐天白 微之微之!不见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书欲二年矣,人生几何,离阔如此? 况以胶漆之心,置于胡越之身,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牵挛乖隔,各欲白首。 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实为之,谓之奈何 仆初到浔阳时,有熊孺登来,得足下前年病甚时一札,上报疾状,次叙病心,终 论平生交分。且云:危慑之际,不暇及他,唯收数帙文章,封题其上曰:“他日 送达白二十二郎,便请以代书。”悲哉!微之于我也,其若是乎!又睹所寄闻仆 左降诗云:“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 寒窗。”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 且置是事,略叙近怀。仆自到九江,已涉三载。形骸且健,方寸甚安。下至家人 幸皆无恙。长兄去夏自徐州至,又有诸院孤小弟妹六七人提挈同来。顷所牵念者 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暖饥饱,此一泰也。江州风候稍凉,地少瘴疠。乃至蛇虺 蚊蚋,虽有,甚稀。湓鱼颇肥,江酒极美。其余食物,多类北地。仆门内之口虽 不少,司马之俸虽不多,量入俭用,亦可自给。身衣口食,且免求人,此二泰也 仆去年秋始游庐山,到东西二林间香炉峰下,见云水泉石,胜绝第一,爱不能舍 因置草堂,前有乔松十数株,修竹千余竿。青萝为墙援,白石为桥道,流水周于
修行虽久,然江湖皆昔所游,往往有亲旧留连,又不遇恶风水,老母用术者言, 果以此行为幸。又闻夷陵有米、面、鱼,如京洛,又有梨、栗、橘、柚、大笋、 茶荈,皆可饮食,益相喜贺。昨日因参转运,作庭趋,始觉身是县令矣,其余皆 如昔时。 师鲁简中言,疑修有自疑之意者,非他,盖惧责人太深以取直尔,今而思之,自 决不复疑也。然师鲁又云暗于朋友,此似未知修心。当与高书时,盖已知其非君 子,发于极愤而切责之,非以朋友待之也,其所为何足惊骇?路中来,颇有人以 罪出不测见吊者,此皆不知修心也。师鲁又云非忘亲,此又非也。得罪虽死,不 为忘亲,此事须相见,可尽其说也。五六十年来,天生此辈,沉默畏慎,布在世 间,相师成风。忽见吾辈作此事,下至灶间老婢,亦相惊怪,交口议之。不知此 事古人日日有也,但问所言当否而已。又有深相赏叹者,此亦是不惯见事人也。 可嗟世人不见如往时事久矣!往时砧斧鼎镬,皆是烹斩人之物,然士有死不失义, 则趋而就之,与几席枕藉之无异。有义君子在傍,见有就死,知其当然,亦不甚 叹赏也。史册所以书之者,盖特欲警后世愚懦者,使知事有当然而不得避尔,非 以为奇事而诧人也。幸今世用刑至仁慈,无此物,使有而一人就之,不知作何等 怪骇也。然吾辈亦自当绝口,不可及前事也。居闲僻处,日知进道而已,此事不 须言,然师鲁以修有自疑之言,要知修处之如何,故略道也。 安道与予在楚州,谈祸福事甚详,安道亦以为然。俟到夷陵写去,然后得知修所 以处之之心也。又常与安道言,每见前世有名人,当论事时,感激不避诛死,真 若知义者,及到贬所,则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穷愁形于文字,其心欢戚无异庸人, 虽韩文公不免此累,用此戒安道慎勿作戚戚之文。师鲁察修此语,则处之之心又 可知矣。近世人因言事亦有被贬者,然或傲逸狂醉,自言我为大不为小。故师鲁 相别,自言益慎职,无饮酒,此事修今亦遵此语。咽喉自出京愈矣,至今不曾饮 酒,到县后勤官,以惩洛中时懒慢矣。 夷陵有一路,只数日可至郢,白头奴足以往来。秋寒矣,千万保重。不宣。修顿 首。 11、与微之书 白居易 四月十日夜,乐天白: 微之微之!不见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书欲二年矣,人生几何,离阔如此? 况以胶漆之心,置于胡越之身,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牵挛乖隔,各欲白首。 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实为之,谓之奈何! 仆初到浔阳时,有熊孺登来,得足下前年病甚时一札,上报疾状,次叙病心,终 论平生交分。且云:危惙之际,不暇及他,唯收数帙文章,封题其上曰:“他日 送达白二十二郎,便请以代书。”悲哉!微之于我也,其若是乎!又睹所寄闻仆 左降诗云:“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 寒窗。”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 且置是事,略叙近怀。仆自到九江,已涉三载。形骸且健,方寸甚安。下至家人, 幸皆无恙。长兄去夏自徐州至,又有诸院孤小弟妹六七人提挈同来。顷所牵念者, 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暖饥饱,此一泰也。江州风候稍凉,地少瘴疠。乃至蛇虺 蚊蚋,虽有,甚稀。湓鱼颇肥,江酒极美。其余食物,多类北地。仆门内之口虽 不少,司马之俸虽不多,量入俭用,亦可自给。身衣口食,且免求人,此二泰也。 仆去年秋始游庐山,到东西二林间香炉峰下,见云水泉石,胜绝第一,爱不能舍。 因置草堂,前有乔松十数株,修竹千余竿。青萝为墙援,白石为桥道,流水周于
舍下,飞泉落于檐间,红榴白莲,罗生池砌。大抵若是,不能殚记。每一独往, 动弥旬日。平生所好者,尽在其中。不唯忘归,可以终老。此三泰也。计足下久 不得仆书,必加忧望,今故录三泰以先奉报,其余事况,条写如后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书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笔,随意乱书。封题之时,不 觉欲曙。举头但见山僧一两人,或坐或睡。又闻山猿谷鸟,哀鸣啾啾。平生故人 去我万里,瞥然尘念,此际暂生。余习所牵,便成三韵云:“忆昔封书与君夜, 金銮殿后欲明天。今夜封书在何处?庐山庵里晓灯前。笼鸟槛猿俱未死,人间相 见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乐天顿首 12、寄欧阳舍人书曾巩 巩顿首再拜,舍人先生 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复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 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 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 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 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 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 乎史,其将安近? 及世之衰,为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 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 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常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 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 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 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 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 德者,恶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 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 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 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 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 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蠱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 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 宜若何而图之?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⑧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 世之魁闳⑨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 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 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 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巩再拜 第四单元 13、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王勃
