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天气阴沉沉的,雪花成团地飞舞着。本来是荒凉的冬天的世界,铺满了洁白 柔软的雪,仿佛显得丰富了,温暖了。江玫手里提着一只小箱子,在X大学的校 园中一条弯曲的小道上走着。路旁的假山,还在老地方。紫藤萝架也还是若隐若 现的躲在假山背后。还有那被同学戏称为阿木林的枫树林子,这时每株树上都积 满了白雪,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了。雪花迎面扑来,江玫 觉得又清爽又轻快。她想起六年以前,自己走着这条路,离开学校,走上革命的 工作岗位时的情景,她那薄薄的嘴唇边,浮出一个微笑。脚下不觉愈走愈快,那 以前住过四年的西楼,也愈走愈近了。 江玫走进了西楼的大门,放下了手中的箱子,把头上紫红色的围巾解下来, 抖着上面的雪花。楼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静悄悄地。江玫知道这楼已作了单身女 教职员宿舍,比从前是学生宿舍时,自然不同。只见那间门房,从前是工友老赵 住的地方,门前挂着一个牌子,写着“传达室”三个字。 有人么?”江玫环顾着这熟悉的建筑,还是那宽大的楼梯,还是那阴暗的 甬道,吊着一盏大灯。只是墙边布告牌上贴着“今晚团员大会”的布告,又是工 会基层选举的通知,用红纸写着,显得喜气洋洋的。 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传达室里发出来。传达室门开了,一个穿着干 部服的整洁的老头儿,站在门口 “老赵!”江玫叫了一声,又高兴又惊奇,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你还在 这儿!” 是江玫!”老赵几乎不相信自己昏花的老眼,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江玫。 “是江玫!打前儿个总务处就通知我,说党委会新来了个干部,叫给预备一间房, 还说这干部还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呢,我可再也没想到是你!你离开学校六年啦, 可一点没变样,真怪,现时的年轻人,怎么再也长不老哇!走! 领你上你屋里去,可真凑巧,那就是你当学生时住的那间房!” 老赵絮絮叨叨领着江玫上楼。江玫抚着楼梯栏杄,好像又接触到了六年以前 的大学生生活。 这间房间还是老样子,只是少了一张床,有了些别的家具。窗外可以看到阿
1 红 豆 天气阴沉沉的,雪花成团地飞舞着。本来是荒凉的冬天的世界,铺满了洁白 柔软的雪,仿佛显得丰富了,温暖了。江玫手里提着一只小箱子,在 X 大学的校 园中一条弯曲的小道上走着。路旁的假山,还在老地方。紫藤萝架也还是若隐若 现的躲在假山背后。还有那被同学戏称为阿木林的枫树林子,这时每株树上都积 满了白雪,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了。雪花迎面扑来,江玫 觉得又清爽又轻快。她想起六年以前,自己走着这条路,离开学校,走上革命的 工作岗位时的情景,她那薄薄的嘴唇边,浮出一个微笑。脚下不觉愈走愈快,那 以前住过四年的西楼,也愈走愈近了。 江玫走进了西楼的大门,放下了手中的箱子,把头上紫红色的围巾解下来, 抖着上面的雪花。楼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静悄悄地。江玫知道这楼已作了单身女 教职员宿舍,比从前是学生宿舍时,自然不同。只见那间门房,从前是工友老赵 住的地方,门前挂着一个牌子,写着“传达室”三个字。 “有人么?”江玫环顾着这熟悉的建筑,还是那宽大的楼梯,还是那阴暗的 甬道,吊着一盏大灯。只是墙边布告牌上贴着“今晚团员大会”的布告,又是工 会基层选举的通知,用红纸写着,显得喜气洋洋的。 “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传达室里发出来。传达室门开了,一个穿着干 部服的整洁的老头儿,站在门口。 “老赵!”江玫叫了一声,又高兴又惊奇,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你还在 这儿!” “是江玫!”老赵几乎不相信自己昏花的老眼,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江玫。 “是江玫!打前儿个总务处就通知我,说党委会新来了个干部,叫给预备一间房, 还说这干部还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呢,我可再也没想到是你!你离开学校六年啦, 可一点没变样,真怪,现时的年轻人,怎么再也长不老哇!走! 领你上你屋里去,可真凑巧,那就是你当学生时住的那间房!” 老赵絮絮叨叨领着江玫上楼。江玫抚着楼梯栏杆,好像又接触到了六年以前 的大学生生活。 这间房间还是老样子,只是少了一张床,有了些别的家具。窗外可以看到阿
