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讲小说和戏剧 小说 、小说的涵义 (一)小说的涵义 小说是以刻画人物形象为核心,借用叙述、描写等手段来描绘环境、构造情 节、反映现实社会与生活的一种叙事文学样式。 小说的表现形式非常灵活,可以运用各种描写、叙述方式和各种表现手段来 生动地表现以人物活动为中心的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塑造鲜活的人物形象,往 往通过展现人物在某一特定环境中的具体行为、人物关系的发展变化以及相应的 心理状态和意识流动来完成 小说摹写由人的种种活动组成的内容,在叙述的形态上具有强烈的客观性, 小说的作者在小说中尽量不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场、情感倾向,他只是冷静 客观、不动声色的站在一边描述事态的发展,在读者所熟知的日常生活世界里, 客观地展现现实生活,但就在作者描绘的客观对象中,间接的体现了作者对人生 和社会的真实态度 (二)小说的历史渊源 1、“小说”这两个字,最早见于《庄子·外物》:“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 达远矣。”但这儿小说的概念指的是“琐屑之言,非道术所在”,“街谈巷语,道 听涂说者之所造”的“小道”,所以“君子弗为”。虽然这里的小说概念与后世作 为一种文学体裁的概念并不相同,但在中国古代,小说的确一直被视为微不足道 的“小道”,贬抑小说的观念一直影响着小说的文学地位和人们对小说的看法 小说是如何起源的呢?据《汉书》《艺文志》上说:“小说家者流,盖岀于 稗官。”稗官釆集小说的有无,是另一问题;即使真有,也不过是小说书之起源, 不是小说之起源。至于现在一班研究文学史者,却多认小说起源于神话。因为原 始民族,穴居野处,见天地万物,变化不常——如风,雨,地震等有非人 力所可捉摸抵抗,很为惊怪,以为必有个主宰万物者在,因之拟名为神;并想像
第六讲 小说和戏剧 小说 一、小说的涵义 (一)小说的涵义 小说是以刻画人物形象为核心,借用叙述、描写等手段来描绘环境、构造情 节、反映现实社会与生活的一种叙事文学样式。 小说的表现形式非常灵活,可以运用各种描写、叙述方式和各种表现手段来 生动地表现以人物活动为中心的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塑造鲜活的人物形象,往 往通过展现人物在某一特定环境中的具体行为、人物关系的发展变化以及相应的 心理状态和意识流动来完成。 小说摹写由人的种种活动组成的内容,在叙述的形态上具有强烈的客观性, 小说的作者在小说中尽量不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场、情感倾向,他只是冷静、 客观、不动声色的站在一边描述事态的发展,在读者所熟知的日常生活世界里, 客观地展现现实生活,但就在作者描绘的客观对象中,间接的体现了作者对人生 和社会的真实态度。 (二)小说的历史渊源 1、“小说”这两个字,最早见于《庄子·外物》:“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 达远矣。”但这儿小说的概念指的是“琐屑之言,非道术所在”,“街谈巷语,道 听涂说者之所造”的“小道”,所以“君子弗为”。虽然这里的小说概念与后世作 为一种文学体裁的概念并不相同,但在中国古代,小说的确一直被视为微不足道 的“小道”,贬抑小说的观念一直影响着小说的文学地位和人们对小说的看法。 小说是如何起源的呢?据《汉书》《艺文志》上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 稗官。”稗官采集小说的有无,是另一问题;即使真有,也不过是小说书之起源, 不是小说之起源。至于现在一班研究文学史者,却多认小说起源于神话。因为原 始民族,穴居野处,见天地万物,变化不常——如风,雨,地震等——有非人 力所可捉摸抵抗,很为惊怪,以为必有个主宰万物者在,因之拟名为神;并想像