舍下,飞泉落于檐间,红榴白莲,罗生池砌。大抵若是,不能殚记。每一独往, 动弥旬日。平生所好者,尽在其中。不唯忘归,可以终老。此三泰也。计足下久 不得仆书,必加忧望,今故录三泰以先奉报,其余事况,条写如后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书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笔,随意乱书。封题之时,不 觉欲曙。举头但见山僧一两人,或坐或睡。又闻山猿谷鸟,哀鸣啾啾。平生故人, 去我万里,瞥然尘念,此际暂生。余习所牵,便成三韵云:“忆昔封书与君夜, 金銮殿后欲明天。今夜封书在何处?庐山庵里晓灯前。笼鸟槛猿俱未死,人间相 见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乐天顿首。 12、寄欧阳舍人书 曾巩 巩顿首再拜,舍人先生: 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复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 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 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 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 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 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 乎史,其将安近? 及世之衰,为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 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 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常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 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 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 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 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 德者,恶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 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 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 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 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 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 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 宜若何而图之?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⑧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 世之魁闳⑨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 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 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 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巩再拜。 第四单元 13、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 王勃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綮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 范,檐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髙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 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 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 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 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 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晩,响 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 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 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 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 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 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而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 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 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相遇,奏流水以何 惭?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 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 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14、后赤壁赋北宋苏轼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 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 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 状似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 以待子不时之须。” 