木林,还有阿木林后面的小湖,在那里,夏天时,是要长满荷花的。江玫四面看 着,眼光落到墙上嵌着的一个耶稣苦像上。那十字架的颜色,显然深了许多。 好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拳头,重重地打了江玫一下。江玫觉得一阵头昏,问 老赵:“这个东西怎么还在这儿?” 本来说要取下来,破除迷信,好些房间都取下来了。后来又说是艺术品让 留着,有几间屋子就留下了 “为什么要留下?为什么要留下这一间的?”江玫怔怔地看着那十字架 歪身坐在还没有铺好的床上 “那也是凑巧呗!”老赵把桌上的一块破抹布捡在手里。 “这屋子我都给收拾好啦,你归置归置,休息休息。我给你张罗点开水去。” 老赵走了。江玫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摸那十字架,却又像怕触到使人疼痛的 伤口似的,伸出手又缩回手,怔了一会儿,后来才用力一揿耶稣的右手,那十字 架好像一扇门一样打开了。墙上露岀一个小洞。江玫颠起脚尖往里看,原来被冷 风吹得绯红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她低声自语:“还在!”遂用两个手指 箝出了一个小小的有象牙托子的黑丝绒盒子。 江玫坐在床边,用发颤的手揭开了盒盖。盒中露出来血点儿似的两粒红豆 镶在一个银丝编成的指环上,没有耀眼的光芒,但是色泽十分匀净而且鲜亮。时 间没有给它们留下一点痕迹一一。 江玫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欢乐和悲哀。她拿起这两粒红豆,往事像一层烟雾 从心上升起,泪水遮住了眼睛 那已经是八年以前的事了。那时江玫刚二十岁,上大学二年级。那正是一九 四八年,那动荡的翻天覆地的一年,那激动,兴奋,流了不少眼泪,决定了人生 的道路的一年。 在这一年以前,江玫的生活像是山岩间平静的小溪流,一年到头潺湲的流着, 从来也没有波浪。她生长于小康之家,父亲做过大学教授,后来做了几年官。在 江玫五岁时,有一天,他到办公室去,就再没有回来过。江玫只记得自己被送到 舅母家去住了一个月,回家时,看见母亲如画的脸庞消瘦了,眼睛显得惊人的大, 看去至少老了十年。据说父亲是患了急性肠炎去世了。以后,江玫上了小学上中 学,上了中学上大学
2 木林,还有阿木林后面的小湖,在那里,夏天时,是要长满荷花的。江玫四面看 着,眼光落到墙上嵌着的一个耶稣苦像上。那十字架的颜色,显然深了许多。 好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拳头,重重地打了江玫一下。江玫觉得一阵头昏,问 老赵:“这个东西怎么还在这儿?” “本来说要取下来,破除迷信,好些房间都取下来了。后来又说是艺术品让 留着,有几间屋子就留下了。” “为什么要留下?为什么要留下这一间的?”江玫怔怔地看着那十字架,一 歪身坐在还没有铺好的床上。 “那也是凑巧呗!”老赵把桌上的一块破抹布捡在手里。 “这屋子我都给收拾好啦,你归置归置,休息休息。我给你张罗点开水去。” 老赵走了。江玫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摸那十字架,却又像怕触到使人疼痛的 伤口似的,伸出手又缩回手,怔了一会儿,后来才用力一揿耶稣的右手,那十字 架好像一扇门一样打开了。墙上露出一个小洞。江玫颠起脚尖往里看,原来被冷 风吹得绯红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她低声自语:“还在!”遂用两个手指, 箝出了一个小小的有象牙托子的黑丝绒盒子。 江玫坐在床边,用发颤的手揭开了盒盖。盒中露出来血点儿似的两粒红豆, 镶在一个银丝编成的指环上,没有耀眼的光芒,但是色泽十分匀净而且鲜亮。时 间没有给它们留下一点痕迹——。 江玫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欢乐和悲哀。她拿起这两粒红豆,往事像一层烟雾 从心上升起,泪水遮住了眼睛——。 那已经是八年以前的事了。那时江玫刚二十岁,上大学二年级。那正是一九 四八年,那动荡的翻天覆地的一年,那激动,兴奋,流了不少眼泪,决定了人生 的道路的一年。 在这一年以前,江玫的生活像是山岩间平静的小溪流,一年到头潺湲的流着, 从来也没有波浪。她生长于小康之家,父亲做过大学教授,后来做了几年官。在 江玫五岁时,有一天,他到办公室去,就再没有回来过。江玫只记得自己被送到 舅母家去住了一个月,回家时,看见母亲如画的脸庞消瘦了,眼睛显得惊人的大, 看去至少老了十年。据说父亲是患了急性肠炎去世了。以后,江玫上了小学上中 学,上了中学上大学