神的生活,动作,如中国有盘古氏开天辟地之说,这便成功了“神话”。从神话 演进,故事渐近于人性,出现的大抵是“半神”,如说古来建大功的英雄,其才 能在凡人以上,由于天授的就是。例如简狄吞燕卵而生商,尧时“十日并出 尧使羿射之的话,都是和凡人不同的。这些口传,今人谓之“传说”。由此再演 进,则正事归为史;逸史即变为小说了 《鲁迅全集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 2、清朝末年,小说逐渐受到重视。“戊戌变法”失败后,改革的中坚人物梁 启超提出了“小说界革命”,视小说为社会变革的利器。而后,以鲁迅为代表的 批五四文学运动的先驱们的积极倡导与参与,奠定了小说在新文学中的地位。 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 梁启超 (1902年11月14日) 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 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 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 吾今且发一问:人类之普通性,何以嗜他书不如其嗜小说?答者必日:以其 浅而易解故,以其乐而多趣故。是固然。虽然,未足以尽其情也。文之浅而易解 者,不必小说;寻常妇孺之函札,官样之文牍,亦非有艰深难读者存也,顾谁则 嗜之?不宁惟是,彼高才赡学之士,能读坟典索邱,能注虫鱼草木,彼其视渊古 之文与平易之文,应无所择,而何以独嗜小说?是第一说有所未尽也。小说之以 赏心乐事为目的者固多,然此等顾不甚为世所重,其最受欢迎者,则必其可惊可 愕可悲可感,读之而生出无量噩梦,抹出无量眼泪者也。夫使以欲乐故而嗜此也
神的生活,动作,如中国有盘古氏开天辟地之说,这便成功了“神话”。从神话 演进,故事渐近于人性,出现的大抵是“半神”,如说古来建大功的英雄,其才 能在凡人以上,由于天授的就是。例如简狄吞燕卵而生商,尧时“十日并出”, 尧使羿射之的话,都是和凡人不同的。这些口传,今人谓之“传说”。由此再演 进,则正事归为史;逸史即变为小说了。 《鲁迅全集·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 2、清朝末年,小说逐渐受到重视。“戊戌变法”失败后,改革的中坚人物梁 启超提出了“小说界革命”,视小说为社会变革的利器。而后,以鲁迅为代表的 一批五四文学运动的先驱们的积极倡导与参与,奠定了小说在新文学中的地位。 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 梁启超 (1902 年 11 月 14 日) 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 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 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 吾今且发一问:人类之普通性,何以嗜他书不如其嗜小说?答者必曰:以其 浅而易解故,以其乐而多趣故。是固然。虽然,未足以尽其情也。文之浅而易解 者,不必小说;寻常妇孺之函札,官样之文牍,亦非有艰深难读者存也,顾谁则 嗜之?不宁惟是,彼高才赡学之士,能读坟典索邱,能注虫鱼草木,彼其视渊古 之文与平易之文,应无所择,而何以独嗜小说?是第一说有所未尽也。小说之以 赏心乐事为目的者固多,然此等顾不甚为世所重,其最受欢迎者,则必其可惊可 愕可悲可感,读之而生出无量噩梦,抹出无量眼泪者也。夫使以欲乐故而嗜此也
而何为偏取此反比例之物而自苦也?是第二说有所未尽也。吾冥思之,穷鞠之, 殆有两因:凡人之性,常非能以现境界而自满足者也;而此蠢蠢躯壳,其所能触 能受之境界,又顽狭短局而至有限也;故常欲于其直接以触以受之外,而间接有 所触有所受,所谓身外之身、世界外之世界也。此等识想,不独利根众生有之, 即钝根众生亦有焉。而导其根器,使日趋于钝,日趋于利者,其力量无大于小说。 小说者,常导人游于他境界,而变换其常触常受之空气者也。此其一。人之恒情 于其所怀抱之想像,所经阅之境界,往往有行之不知,习矣不察者。无论为哀 为乐、为怨、为怒、为恋、为骇、为忧、为惭,常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欲 摹写其情状,而心不能自喻,口不能自宣,笔不能自传。有人焉,和盘托出,彻 底而发露之,则拍案叫绝日:善哉善哉!如是如是!所谓“夫孑言之,于我心有 戚戚焉”。感人之深,莫此为甚。此其〓。此二者实文章之真谛,笔舌之能事。 苟能批此窾、导此窍,则无论为何等之文,皆足以移人。而诸文之中能极其妙而 神其技者,莫小说若。故日: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也!由前之说,则理想派小说 尚焉;由后之说,则写实派小说尚焉。小说种目虽多,未有能出此两派范围外者 也。 抑小说之支配人道也,复有四种力:一日熏,熏也者,如入云烟中而为其所 烘,如近墨朱处而为其所染,《楞伽经》所谓“迷智为识,转识成智”者,皆恃 此力。人之读一小说也,不知不觉之间,而眼识为之迷漾,而脑筋为之摇飏,而 神经为之营注,今日变一二焉,明日变一二焉,刹那刹那,相断相续,久之而此 小说之境界,遂入其灵台而据之,成为一特别之原质之种子。有此种子故,他日 又更有所触所受者,旦旦而熏之,种子愈盛,而又以之熏他人,故此种子遂可以 徧世界。一切器世间、有情世间之所以成所以住,皆此为因缘也。而小说则巍