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 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 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 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 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 掠予舟而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 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綮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 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 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 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 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 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 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 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 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 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 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 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 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而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 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 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相遇,奏流水以何 惭?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 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 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14、后赤壁赋 北宋 苏轼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 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 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 状似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 以待子不时之须。” 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 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 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 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 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 掠予舟而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 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
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 15、荔枝赋并序张九龄 南海郡出荔枝焉,每至季夏,其实乃熟,状甚环诡,味特甘滋,百果之中,无 可比。余往在西掖,尝盛称之,诸公莫之知,而固未之信。唯舍人彭城刘侯 弱年迁累,经於南海,一闻斯谈,倍复喜叹,以为甘旨之极也。又谓龙眼凡果, 而与荔枝齐名,魏文帝方引蒲桃及龙眼相比,是时二方不通,传闻之大谬也。每 相顾闲议,欲为赋述,而世务卒卒,此志莫就。及理郡暇日,追叙往心,夫物以 不知而轻,味以无比而疑,远不可验,终然永屈。况士有未效之用,而身在无誉 之间,苟无深知,与彼亦何以异也?因道扬其实,遂作此赋。 果之美者,厥有荔枝。虽受气於震方,实禀精於火离。乃作酸于此裔,爰负阳以 从宜。蒙休和之所播,涉寒暑而匪亏。下合围以擢本,傍荫亩而抱规。紫纹绀理, 黛叶缃枝,蓊郁而霖?,环合而棼纚。如盖之张,如帷之垂,云烟沃若,孔翠於 斯。灵根所盘,不髙不卑,陋下泽之沮洳,恶层崖之崄峨,彼前志之或妄,何侧 生之见疵? 尔其勾芒在辰,凯风入律,肇允含滋,芬敷谧溢,绿穗靡靡,青英苾苾,不丰其 华,但甘其实。如有意乎敦本,故微文而妙质。蒂药房而攒萃,皮龙鳞以骈比, 肤玉英而含津,色江萍以吐日。朱苞剖,明珰出,炯然数寸,犹不可匹。未玉齿 而殆销,虽琼浆而可轶。彼众味之有五,此甘滋之不一,伊醇淑之无准,非精言 之能悉。闻者欢而竦企,见者讶而惊仡。心恚可以蠲忿,口爽可以忘疾。且欲神 於醴露,何比数之湘橘?援蒲桃之见拟,亦古人之深疾。 若乃卑轩洞开,嘉宾四会,时当燠煜,客或烦愦。而斯果在焉,莫不心侈而体怯, 信雕盘之仙液,实玳筵之绮缋。有终食於累百,愈益气而治内,故无厌於所甘, 虽不贪而必爱。沉李美而莫取,浮甘瓜而自退。岂一座之所荣,冠四时而为最。 夫其贵可以荐宗庙,其珍可以羞王公,亭十里而莫致,门九重兮曷通?山五峤兮 白云,江千里兮清枫,何斯美之独远?嗟尔命之不工。每被销於凡口,罕获知於 贵躬。柿何称乎梁侯,梨何幸乎张公?亦因人之所遇,孰能辨乎其中哉 16、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李白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 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 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 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 酒 第五单元 17、原毁韩愈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 乐为善。 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 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 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 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
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 处。 15、荔枝赋并序 张九龄 南海郡出荔枝焉,每至季夏,其实乃熟,状甚环诡,味特甘滋,百果之中, 无 一可比。余往在西掖,尝盛称之,诸公莫之知,而固未之信。唯舍人彭城刘侯, 弱年迁累,经於南海,一闻斯谈,倍复喜叹,以为甘旨之极也。又谓龙眼凡果, 而与荔枝齐名,魏文帝方引蒲桃及龙眼相比,是时二方不通,传闻之大谬也。每 相顾闲议,欲为赋述,而世务卒卒,此志莫就。及理郡暇日,追叙往心,夫物以 不知而轻,味以无比而疑,远不可验,终然永屈。况士有未效之用,而身在无誉 之间,苟无深知,与彼亦何以异也?因道扬其实,遂作此赋。 果之美者,厥有荔枝。虽受气於震方,实禀精於火离。乃作酸于此裔,爰负阳以 从宜。蒙休和之所播,涉寒暑而匪亏。下合围以擢本,傍荫亩而抱规。紫纹绀理, 黛叶缃枝,蓊郁而霮?,环合而棼纚。如盖之张,如帷之垂,云烟沃若,孔翠於 斯。灵根所盘,不高不卑,陋下泽之沮洳,恶层崖之崄巇,彼前志之或妄,何侧 生之见疵? 尔其勾芒在辰,凯风入律,肇允含滋,芬敷谧溢,绿穗靡靡,青英苾苾,不丰其 华,但甘其实。如有意乎敦本,故微文而妙质。蒂药房而攒萃,皮龙鳞以骈比, 肤玉英而含津,色江萍以吐日。朱苞剖,明珰出,炯然数寸,犹不可匹。未玉齿 而殆销,虽琼浆而可轶。彼众味之有五,此甘滋之不一,伊醇淑之无准,非精言 之能悉。闻者欢而竦企,见者讶而惊仡。心恚可以蠲忿,口爽可以忘疾。且欲神 於醴露,何比数之湘橘?援蒲桃之见拟,亦古人之深疾。 若乃卑轩洞开,嘉宾四会,时当燠煜,客或烦愦。而斯果在焉,莫不心侈而体忲, 信雕盘之仙液,实玳筵之绮缋。有终食於累百,愈益气而治内,故无厌於所甘, 虽不贪而必爱。沉李美而莫取,浮甘瓜而自退。岂一座之所荣,冠四时而为最。 夫其贵可以荐宗庙,其珍可以羞王公,亭十里而莫致,门九重兮曷通?山五峤兮 白云,江千里兮清枫,何斯美之独远?嗟尔命之不工。每被销於凡口,罕获知於 贵躬。柿何称乎梁侯,梨何幸乎张公?亦因人之所遇,孰能辨乎其中哉! 16、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 李白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 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 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 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 酒数。 第五单元 17、原毁 韩愈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 乐为善。 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 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 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 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