在中学时,有一些密友常常整夜叽叽喳喳地谈着知心话。上大学后,因为大 家都是上课来,下课走,不参加什么活动的人简直连同班同学也不认识,只认识 自己的同屋。江玫白天上课弹琴,晚上坐图书馆看参考书,礼拜六就回家。母亲 从摆着夹竹桃的台阶上走下来迎接她,生活就像那粉红色的夹竹桃一样与世隔 绝 九四八年春天,新年刚过去,新的学期开始了。那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 浓密的雪花安安静静地下着。江玫从练琴室里走出来,哼着刚弹过的调子。那雪 花使她感到非常新鲜,她那年轻的心充满了欢快。她走在两排粉妆玉琢的短松墙 之间,简直想去弹动那雪白的树枝,让整个世界都跳起舞来。她伸出了右手,自 己马上觉得不好意思,连忙缩了回来,掠了掠鬓发,按了按母亲从箱子底下找出 来的一个旧式发夹,发夹是黑白两色发亮的小珠串成的,还托着两粒红豆,她的 新同屋萧素说好看,硬给她戴在头上的 在这寂静的道路上,一个青年人正急速地向练琴室走来。 他身材修长,穿着灰绸长袍,罩着蓝布长衫,半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前面 三尺的地方,世界对于他,仿佛并不存在。也许是江玫身上活泼的气氛,脸上鲜 亮的颜色搅乱了他,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江玫看见他有着一张清秀的象牙色 的脸,轮廓分明,长长的眼睛,有一种迷惘的做梦的神气。江玫想,这人虽然抬 起头来,但是一定并没有看见我。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使她觉得很遗憾。 晚上,江玫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许多片断在她脑中闪过。她想着母亲, 那和她相依为命的老母亲,这一生欢乐是多么少。好像有什么隐秘的悲哀在过早 地染白她那一头丰盛的头发。她非常嫌恶那些做官的和有钱的人,江玫也从她那 里承袭了一种清高的气息。那与世隔绝的清高,江玫想想,忽然好笑了起来 江玫自己知道,觉得那种清高好笑是因为想到萧素的缘故。萧素是江玫这 学期的新同屋。同屋不久,可是两人已经成为很要好的朋友。萧素说江玫像是从 另一个世界来的,清髙这个词儿也是萧素说的,她还说:“当然,这也有好处也 有不好处”。这些,江玫并不完全了解。只不知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些片断都 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屋子多么空!萧素还不回来。江玫很想看见她那白中透红的胖胖的面孔, 她总是给人安慰、知识和力量。学物理的人总是聪明的,而且她已经四年级了
3 在中学时,有一些密友常常整夜叽叽喳喳地谈着知心话。上大学后,因为大 家都是上课来,下课走,不参加什么活动的人简直连同班同学也不认识,只认识 自己的同屋。江玫白天上课弹琴,晚上坐图书馆看参考书,礼拜六就回家。母亲 从摆着夹竹桃的台阶上走下来迎接她,生活就像那粉红色的夹竹桃一样与世隔 绝。 一九四八年春天,新年刚过去,新的学期开始了。那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 浓密的雪花安安静静地下着。江玫从练琴室里走出来,哼着刚弹过的调子。那雪 花使她感到非常新鲜,她那年轻的心充满了欢快。她走在两排粉妆玉琢的短松墙 之间,简直想去弹动那雪白的树枝,让整个世界都跳起舞来。她伸出了右手,自 己马上觉得不好意思,连忙缩了回来,掠了掠鬓发,按了按母亲从箱子底下找出 来的一个旧式发夹,发夹是黑白两色发亮的小珠串成的,还托着两粒红豆,她的 新同屋萧素说好看,硬给她戴在头上的。 在这寂静的道路上,一个青年人正急速地向练琴室走来。 他身材修长,穿着灰绸长袍,罩着蓝布长衫,半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前面 三尺的地方,世界对于他,仿佛并不存在。也许是江玫身上活泼的气氛,脸上鲜 亮的颜色搅乱了他,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江玫看见他有着一张清秀的象牙色 的脸,轮廓分明,长长的眼睛,有一种迷惘的做梦的神气。江玫想,这人虽然抬 起头来,但是一定并没有看见我。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使她觉得很遗憾。 晚上,江玫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许多片断在她脑中闪过。她想着母亲, 那和她相依为命的老母亲,这一生欢乐是多么少。好像有什么隐秘的悲哀在过早 地染白她那一头丰盛的头发。她非常嫌恶那些做官的和有钱的人,江玫也从她那 里承袭了一种清高的气息。那与世隔绝的清高,江玫想想,忽然好笑了起来。 江玫自己知道,觉得那种清高好笑是因为想到萧素的缘故。萧素是江玫这一 学期的新同屋。同屋不久,可是两人已经成为很要好的朋友。萧素说江玫像是从 另一个世界来的,清高这个词儿也是萧素说的,她还说:“当然,这也有好处也 有不好处”。这些,江玫并不完全了解。只不知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些片断都 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屋子多么空!萧素还不回来。江玫很想看见她那白中透红的胖胖的面孔, 她总是给人安慰、知识和力量。学物理的人总是聪明的,而且她已经四年级了