而何为偏取此反比例之物而自苦也?是第二说有所未尽也。吾冥思之,穷鞠之, 殆有两因:凡人之性,常非能以现境界而自满足者也;而此蠢蠢躯壳,其所能触 能受之境界,又顽狭短局而至有限也;故常欲于其直接以触以受之外,而间接有 所触有所受,所谓身外之身、世界外之世界也。此等识想,不独利根众生有之, 即钝根众生亦有焉。而导其根器,使日趋于钝,日趋于利者,其力量无大于小说。 小说者,常导人游于他境界,而变换其常触常受之空气者也。此其一。人之恒情, 于其所怀抱之想像,所经阅之境界,往往有行之不知,习矣不察者。无论为哀、 为乐、为怨、为怒、为恋、为骇、为忧、为惭,常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欲 摹写其情状,而心不能自喻,口不能自宣,笔不能自传。有人焉,和盘托出,彻 底而发露之,则拍案叫绝曰:善哉善哉!如是如是!所谓“夫子言之,于我心有 戚戚焉”。感人之深,莫此为甚。此其二。此二者实文章之真谛,笔舌之能事。 苟能批此窾、导此窍,则无论为何等之文,皆足以移人。而诸文之中能极其妙而 神其技者,莫小说若。故曰: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也!由前之说,则理想派小说 尚焉;由后之说,则写实派小说尚焉。小说种目虽多,未有能出此两派范围外者 也。 抑小说之支配人道也,复有四种力:一曰熏,熏也者,如入云烟中而为其所 烘,如近墨朱处而为其所染,《楞伽经》所谓“迷智为识,转识成智”者,皆恃 此力。人之读一小说也,不知不觉之间,而眼识为之迷漾,而脑筋为之摇飏,而 神经为之营注,今日变一二焉,明日变一二焉,刹那刹那,相断相续,久之而此 小说之境界,遂入其灵台而据之,成为一特别之原质之种子。有此种子故,他日 又更有所触所受者,旦旦而熏之,种子愈盛,而又以之熏他人,故此种子遂可以 徧世界。一切器世间、有情世间之所以成、所以住,皆此为因缘也。而小说则巍
巍焉具此威德以操纵众生者也。二日浸,熏以空间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 广狭;浸以时间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长短。浸也者,入而与之俱化者也 人之读一小说也,往往既终卷后,数日或数旬而终不能释然。读《红楼》竟者, 必有余恋,有余悲;读《水浒》竟者,必有余快,有余怒。何也?浸之力使然也。 等是佳作也,而其卷帙愈繁、事实愈多者,则其浸人也亦愈甚!如酒焉:作十日 饮,则作百日醉。我佛从提树下起,便说偌大一部《华严》,正以此也。三日 刺,刺也者,刺激之义也。熏、浸之力,利用渐;刺之力,利用顿。熏、浸之力 在使感受者不觉;刺之力,在使感受者骤觉。刺也者,能入于一刹那顷忽起异感 而不能自制者也。我本蔼然和也,乃读林冲雪天三限、武松飞云浦厄,何以忽然 发指?我本愉然乐也,乃读晴雯出大观园、黛玉死潇湘馆,何以忽然泪流?我本 肃然庄也,乃读实甫之琴心、酬简,东塘之眠香、访翠,何以忽然情动?是者 皆所谓刺激也。大抵脑筋愈敏之人,则其受刺激力也愈速且剧。而要之必以其书 所含刺激力之大小为比例。禅宗之一棒一喝,皆利用此刺激力以度人者也。此力 之为用也,文字不如语言。然语言力所被,不能广、不能久也,于是不得不乞灵 于文字。在文字中,则文言不如其俗语,庄论不如其寓言,故具此力最大者,非 小说末由!四日提,前三者之力,自外而灌之使入;提之力,自内而脱之使岀, 实佛法之最上乘也。凡读小说者,必常若自化其身焉—入于书中,而为其书 之主人翁。读《野叟曝言》者,必自拟文素臣;读《石头记》者,必自拟贾宝玉; 读《花月痕》者,必自拟韩荷生若韦痴珠;读梁山泊者,必自拟黑旋风若花和尚; 虽读者自辩其无是心焉,吾不信也。夫既化其身以入书中矣,则当其读此书时, 此身已非我有,截然去此界以入于彼界,所谓华严楼阁,帝网重重,一毛孔中万 亿莲花,一弹指顷百千浩劫,文字移人,至此而极!然则吾书中主人翁而华甍顿
巍焉具此威德以操纵众生者也。二曰浸,熏以空间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 广狭;浸以时间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长短。浸也者,入而与之俱化者也。 人之读一小说也,往往既终卷后,数日或数旬而终不能释然。读《红楼》竟者, 必有余恋,有余悲;读《水浒》竟者,必有余快,有余怒。何也?浸之力使然也。 等是佳作也,而其卷帙愈繁、事实愈多者,则其浸人也亦愈甚!如酒焉:作十日 饮,则作百日醉。我佛从菩提树下起,便说偌大一部《华严》,正以此也。三曰 刺,刺也者,刺激之义也。熏、浸之力,利用渐;刺之力,利用顿。熏、浸之力, 在使感受者不觉;刺之力,在使感受者骤觉。