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 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 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 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 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 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 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 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 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 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 已详乎? 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 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 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 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 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 懦者必说于色矣 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 难已! 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 18、心术苏洵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 利害,可以待敌 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利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 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 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谨烽燧,严斥 堠,使耕者无所顾忌,所以养其财:丰犒而优游之,所以养其力;小胜益急,小 挫益厉,所以养其气;用人不尽其所欲为,所以养其心。故士常蓄其怒、怀其欲 而不尽。怒不尽则有馀勇,欲不尽则有馀贪。故虽并天下,而士不厌兵,此黄帝 之所以七十战而兵不殆也。不养其心,一战而胜,不可用矣。 凡将欲智而严,凡士欲愚。智则不可测,严则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听命,夫安 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后可与之皆死。 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而后可以动于险。邓艾缒兵于蜀中,非刘禅之 庸,则百万之师可以坐缚,彼固有所侮而动也。故古之贤将,能以兵尝敌,而又 以敌自尝,故去就可以决。 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兵。知理 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 以辱吾技也,夫然后有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敌于天下。故一忍 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
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 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 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 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 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 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 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 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 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 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 已详乎? 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 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 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 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 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 懦者必说于色矣。 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 难已! 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 18、心术 苏洵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 利害,可以待敌。 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利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 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 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谨烽燧,严斥 堠,使耕者无所顾忌,所以养其财;丰犒而优游之,所以养其力;小胜益急,小 挫益厉,所以养其气;用人不尽其所欲为,所以养其心。故士常蓄其怒、怀其欲 而不尽。怒不尽则有馀勇,欲不尽则有馀贪。故虽并天下,而士不厌兵,此黄帝 之所以七十战而兵不殆也。不养其心,一战而胜,不可用矣。 凡将欲智而严,凡士欲愚。智则不可测,严则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听命,夫安 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后可与之皆死。 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而后可以动于险。邓艾缒兵于蜀中,非刘禅之 庸,则百万之师可以坐缚,彼固有所侮而动也。故古之贤将,能以兵尝敌,而又 以敌自尝,故去就可以决。 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兵。知理 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 以辱吾技也,夫然后有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敌于天下。故一忍 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