江玫想。但是在萧素身上,好像还不只是学物理和上到大学四年级,她还有着更 丰富的东西,江玫还想不出是什么。 正乱想着,萧素推门进来了。 “哦!小鸟儿!还没有睡!”小鸟儿是萧素给江玫起的绰号 “睡不着。直希望你快点回来。” “为什么睡不着?”萧素带回来一个大萝卜,切了一片给江玫 “等着吃萝卜,—一还等着你给讲点什么。”江玫望着萧素坦白率真的脸, 又想起了母亲。上礼拜她带萧素回家去,母亲真喜欢萧素,要江玫多听萧姐姐的 话 “我会讲什么?你是幼儿园?要听故事?呶,给你本小书看看。”江玫接过 那本小书,书面上写着“方生未死之间” 两人静静地读起书来了。这本书很快就把江玫带进了一个新的天地。它描写 着中国人民受的苦难,在血和泪中,大家在为一种新的生活一一真正的丰衣足食 真正的自由一一 奋斗,这种生活,是大家所需要的。 “大家?一一”江玫把书抱在胸前,沉思起来。江玫的二十年的日子,可以 说全是在那粉红色的夹竹桃后面度过的。但她和母亲一样,憎恶权势,憎恶金钱。 母亲有时会流着泪说: “大家都该过好日子,谁也不该屈死。”母亲的“大家”在这本小书里具体 化了。是的,要为了大家。 “萧素,”江玫靠在枕上说:“我这简单的人,有时也曾想过人活着是为了 什么,但想不通。你和你的书使我明白了一些道理。” “你还会明白得更多。”萧素热切地望着她。“你真善良一一。你让我忘记 刚才的一场气了。刚刚我为我们班上的齐虹真发火一一。” “齐虹?他是谁?” “就是那个常去弹琴,老像在做梦似的那个齐虹,真是自私自利的人,什么 都不能让他关心。 萧素又拿起书来看了 江玫也拿起书来,但她觉得那清秀的象牙色的脸,不时在她眼前晃动
4 江玫想。但是在萧素身上,好像还不只是学物理和上到大学四年级,她还有着更 丰富的东西,江玫还想不出是什么。 正乱想着,萧素推门进来了。 “哦!小鸟儿!还没有睡!”小鸟儿是萧素给江玫起的绰号。 “睡不着。直希望你快点回来。” “为什么睡不着?”萧素带回来一个大萝卜,切了一片给江玫。 “等着吃萝卜,——还等着你给讲点什么。”江玫望着萧素坦白率真的脸, 又想起了母亲。上礼拜她带萧素回家去,母亲真喜欢萧素,要江玫多听萧姐姐的 话。 “我会讲什么?你是幼儿园?要听故事?呶,给你本小书看看。”江玫接过 那本小书,书面上写着“方生未死之间”。 两人静静地读起书来了。这本书很快就把江玫带进了一个新的天地。它描写 着中国人民受的苦难,在血和泪中,大家在为一种新的生活——真正的丰衣足食, 真正的自由—— 奋斗,这种生活,是大家所需要的。 “大家?——”江玫把书抱在胸前,沉思起来。江玫的二十年的日子,可以 说全是在那粉红色的夹竹桃后面度过的。但她和母亲一样,憎恶权势,憎恶金钱。 母亲有时会流着泪说: “大家都该过好日子,谁也不该屈死。”母亲的“大家”在这本小书里具体 化了。是的,要为了大家。 “萧素,”江玫靠在枕上说:“我这简单的人,有时也曾想过人活着是为了 什么,但想不通。你和你的书使我明白了一些道理。” “你还会明白得更多。”萧素热切地望着她。“你真善良——。你让我忘记 刚才的一场气了。刚刚我为我们班上的齐虹真发火——。” “齐虹?他是谁?” “就是那个常去弹琴,老像在做梦似的那个齐虹,真是自私自利的人,什么 都不能让他关心。” 萧素又拿起书来看了。 江玫也拿起书来,但她觉得那清秀的象牙色的脸,不时在她眼前晃动
雪不再下了。坚硬的冰己经逐渐变软。江玫身上的黑皮大衣换成了灰呢子的, 配上她习惯用的红色的围巾,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她跟着萧肃生活渐渐忙起来。 她参加了“大家唱”歌咏团和“新诗社”。她多么欢喜那“你来我来他来她来大 家一齐来唱歌”的热情的声音,她因为《黄河大合唱》刚开始时万马奔腾的鼓声 兴奋得透不过气来。她读着艾青、田间的诗,自己也悄悄写着什么“飞翔,飞翔, 飞向自由的地方”的句子。“小鸟”成了大家对她的爱称。她和萧素也更接近, 每天早上一醒来,先要叫一声“素姐” 她还是天天去弹琴,天天碰见齐虹,可是从没有说过话 本来总在那短松夹道的路上碰见他。后来常在楼梯上碰见他,后来江玫弹完 了琴出来时,总看见他站在楼梯栏杆旁,仿佛站了很久了似的,脸上的神气总是 那样漠然 有一天天气暖洋洋的,微风吹来,丝毫不觉得冷,确实是春天来了。江玫在 练琴室里练习贝多芬的月光曲,总弹也弹不会,老要出错,心里烦躁起来,没到 时间就不弹了。她走出琴室,一眼就看见齐虹站在那里。他的神色非常柔和,劈 头就问: “怎么不弹了?” 弹不会,”江玫多少带了几分诧异。 你大概太注意手指的动作了。不要多想它,只记着调子,自然会弹出来。” 他在钢琴旁边坐下了,冰冷的琴键在他的弹奏下发出了那样柔软热情的声 音。换上别的人,脸上一定会带上一种迷醉的表情,可是齐虹神采飞扬,目光清 澈,仿佛现实这时才在他眼前打开似的。 “这是怎么样的人?”江玫问着自己。“学物理,弹一手好钢琴,那神色多 么奇怪 齐虹停住了,站起来,看着倚在琴边的江玫,微微一笑。 “你没有听?” “不,我听了。”江玫分辩道,“我在想一一。”想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送你回去,好么?” “你不练琴么 “不想练。你看天气多么好!