刺也者,能入于一刹那顷忽起异感 而不能自制者也。我本蔼然和也,乃读林冲雪天三限、武松飞云浦厄,何以忽然 发指?我本愉然乐也,乃读晴雯出大观园、黛玉死潇湘馆,何以忽然泪流?我本 肃然庄也,乃读实甫之琴心、酬简,东塘之眠香、访翠,何以忽然情动?若是者, 皆所谓刺激也。大抵脑筋愈敏之人,则其受刺激力也愈速且剧。而要之必以其书 所含刺激力之大小为比例。禅宗之一棒一喝,皆利用此刺激力以度人者也。此力 之为用也,文字不如语言。然语言力所被,不能广、不能久也,于是不得不乞灵 于文字。在文字中,则文言不如其俗语,庄论不如其寓言,故具此力最大者,非 小说末由!四曰提,前三者之力,自外而灌之使入;提之力,自内而脱之使出, 实佛法之最上乘也。凡读小说者,必常若自化其身焉——入于书中,而为其书 之主人翁。读《野叟曝言》者,必自拟文素臣;读《石头记》者,必自拟贾宝玉; 读《花月痕》者,必自拟韩荷生若韦痴珠;读梁山泊者,必自拟黑旋风若花和尚; 虽读者自辩其无是心焉,吾不信也。夫既化其身以入书中矣,则当其读此书时, 此身已非我有,截然去此界以入于彼界,所谓华严楼阁,帝网重重,一毛孔中万 亿莲花,一弹指顷百千浩劫,文字移人,至此而极!然则吾书中主人翁而华盛顿
则读者将化身为华盛顿;主人翁而拿破仑,则读者将化身为拿破仑;主人翁而释 迦、孔子,则读者将化身为释迦、孔子,有断然也。度世之不二法门,岂有过此? 此四力者,可以卢牟一世,亭毒群伦,教主之所以能立教门,政治家所以能组织 政党,莫不赖是。文家能得其一,则为文豪;能兼其四,则为文圣。有此四力而 用之于善,则可以福亿兆人;有此四力而用之于恶,则可以毒万千载。而此四力 所最易寄者惟小说。可爱哉小说!可畏哉小说! 小说之为体,其易入人也既如彼,其为用之易感人也又如此,故人类之普通 性,嗜他文不如其嗜小说,此殆心理学自然之作用,非人力之所得而易也。又 天下万国凡有血气者莫不皆然,非直吾赤县神州之民也。夫既已嗜之矣,且遍嗜 之矣,则小说之在一群也,既已如空气如菽粟,欲避不得避,欲屏不得屏,而日 日相与呼吸之餐嚼之矣。于此其空气而苟含有秽质也,其菽粟而苟含有毒性也, 则其人之食息于此间者,必憔悴,必萎病,必惨死,必堕落,此不待蓍龟而决也。 于此而不洁净其空气,不别择其菽粟,则虽日饵以参苓,日施以刀圭,而此群中 人之老、病、死、苦,终不可得救。知此义,则吾中国群治腐败之总根原,可以 识矣。吾中国人状元宰相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佳人才子之思想何 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江湖盗贼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妖巫狐 鬼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若是者,岂尝有人焉,提其耳而诲之,传诸钵而授 之也?而下自屠爨贩卒妪娃童稚,上至大人先生高才硕学,凡此诸思想必居一于 是。莫或使之,着或使之。盖百数十种小说之力直接间接以毒人,如此其甚也 即有不好读小说者,而此等小说,既已渐溃社会,成为风气;其未出胎也,固已 承此遗传焉;其既入世也,又复受此感染焉。虽有贤智,亦不以自拔,故谓之间 接。今我国民,惑堪舆,惑相命,惑卜筮,惑祈禳,因风水而阻止铁路,阻止开
则读者将化身为华盛顿;主人翁而拿破仑,则读者将化身为拿破仑;主人翁而释 迦、孔子,则读者将化身为释迦、孔子,有断然也。度世之不二法门,岂有过此? 此四力者,可以卢牟一世,亭毒群伦,教主之所以能立教门,政治家所以能组织 政党,莫不赖是。文家能得其一,则为文豪;能兼其四,则为文圣。有此四力而 用之于善,则可以福亿兆人;有此四力而用之于恶,则可以毒万千载。而此四力 所最易寄者惟小说。可爱哉小说!可畏哉小说! 小说之为体,其易入人也既如彼,其为用之易感人也又如此,故人类之普通 性,嗜他文不如其嗜小说,此殆心理学自然之作用,非人力之所得而易也。此又 天下万国凡有血气者莫不皆然,非直吾赤县神州之民也。夫既已嗜之矣,且遍嗜 之矣,则小说之在一群也,既已如空气如菽粟,欲避不得避,欲屏不得屏,而日 日相与呼吸之餐嚼之矣。于此其空气而苟含有秽质也,其菽粟而苟含有毒性也, 则其人之食息于此间者,必憔悴,必萎病,必惨死,必堕落,此不待蓍龟而决也。 于此而不洁净其空气,不别择其菽粟,则虽日饵以参苓,日施以刀圭,而此群中 人之老、病、死、苦,终不可得救。知此义,则吾中国群治腐败之总根原,可以 识矣。吾中国人状元宰相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佳人才子之思想何 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江湖盗贼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妖巫狐 鬼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若是者,岂尝有人焉,提其耳而诲之,传诸钵而授 之也?而下自屠爨贩卒妪娃童稚,上至大人先生高才硕学,凡此诸思想必居一于 是。莫或使之,若或使之。盖百数十种小说之力直接间接以毒人,如此其甚也。 即有不好读小说者,而此等小说,既已渐溃社会,成为风气;其未出胎也,固已 承此遗传焉;其既入世也,又复受此感染焉。虽有贤智,亦不以自拔,故谓之间 接。今我国民,惑堪舆,惑相命,惑卜筮,惑祈禳,因风水而阻止铁路,阻止开
矿,争坟墓而阖族械斗,杀人如草,因迎神赛会而岁耗百万金钱,废时生事,消 耗国力者,日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慕科第若膻,趋爵禄若鹜,奴颜婢膝,寡廉 鲜耻,惟思以十年萤雪,暮夜苞苴,易其归骄妻妾、武断乡曲一日之快,遂至名 节大防扫地以尽者,日惟小说之故。 今我国民轻弃信义,权谋诡诈,云翻雨覆,苛刻凉薄,驯至尽人皆机心,举 国皆荆棘者,日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轻薄无行,沈溺声色,绻恋床第,缠绵歌 泣于春花秋月,销磨其少壮活泼之气;青年子弟,自十五岁至三十岁,惟以多情、 多感、多愁、多病为一大事业,儿女情多,风云气少,甚者为伤风败俗之行,毒 遍社会,日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绿林豪杰,遍地皆是,日日有桃园之拜,处 处为梁山之盟,所谓“大碗酒,大块肉,分秤称金银,论套穿衣服”等思想,充 塞于下等社会之脑中,遂成为哥老、大刀等会,卒至有如义和拳者起,沦陷京国, 启召外戎,日惟小说之故。呜呼!小说之陷溺人群,乃至如是!乃至如是!大圣 鸿哲数万言谆诲之而不足者,华士坊贾一二书败坏之而有余!斯事既愈为大雅君 孑所不屑道,则愈不得不专归于华士坊贾之手。而其性质,其位置,又如空气然, 如菽粟然,为一社会中不可得避、不可得屏之物,于是华土坊贾,遂至握一国之 主权而操纵之矣。呜呼!使长此而终古也,则吾国前途,尚可问耶?尚可问耶? 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 3、中国现代小说除了借鉴中国传统小说的创作方法外,还向西方小说汲取 大量的营养。很长一段时期里,是否符合现实主义的审美要求就作为小说的评判 标准。至今,这种小说模式仍能吸引大量的读者。 丈夫
矿,争坟墓而阖族械斗,杀人如草,因迎神赛会而岁耗百万金钱,废时生事,消 耗国力者,曰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慕科第若膻,趋爵禄若骛,奴颜婢膝,寡廉 鲜耻,惟思以十年萤雪,暮夜苞苴,易其归骄妻妾、武断乡曲一日之快,遂至名 节大防扫地以尽者,曰惟小说之故。 今我国民轻弃信义,权谋诡诈,云翻雨覆,苛刻凉薄,驯至尽人皆机心,举 国皆荆棘者,曰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轻薄无行,沈溺声色,绻恋床第,缠绵歌 泣于春花秋月,销磨其少壮活泼之气;青年子弟,自十五岁至三十岁,惟以多情、 多感、多愁、多病为一大事业,儿女情多,风云气少,甚者为伤风败俗之行,毒 遍社会,曰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绿林豪杰,遍地皆是,日日有桃园之拜,处 处为梁山之盟,所谓“大碗酒,大块肉,分秤称金银,论套穿衣服”等思想,充 塞于下等社会之脑中,遂成为哥老、大刀等会,卒至有如义和拳者起,沦陷京国, 启召外戎,曰惟小说之故。呜呼!小说之陷溺人群,乃至如是!乃至如是!大圣 鸿哲数万言谆诲之而不足者,华士坊贾一二书败坏之而有余!斯事既愈为大雅君 子所不屑道,则愈不得不专归于华士坊贾之手。而其性质,其位置,又如空气然, 如菽粟然,为一社会中不可得避、不可得屏之物,于是华士坊贾,遂至握一国之 主权而操纵之矣。呜呼!使长此而终古也,则吾国前途,尚可问耶?尚可问耶? 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 3、中国现代小说除了借鉴中国传统小说的创作方法外,还向西方小说汲取 大量的营养。很长一段时期里,是否符合现实主义的审美要求就作为小说的评判 标准。至今,这种小说模式仍能吸引大量的读者。 丈夫