5 雪不再下了。坚硬的冰已经逐渐变软。江玫身上的黑皮大衣换成了灰呢子的, 配上她习惯用的红色的围巾,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她跟着萧肃生活渐渐忙起来。 她参加了“大家唱”歌咏团和“新诗社”。她多么欢喜那“你来我来他来她来大 家一齐来唱歌”的热情的声音,她因为《黄河大合唱》刚开始时万马奔腾的鼓声 兴奋得透不过气来。她读着艾青、田间的诗,自己也悄悄写着什么“飞翔,飞翔, 飞向自由的地方”的句子。“小鸟”成了大家对她的爱称。她和萧素也更接近, 每天早上一醒来,先要叫一声“素姐”。 她还是天天去弹琴,天天碰见齐虹,可是从没有说过话。 本来总在那短松夹道的路上碰见他。后来常在楼梯上碰见他,后来江玫弹完 了琴出来时,总看见他站在楼梯栏杆旁,仿佛站了很久了似的,脸上的神气总是 那样漠然。 有一天天气暖洋洋的,微风吹来,丝毫不觉得冷,确实是春天来了。江玫在 练琴室里练习贝多芬的月光曲,总弹也弹不会,老要出错,心里烦躁起来,没到 时间就不弹了。她走出琴室,一眼就看见齐虹站在那里。他的神色非常柔和,劈 头就问: “怎么不弹了?” “弹不会,”江玫多少带了几分诧异。 “你大概太注意手指的动作了。不要多想它,只记着调子,自然会弹出来。” 他在钢琴旁边坐下了,冰冷的琴键在他的弹奏下发出了那样柔软热情的声 音。换上别的人,脸上一定会带上一种迷醉的表情,可是齐虹神采飞扬,目光清 澈,仿佛现实这时才在他眼前打开似的。 “这是怎么样的人?”江玫问着自己。“学物理,弹一手好钢琴,那神色多 么奇怪!” 齐虹停住了,站起来,看着倚在琴边的江玫,微微一笑。 “你没有听?” “不,我听了。”江玫分辩道,“我在想——。”想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送你回去,好么?” “你不练琴么?” “不想练。你看天气多么好!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第一次的散步,就这样,他们散步,散步,看到迎春花 染黄了柔软的嫩枝,看到亭亭的荷叶铺满了池塘。他们曾迷失在荷花清远的微香 里,也曾迷失在桂花浓酽的甜香里,然后又是雪花飞舞的冬天。哦!那雪花,那 阴暗的下雪天! 齐虹送她回去,一路上谈着音乐,齐虹说:“我真喜欢贝多芬,他真伟大, 丰富,又那样朴实。每一个音符上都充满了诗意。”江玫懂得他的“诗意”含有 种广义的意思。她的眼睛很快地表露了她这种懂得 齐虹接着说,“你也是喜欢贝多芬的。不是吗?据说萧邦最不喜欢贝多芬 简直不能容忍他的音乐。” “可我也喜欢萧邦。”江玫说。 “我也喜欢。那甜蜜的忧愁一一。人和人之间是有很多相同的也有很多不相 同的东西。一一”那漠然的表情又来到他的脸上。“物理和音乐能把我带到一个 真正的世界去,科学的、美的世界,不像咱们活着的这个世界,这样空虚,这样 紊乱,这样丑恶!” 他送她到西楼,冷淡地点了一个头就离开了,根本没有问她的姓名。江玫又 一次感到有些遗憾。 晚上,江玫从图书馆里出来,在月光中走回宿舍。身后有一个声音轻轻唤她: 江玫!” “哦!是齐虹。”她回头看见那修长的身影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齐虹问。月光照出他脸上热切的神气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江玫反问。她觉得自己好像认识齐虹很久了,齐 虹的问题可以不必回答。 我生来就知道,”齐虹轻轻地说。 两人都不再说话。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 以后,江玫出来时,只要是一个人,就总会听到温柔的一声“江玫”。他们 愈来愈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图书馆到西楼的路就无限度地延长了。走啊, 走啊,总是走不到宿舍。江玫并不追究路为什么这样长,她甚至希望路更长一些, 好让她和齐虹无止境地谈着贝多芬和萧邦,谈着苏东坡和李商隐,谈着济慈和勃 朗宁。他们都很喜欢苏东坡的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6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第一次的散步,就这样,他们散步,散步,看到迎春花 染黄了柔软的嫩枝,看到亭亭的荷叶铺满了池塘。他们曾迷失在荷花清远的微香 里,也曾迷失在桂花浓酽的甜香里,然后又是雪花飞舞的冬天。哦!那雪花,那 阴暗的下雪天!—— 齐虹送她回去,一路上谈着音乐,齐虹说:“我真喜欢贝多芬,他真伟大, 丰富,又那样朴实。每一个音符上都充满了诗意。”江玫懂得他的“诗意”含有 一种广义的意思。她的眼睛很快地表露了她这种懂得。 齐虹接着说,“你也是喜欢贝多芬的。不是吗?据说萧邦最不喜欢贝多芬, 简直不能容忍他的音乐。” “可我也喜欢萧邦。”江玫说。 “我也喜欢。那甜蜜的忧愁——。人和人之间是有很多相同的也有很多不相 同的东西。——”那漠然的表情又来到他的脸上。“物理和音乐能把我带到一个 真正的世界去,科学的、美的世界,不像咱们活着的这个世界,这样空虚,这样 紊乱,这样丑恶!” 他送她到西楼,冷淡地点了一个头就离开了,根本没有问她的姓名。江玫又 一次感到有些遗憾。 晚上,江玫从图书馆里出来,在月光中走回宿舍。身后有一个声音轻轻唤她: “江玫!” “哦!是齐虹。”她回头看见那修长的身影。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齐虹问。