沈从文 落了春雨,一共有七天,河水涨大了。 河中涨了水,平常时节泊在河滩的烟船妓船,离岸极近,船皆系在吊脚楼下的支柱上。 在四海舂茶馆楼上喝茶的闲汉子,伏身在临河一面窗口,可以望到对河的宝塔“烟雨红 桃”好景致,也可以知道船上妇人陪客烧烟的情形。因为那么近,上下都方便,有喊熟人的 声音,从上面或从下面喊叫,到后是互相见到了,谈话了,取了亲昵样子,骂着野话粗话, 于是楼上人会了茶钱,从湿而发臭的甬道走去,从那些肮脏地方走到船上了 上了船,花钱半元到五块,随心所欲吃烟睡觉,同妇人毫无拘束的放肆取乐,这些在船 上生活的大臀肥身年青女人,就用一个妇人的好处,服侍男子过夜。 船上人,她们把这件事也像其余地方一样称呼,这叫做“生意”。她们都是做生意而来 的。在名分上,那名称与别的工作同样,既不与道德相冲突,也并不违反健康。她们从乡下 来,从那些种田挖园的人家,离了乡村,离了石磨同小牛,离了那年青而强健的丈夫,跟随 到一个熟人,就来到这船上做生意了。做了生意,慢慢的变成为城市里人,慢慢的与乡村离 远,慢慢的学会了一些只有城市里才需要的恶德,于是这妇人就毁了。但那毁,是慢慢的, 因为需要一些日子,所以谁也不去注意了。而且也仍然不缺少在任何情形下还依然会好好的 保留着那乡村纯朴气质的妇人,所以在市的小河妓船上,决不会缺少年青女子的来路。 事情非常简单,一个不亟亟于生养孩孑的妇人,到了城市,能够毎月把从城市里两个晚 上所得的钱,送给那留在乡下诚实耐劳种田为生的丈夫处去,在那方面就可以过了好日子, 名分不失,利益存在,所以许多年青的丈夫,在娶妻以后,把妻送出来,自己留在家中耕田 种地安分过日子,也竟是极其平常的事 这种丈夫,到什么时候,想及那在船上做生意的年青的媳妇,或逢年过节,照规矩要见
沈从文 落了春雨,一共有七天,河水涨大了。 河中涨了水,平常时节泊在河滩的烟船妓船,离岸极近,船皆系在吊脚楼下的支柱上。 在四海春茶馆楼上喝茶的闲汉子,伏身在临河一面窗口,可以望到对河的宝塔“烟雨红 桃”好景致,也可以知道船上妇人陪客烧烟的情形。因为那么近,上下都方便,有喊熟人的 声音,从上面或从下面喊叫,到后是互相见到了,谈话了,取了亲昵样子,骂着野话粗话, 于是楼上人会了茶钱,从湿而发臭的甬道走去,从那些肮脏地方走到船上了。 上了船,花钱半元到五块,随心所欲吃烟睡觉,同妇人毫无拘束的放肆取乐,这些在船 上生活的大臀肥身年青女人,就用一个妇人的好处,服侍男子过夜。 船上人,她们把这件事也像其余地方一样称呼,这叫做“生意”。她们都是做生意而来 的。在名分上,那名称与别的工作同样,既不与道德相冲突,也并不违反健康。她们从乡下 来,从那些种田挖园的人家,离了乡村,离了石磨同小牛,离了那年青而强健的丈夫,跟随 到一个熟人,就来到这船上做生意了。做了生意,慢慢的变成为城市里人,慢慢的与乡村离 远,慢慢的学会了一些只有城市里才需要的恶德,于是这妇人就毁了。但那毁,是慢慢的, 因为需要一些日子,所以谁也不去注意了。而且也仍然不缺少在任何情形下还依然会好好的 保留着那乡村纯朴气质的妇人,所以在市的小河妓船上,决不会缺少年青女子的来路。 事情非常简单,一个不亟亟于生养孩子的妇人,到了城市,能够每月把从城市里两个晚 上所得的钱,送给那留在乡下诚实耐劳种田为生的丈夫处去,在那方面就可以过了好日子, 名分不失,利益存在,所以许多年青的丈夫,在娶妻以后,把妻送出来,自己留在家中耕田 种地安分过日子,也竟是极其平常的事。 这种丈夫,到什么时候,想及那在船上做生意的年青的媳妇,或逢年过节,照规矩要见
见媳妇的面了自己便换了一身浆洗干净的衣服腰带上挂了那个工作时常不离口的短烟袋 背了整箩整篓的红薯糍粑之类,赶到市上来,象访远亲一样,从码头第-号船上问起,一直 到认出自己女人所在的船上为止。问明白了,到了船上,小心小心的把一双布鞋放到舱外护 板上,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了女人,一面便用着吃惊的眼睛,搜索女人的全身。这时节,女人 在丈夫眼下自然已完全不同了。 大而油光的发髻,用小镊子扯成的细细眉毛,脸上的白粉同绯红胭脂,以及那城市里人 神气派头,城市里人的衣裳,都一定使从乡下来的丈夫感到极大的惊讶,有点手足无措。那 呆像是女人很容易清楚的。女人到后开了口,或者问:“那次五块钱得了么?”或者问:“我 们那对猪养儿子了没有?女人说话时口音自然也完全不同了,变成象城市里做太太的大方 自由,完全不是在乡下做媳妇的神气了 听女人问到钱,问到家乡豢养的猪,这作丈夫的看出自己做主人的身分,并不在这船上 失去,看出这城里奶奶还不完全忘记乡下,胆子大了一点,慢慢的摸出烟管同火镰。第二次 惊讶,是烟管忽然被女人夺去,即刻在那粗而厚大的掌握里,塞了一枝哈德门香烟的缘故。 吃惊也仍然是暂时的事,于是这做丈夫的,一面吸烟一面谈话,……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仍然在吸那有新鲜趣味的香烟。来了客,一个船主或一个商人, 穿生牛皮长统靴子,抱兜一角露岀粗而发亮的银链,喝过一肚子烧酒,摇摇荡荡的上了船。 上船就大声的嚷要亲嘴要睡,那洪大而含胡的声音,那势派,都使这作丈夫的想起了 村长同乡绅那些大人物的威风,于是这丈夫不必指点,也就知道怯生生的往后舱钻去,躲到 那后梢舱上去低低的喘气,一面把含在口上那枝卷烟摘下来,毫无目的的眺望河中暮景。夜 把河上改变了,岸上河上已经全是灯火,这丈夫到这时带一定要想起家里的鸡同小猪,仿佛 那些刂冻东西才是自己的朋友,仿佛那些才是亲人,如今与妻接近,与家庭却离得很远,淡 淡的寂寞袭上了身,他愿意转去了