月光照出他脸上热切的神气。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江玫反问。她觉得自己好像认识齐虹很久了,齐 虹的问题可以不必回答。 “我生来就知道,”齐虹轻轻地说。 两人都不再说话。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 以后,江玫出来时,只要是一个人,就总会听到温柔的一声“江玫”。他们 愈来愈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图书馆到西楼的路就无限度地延长了。走啊, 走啊,总是走不到宿舍。江玫并不追究路为什么这样长,她甚至希望路更长一些, 好让她和齐虹无止境地谈着贝多芬和萧邦,谈着苏东坡和李商隐,谈着济慈和勃 朗宁。他们都很喜欢苏东坡的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他们幻想着十年的时间会在他们身上留下怎样的痕迹。 他们谈时间,空间,也谈论人生的道理一 齐虹说:“人活着就是为了自由。自由,这两个字实在好极了。自就是自己, 自由就是什么都由自己,自己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这解释好吗?”他的语气有些 像开玩笑,其实他是认真的 可是我在书里看见,认识必然才是自由。”江玫那几天正在看《大众哲学》 人也不能只为自己,一个人怎么活?” 呀!”齐虹笑道:“我倒忘了,你的同屋就是萧素。” “我们非常要好。” 因为看到路旁的榆叶梅,齐虹说用热闹两字形容这种花最好。江玫很赞赏这 两个字。就把自由问题搁下了 江玫隐约觉得,在某些方面,她和齐虹的看法永远也不会一致。可是她并没 有去多想这个,她只欢喜和他在一起,遏止不住地愿意和他在一起。 个礼拜天,江玫第一次没有回家。她和齐虹商量好去颐和园。春天的颐和 园真是花团锦簇,充满了生命的气息。来往的人都脱去了臃肿的冬装,显得那样 轻盈可爱。江玫和齐虹沿着昆明湖畔向南走去,那边简直没有什么人,只有和暖 的春风和他们做伴。绿得发亮的垂柳直向他们摆手。他们一路赞叹着春天,赞叹 着生命,走到玉带桥旁。 “这水多么清澈,多么丰满啊。”江玫满心欢喜地向桥泂下面跑去。她笑着 想 要摸一摸那湖水。齐虹几步就追上了她,正好在最低的一层石阶上把她抱住。 “你呀!你再走一步就掉到水里去了!”齐虹掠着她额前的短发,“我救你 的命,知道么?小姑娘,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江玫觉得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了。她靠在齐虹胸前,觉得这 样撼人的幸福渗透了他们。在她灵魂深处汹涌起伏着潮水似的柔情,把她和齐虹 起溶化。 齐虹抬起了她的脸,“你哭了?” “是的。我不知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感动 齐虹也感动地望着她,在清澈的丰满的春天的水面上,映出了一双倒影
7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他们幻想着十年的时间会在他们身上留下怎样的痕迹。 他们谈时间,空间,也谈论人生的道理—— 齐虹说:“人活着就是为了自由。自由,这两个字实在好极了。自就是自己, 自由就是什么都由自己,自己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这解释好吗?”他的语气有些 像开玩笑,其实他是认真的。 “可是我在书里看见,认识必然才是自由。”江玫那几天正在看《大众哲学》。 “人也不能只为自己,一个人怎么活?” “呀!”齐虹笑道:“我倒忘了,你的同屋就是萧素。” “我们非常要好。” 因为看到路旁的榆叶梅,齐虹说用热闹两字形容这种花最好。江玫很赞赏这 两个字。就把自由问题搁下了。 江玫隐约觉得,在某些方面,她和齐虹的看法永远也不会一致。可是她并没 有去多想这个,她只欢喜和他在一起,遏止不住地愿意和他在一起。 一个礼拜天,江玫第一次没有回家。她和齐虹商量好去颐和园。春天的颐和 园真是花团锦簇,充满了生命的气息。来往的人都脱去了臃肿的冬装,显得那样 轻盈可爱。江玫和齐虹沿着昆明湖畔向南走去,那边简直没有什么人,只有和暖 的春风和他们做伴。绿得发亮的垂柳直向他们摆手。他们一路赞叹着春天,赞叹 着生命,走到玉带桥旁。 “这水多么清澈,多么丰满啊。”江玫满心欢喜地向桥洞下面跑去。她笑着 想 要摸一摸那湖水。齐虹几步就追上了她,正好在最低的一层石阶上把她抱住。 “你呀!你再走一步就掉到水里去了!”齐虹掠着她额前的短发,“我救你 的命,知道么?小姑娘,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江玫觉得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了。她靠在齐虹胸前,觉得这 样撼人的幸福渗透了他们。在她灵魂深处汹涌起伏着潮水似的柔情,把她和齐虹 一起溶化。 齐虹抬起了她的脸,“你哭了?” “是的。我不知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感动——” 齐虹也感动地望着她,在清澈的丰满的春天的水面上,映出了一双倒影
齐虹喃喃地说:“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是那个下雪天,你记得么?我看见了 你,当时就下了决心,一定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就像你头上的那两粒红豆,永远 在一起,就像你那长长的双眉和你那双会笑的眼睛,永远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没有看见我 谁能不看见你!你像太阳一样发着光,谁能不看见你 齐虹的语气是这样热烈,他的脸上真的散发出温暖的光辉 他们循着没有人迹的长堤走去,因为没有别人而感到自由和高兴。江玫抬起 她那双会笑的眼睛,悄声说:“齐虹,咱们最好去住在一个没有人的岛上,四面 是茫茫的大海,只有你是唯一的人, 齐虹快乐地喊了一声,用手围住她的腰。“那我真愿意! 我恨人类!只除了你!” 对于江玫来说,正是由于深切的爱,才想到这样的念头,她不懂齐虹为什么 要联想到恨,未免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她在齐虹光亮的眼睛里读到了热情,但在 热情后面却有一些冰冷的东西,使她发抖。 齐虹注意到她的神色,改了话题: “冷吗?我的小姑娘。” 我只是奇怪,你怎么能恨 “你甜蜜的爱,就是珍宝,我不屑把处境跟帝王对调。”齐虹顺口念着莎士 比亚的两句诗,他确是真心的。可是江玫听来,觉得他对那两句诗的情感,更多 于对她自己。她并没有多计较,只说是真有些冷,柔顺地在他手臂中,靠得更紧 江玫的温柔的衰弱的母亲不大喜欢齐虹。江玫问她:“他怎么不好?他哪里 不好?”母亲忧愁地微笑着,说他是聪明极了,也称得起漂亮,但做为一个人, 他似乎少些什么,究竟少些什么,母亲也说不出。在江玫充满爱情的心灵里,本 来有着一个奇怪的空隙,这是任何在恋爱中的女孩子所不会感到的。而在江玫, 这空隙是那样尖锐,那样明显,使她在夜里痛苦得睡不着。她想马上看见他,听 他不断地诉说他的爱情。但那空隙,是无论怎样的诉说也填不满的罢。母亲的话 更增加了江玫心上的阴影。更何况还有萧素 红五月里,真是热闹非凡。每天晚上都有晚会。五月五日,是诗歌朗诵会
8 齐虹喃喃地说:“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是那个下雪天,你记得么?我看见了 你,当时就下了决心,一定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就像你头上的那两粒红豆,永远 在一起,就像你那长长的双眉和你那双会笑的眼睛,永远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没有看见我——。” “谁能不看见你!你像太阳一样发着光,谁能不看见你!” 齐虹的语气是这样热烈,他的脸上真的散发出温暖的光辉。 他们循着没有人迹的长堤走去,因为没有别人而感到自由和高兴。江玫抬起 她那双会笑的眼睛,悄声说:“齐虹,咱们最好去住在一个没有人的岛上,四面 是茫茫的大海,只有你是唯一的人,——” 齐虹快乐地喊了一声,用手围住她的腰。“那我真愿意! 我恨人类!只除了你!” 对于江玫来说,正是由于深切的爱,才想到这样的念头,她不懂齐虹为什么 要联想到恨,未免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她在齐虹光亮的眼睛里读到了热情,但在 热情后面却有一些冰冷的东西,使她发抖。 齐虹注意到她的神色,改了话题: “冷吗?我的小姑娘。” “我只是奇怪,你怎么能恨——” “你甜蜜的爱,就是珍宝,我不屑把处境跟帝王对调。”齐虹顺口念着莎士 比亚的两句诗,他确是真心的。可是江玫听来,觉得他对那两句诗的情感,更多 于对她自己。她并没有多计较,只说是真有些冷,柔顺地在他手臂中,靠得更紧 一些。 江玫的温柔的衰弱的母亲不大喜欢齐虹。江玫问她:“他怎么不好?他哪里 不好?”母亲忧愁地微笑着,说他是聪明极了,也称得起漂亮,但做为一个人, 他似乎少些什么,究竟少些什么,母亲也说不出。在江玫充满爱情的心灵里,本 来有着一个奇怪的空隙,这是任何在恋爱中的女孩子所不会感到的。而在江玫, 这空隙是那样尖锐,那样明显,使她在夜里痛苦得睡不着。她想马上看见他,听 他不断地诉说他的爱情。但那空隙,是无论怎样的诉说也填不满的罢。母亲的话 更增加了江玫心上的阴影。更何况还有萧素。 红五月里,真是热闹非凡。每天晚上都有晚会。五月五日,是诗歌朗诵会
最后一个朗诵节目是艾青的《火把》。江玫担任其中的唐尼。她本来是再也不肯 去朗诵诗的,她正好是属于一听朗诵诗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那种人。萧素只问了 她两句话:“喜欢这首诗不?”“喜欢。”“愿意多有一些人知道它不?”“愿 意。”“那好了。你去念罢。”江玫拂不过她,最后还是站到台上来了。她听到 自己清越的声音飘在黑压压的人群上,又落在他们心里。她觉得自己就是举着火 把游行的唐尼,感觉到了一种完全新的东西、陌生的东西。而萧素正像是指导着 唐尼的李茵。她愈念愈激动,脸上泛着红晕。她觉得自己在和上千的人共同呼吸 自己的情感和上千的人一同起落。“黑夜从这里逃遁了,哭泣在遥远的荒原。” 那雄壮的齐诵好像是一种无穷的力量,推着她,江玫想要奔跑,奔跑一一。 回到房间里,她对萧素说:“我今天忽然懂得了大伙儿在一起的意思,那就 是大家有一样的认识,一样的希望,爱同样的东西,也恨同样的东西。” 萧素直看着她,问道:“你和齐虹有一样的认识,一样的期望么?” 江玫很怪萧素这时提到齐虹,打断了她那些体会,她那双会笑的眼睛严肃起 来:“我真不知道怎样告诉你,我和齐虹,照我看,有很多地方,是永远也不会 一致的。” 萧素也严肃地说:“本来是不会一致。小鸟儿,你是一个好女孩子,虽然天 地窄小,却纯洁善良。