见媳妇的面了,自己便换了一身浆洗干净的衣服,腰带上挂了那个工作时常不离口的短烟袋, 背了整箩整篓的红薯糍粑之类,赶到市上来,象访远亲一样,从码头第一号船上问起,一直 到认出自己女人所在的船上为止。问明白了,到了船上,小心小心的把一双布鞋放到舱外护 板上,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了女人,一面便用着吃惊的眼睛,搜索女人的全身。这时节,女人 在丈夫眼下自然已完全不同了。 大而油光的发髻,用小镊子扯成的细细眉毛,脸上的白粉同绯红胭脂,以及那城市里人 神气派头,城市里人的衣裳,都一定使从乡下来的丈夫感到极大的惊讶,有点手足无措。那 呆像是女人很容易清楚的。女人到后开了口,或者问:“那次五块钱得了么?”或者问:“我 们那对猪养儿子了没有?”女人说话时口音自然也完全不同了,变成象城市里做太太的大方 自由,完全不是在乡下做媳妇的神气了。 听女人问到钱,问到家乡豢养的猪,这作丈夫的看出自己做主人的身分,并不在这船上 失去,看出这城里奶奶还不完全忘记乡下,胆子大了一点,慢慢的摸出烟管同火镰。第二次 惊讶,是烟管忽然被女人夺去,即刻在那粗而厚大的掌握里,塞了一枝哈德门香烟的缘故。 吃惊也仍然是暂时的事,于是这做丈夫的,一面吸烟一面谈话,……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仍然在吸那有新鲜趣味的香烟。来了客,一个船主或一个商人, 穿生牛皮长统靴子,抱兜一角露出粗而发亮的银链,喝过一肚子烧酒,摇摇荡荡的上了船。 一上船就大声的嚷要亲嘴要睡,那洪大而含胡的声音,那势派,都使这作丈夫的想起了 村长同乡绅那些大人物的威风,于是这丈夫不必指点,也就知道怯生生的往后舱钻去,躲到 那后梢舱上去低低的喘气,一面把含在口上那枝卷烟摘下来,毫无目的的眺望河中暮景。夜 把河上改变了,岸上河上已经全是灯火,这丈夫到这时节一定要想起家里的鸡同小猪,仿佛 那些小小东西才是自己的朋友,仿佛那些才是亲人,如今与妻接近,与家庭却离得很远,淡 淡的寂寞袭上了身,他愿意转去了
当真转去没有?不。三十里路路上有豺狗,有野猫,有查夜的放哨的团丁,全是不好惹 的东西,转去自然做不到。船上的大娘自然还得留他上三元宫看夜戏,到四海春去喝清茶, 并且既然到了市上,大街上的灯同城市中的人更不可不去看看。于是留下了,坐到后舱看河 中景致,等候大娘的空暇。到后要上岸了,就由小阳桥上扳篷架到船头;玩过后,仍然由那 旧地方转到船上,小心小心使声音放轻,省得留在舱里躺到床上烧烟的人发怒。 到要睡觉的时候,城里起了更,西梁山上的更鼓冬冬响了一会,悄悄的从板缝里看看客 人还不走,丈夫没有什么话可说,就在梢舱上新棉絮里一个人睡了。半夜里,或者已睡着, 或者还在胡思乱想,那媳妇抽空爬过了后舱,问是不是想吃一点糖。本来非常欢喜口含冰糖 的脾气,是做媳妇的记得清楚明白,所以即或说已经睡觉,已经吃过,也仍然还是塞了一小 片冰糖在口里。媳妇用着略略抱怨自己那种神气走去了,丈夫把冰糖含在口里,正象仅仅为 了这一点理由,就得原谅媳妇的行为,尽她在前舱陪客,自己也仍然很和平的睡觉了。 这样的丈夫在黄庄多着,那里出强健女子同忠厚男人。地方实在太穷了,一点点收成照 例要被上面的人拿去一大半,手足贴地的乡下人,任你如何勤省耐劳的干做,一年中四分之 一时间,即或用红薯叶子拌和糠灰充饥,总还不容易对付下去。地方虽在山中,离大河码头 只三十里,由于习惯,女子出乡讨生活,男人通明白这做生意的一切利益。他懂事,女子名 分上仍然归他,养得儿子归他,有了钱,也总有一部分归他 那些船排列在河下,一个陌生人,数来数去是永远无法数清的。明白这数目,而且明白 那秩序,记忆得出每一个船与摇船人样子,是五区一个老水保 水保是个独眼睛的人。这独眼就据说在年青时节因殴斗杀过一个水上恶人,因为杀人 同时也就被人把眼睛抠瞎了 但两只眼睛不能分明的,他一只眼睛却办到了。一个河里都由他管事。他的权力在这些
当真转去没有?不。三十里路路上有豺狗,有野猫,有查夜的放哨的团丁,全是不好惹 的东西,转去自然做不到。船上的大娘自然还得留他上三元宫看夜戏,到四海春去喝清茶, 并且既然到了市上,大街上的灯同城市中的人更不可不去看看。于是留下了,坐到后舱看河 中景致,等候大娘的空暇。到后要上岸了,就由小阳桥上扳篷架到船头;玩过后,仍然由那 旧地方转到船上,小心小心使声音放轻,省得留在舱里躺到床上烧烟的人发怒。 到要睡觉的时候,城里起了更,西梁山上的更鼓冬冬响了一会,悄悄的从板缝里看看客 人还不走,丈夫没有什么话可说,就在梢舱上新棉絮里一个人睡了。半夜里,或者已睡着, 或者还在胡思乱想,那媳妇抽空爬过了后舱,问是不是想吃一点糖。本来非常欢喜口含冰糖 的脾气,是做媳妇的记得清楚明白,所以即或说已经睡觉,已经吃过,也仍然还是塞了一小 片冰糖在口里。媳妇用着略略抱怨自己那种神气走去了,丈夫把冰糖含在口里,正象仅仅为 了这一点理由,就得原谅媳妇的行为,尽她在前舱陪客,自己也仍然很和平的睡觉了。 这样的丈夫在黄庄多着,那里出强健女子同忠厚男人。地方实在太穷了,一点点收成照 例要被上面的人拿去一大半,手足贴地的乡下人,任你如何勤省耐劳的干做,一年中四分之 一时间,即或用红薯叶子拌和糠灰充饥,总还不容易对付下去。地方虽在山中,离大河码头 只三十里,由于习惯,女子出乡讨生活,男人通明白这做生意的一切利益。他懂事,女子名 分上仍然归他,养得儿子归他,有了钱,也总有一部分归他。 那些船排列在河下,一个陌生人,数来数去是永远无法数清的。明白这数目,而且明白 那秩序,记忆得出每一个船与摇船人样子,是五区一个老水保。 水保是个独眼睛的人。这独眼就据说在年青时节因殴斗杀过一个水上恶人,因为杀人, 同时也就被人把眼睛抠瞎了。 但两只眼睛不能分明的,他一只眼睛却办到了。一个河里都由他管事。他的权力在这些
小船上,比一个中国的皇帝、总统在地面上的权力还统一集中。 涨了河水,水保比平时似乎忙多了。由于责任,他得各处去看看。是不是有些船上做父 母的上了岸,小孩子在哭奶了。是不是有些船上在吵架,需要排难解纷。是不是有些船因照 料无人,有溜去的危险。在今天,这位大爷,并且要到各处去调查一些从岸上发生影响到了 水面的事情。岸上这几天来发生三次小抢案,据公安局那方面人说,是凡地上小缝小罅都找 寻到了,还是毫无痕迹。地上小缝小罅都亏那些体面的在职人员找过,于是水保的责任便到 了。他得了通知,就是那些说谎话的公安局办事处通知,要他到半夜会同水面武装警察上船 去搜索“歹人"。 水保得到这个消息时是上半天。一个整白天他要做许多事。他要先尽一些从平日受人款 待好酒好肉而来的义务了,于是沿了河岸,从第一号船起始,毎个船上去谈谈话。他得先调 查一下,问问这船上是不是留容得有不端正的外乡人 做水保的人照例是水上一霸,凡是属于水面上的事他无有不知。这人本来就是一个吃水 上饭的人,是立于法律同官府对面,按照习惯被官吏来利用,处治这水上一切的。但人一上 了年纪,世界成天变,变去变来这人有了钱,成过家,喝点酒,生儿育女,生活安舒,这人 慢慢的转成一个和平正直的人了。在职务上帮助了官府,在感情上却亲近了船家。在这些情 形上面他建设了一个道德的模范。他受人尊敬不下于官,却不让人害怕讨厌。他做了河船上 许多妓女的干爹。由于这些社会习惯的联系,他的行为处事是靠在水上人一边的 他这时正从一个木跳板上跃到一只新油漆过的“花船”头,那船位置在较清静的一家莲 子铺吊脚楼下。他认得这只船归谁管,一上船就喊“七丫头"。 没有声音。年青的女人不见出来,年老的掌班也不见出来。老年人很懂事情,以为或者 是大白天有年青男子上船做呆事,就站在船头眺望,等了一会 过一阵他又喊了两声,又喊伯妈,喊五多;五多是船上的小毛头,年纪十二岁,人很瘦
小船上,比一个中国的皇帝、总统在地面上的权力还统一集中。 涨了河水,水保比平时似乎忙多了。由于责任,他得各处去看看。是不是有些船上做父 母的上了岸,小孩子在哭奶了。是不是有些船上在吵架,需要排难解纷。是不是有些船因照 料无人,有溜去的危险。在今天,这位大爷,并且要到各处去调查一些从岸上发生影响到了 水面的事情。岸上这几天来发生三次小抢案,据公安局那方面人说,是凡地上小缝小罅都找 寻到了,还是毫无痕迹。地上小缝小罅都亏那些体面的在职人员找过,于是水保的责任便到 了。他得了通知,就是那些说谎话的公安局办事处通知,要他到半夜会同水面武装警察上船 去搜索“歹人”。 水保得到这个消息时是上半天。一个整白天他要做许多事。他要先尽一些从平日受人款 待好酒好肉而来的义务了,于是沿了河岸,从第一号船起始,每个船上去谈谈话。他得先调 查一下,问问这船上是不是留容得有不端正的外乡人。 做水保的人照例是水上一霸,凡是属于水面上的事他无有不知。这人本来就是一个吃水 上饭的人,是立于法律同官府对面,按照习惯被官吏来利用,处治这水上一切的。但人一上 了年纪,世界成天变,变去变来这人有了钱,成过家,喝点酒,生儿育女,生活安舒,这人 慢慢的转成一个和平正直的人了。在职务上帮助了官府,在感情上却亲近了船家。在这些情 形上面他建设了一个道德的模范。他受人尊敬不下于官,却不让人害怕讨厌。他做了河船上 许多妓女的干爹。由于这些社会习惯的联系,他的行为处事是靠在水上人一边的。 他这时正从一个木跳板上跃到一只新油漆过的“花船”头,那船位置在较清静的一家莲 子铺吊脚楼下。他认得这只船归谁管,一上船就喊“七丫头”。 没有声音。年青的女人不见出来,年老的掌班也不见出来。老年人很懂事情,以为或者 是大白天有年青男子上船做呆事,就站在船头眺望,等了一会。 过一阵他又喊了两声,又喊伯妈,喊五多;五多是船上的小毛头,年纪十二岁,人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