齐虹憎恨人,他认为无论什么人彼此都是互相利用。他有 的是疯狂的占有的爱,事实上他爱的还是自己。我和他已经同学四年一一” 你怎么能这样说他!我爱他!我告诉你我爱他!”江玫早忘了她和齐虹之 间的分歧,觉得有一团火在胸中烧,她斩钉截铁地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到走 廊里去了。 “回来!回来。”第一声是严厉的,第二声是温柔的。萧素打开房门,看见 她站在走廊里,眼睛像星星般亮。“你这礼拜天回家吗?有点事要你做。” 江玫是从不拒绝萧素的任何要求的。她隐约觉得萧素正在为一个伟大的事业 做着工作,萧素的生活是和千百万人联系在一起的,非常炽热,似乎连石头也能 温暖。她望着萧素,慢慢走了回来, “什么事?交给我办好了。” “你不回家么?” “原来想回去看看。听说面粉已经涨到三百万一袋了。前几天《大公报》登
9 最后一个朗诵节目是艾青的《火把》。江玫担任其中的唐尼。她本来是再也不肯 去朗诵诗的,她正好是属于一听朗诵诗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那种人。萧素只问了 她两句话:“喜欢这首诗不?”“喜欢。”“愿意多有一些人知道它不?”“愿 意。”“那好了。你去念罢。”江玫拂不过她,最后还是站到台上来了。她听到 自己清越的声音飘在黑压压的人群上,又落在他们心里。她觉得自己就是举着火 把游行的唐尼,感觉到了一种完全新的东西、陌生的东西。而萧素正像是指导着 唐尼的李茵。她愈念愈激动,脸上泛着红晕。她觉得自己在和上千的人共同呼吸, 自己的情感和上千的人一同起落。“黑夜从这里逃遁了,哭泣在遥远的荒原。” 那雄壮的齐诵好像是一种无穷的力量,推着她,江玫想要奔跑,奔跑——。 回到房间里,她对萧素说:“我今天忽然懂得了大伙儿在一起的意思,那就 是大家有一样的认识,一样的希望,爱同样的东西,也恨同样的东西。” 萧素直看着她,问道:“你和齐虹有一样的认识,一样的期望么?” 江玫很怪萧素这时提到齐虹,打断了她那些体会,她那双会笑的眼睛严肃起 来:“我真不知道怎样告诉你,我和齐虹,照我看,有很多地方,是永远也不会 一致的。” 萧素也严肃地说:“本来是不会一致。小鸟儿,你是一个好女孩子,虽然天 地窄小,却纯洁善良。齐虹憎恨人,他认为无论什么人彼此都是互相利用。他有 的是疯狂的占有的爱,事实上他爱的还是自己。我和他已经同学四年——” “你怎么能这样说他!我爱他!我告诉你我爱他!”江玫早忘了她和齐虹之 间的分歧,觉得有一团火在胸中烧,她斩钉截铁地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到走 廊里去了。 “回来!回来。”第一声是严厉的,第二声是温柔的。萧素打开房门,看见 她站在走廊里,眼睛像星星般亮。“你这礼拜天回家吗?有点事要你做。” 江玫是从不拒绝萧素的任何要求的。她隐约觉得萧素正在为一个伟大的事业 做着工作,萧素的生活是和千百万人联系在一起的,非常炽热,似乎连石头也能 温暖。她望着萧素,慢慢走了回来。 “什么事?交给我办好了。” “你不回家么?” “原来想回去看看。听说面粉已经涨到三百万一袋了。前几天《大公报》登
了几首小诗,有一点稿费,想去送给母亲 江玫一下子觉得疲倦得要命,坐在椅子上。 萧素本来想说“不食人间烟火的江玫也知道关心物价了,”又一想,就没有 说。只说 “这里有几篇壁报稿子,礼拜一要出,你来把它们修改一遍,文字上弄通顺 些,抄写清楚。我明天进城,可以把钱送给伯母。”她把稿子递给江玫,关心地 看着她,说:“过两天,咱们还要好好谈一谈。” 礼拜天,江玫吃过早饭就坐在桌旁看那些稿子。为什么这些短短的文字并不 怎么通顺的文章这样有说服力?要民主反饥饿,像钟声一样在江玫耳边敲着。参 加新诗朗诵会的兴奋心情又升起来了。《火把》中的唐尼的形象仿佛正站在窗帘 上 有人敲门。 “江玫!”是齐虹的声音。 江玫转过头去,正是齐虹站在门口,一脸温柔的笑意,在看着江玫。 哦!你来了!” “昨天晚上到你家里去了,伯母说你没有回来。我连家也没有回,就回学校 来了。”他走上来握住江玫的手。 提起齐虹的家,江玫眼前就浮现出富丽堂皇的大厅,老银行家在数着银元, 叮叮当当响,这和江玫手上的那些文章很不调合。甚至齐虹,这温文尔雅的齐虹 也和它们很不调合,但江玫看见他,还是很高兴的。 “在干什么?要出壁报么?听说你还朗诵诗?你怎么?也参加民主运动 了?我的女诗人!” 江玫不太喜欢他那说话的语气,颔首要他坐下。 我是来找你出去玩的。你看天气多么好!转眼就是夏天了。我来接你到‘绝 域’去做春季大扫除。” “绝域”是他们两个都喜欢的一个童话《潘彼得》中的神仙领域。他们的爱 情就建筑在这些并不存在的童话,终究要萎谢的花朵,要散的云,会缺的月上面。 “今天不行呀,齐虹。”江玫抱歉地说。抽回了自己的手,理了理放在桌上 的稿子。“萧素要我
10 了几首小诗,有一点稿费,想去送给母亲。” 江玫一下子觉得疲倦得要命,坐在椅子上。 萧素本来想说“不食人间烟火的江玫也知道关心物价了,”又一想,就没有 说。只说: “这里有几篇壁报稿子,礼拜一要出,你来把它们修改一遍,文字上弄通顺 些,抄写清楚。我明天进城,可以把钱送给伯母。”她把稿子递给江玫,关心地 看着她,说:“过两天,咱们还要好好谈一谈。” 礼拜天,江玫吃过早饭就坐在桌旁看那些稿子。为什么这些短短的文字并不 怎么通顺的文章这样有说服力?要民主反饥饿,像钟声一样在江玫耳边敲着。参 加新诗朗诵会的兴奋心情又升起来了。《火把》中的唐尼的形象仿佛正站在窗帘 上。 有人敲门。 “江玫!”是齐虹的声音。 江玫转过头去,正是齐虹站在门口,一脸温柔的笑意,在看着江玫。 “哦!你来了!” “昨天晚上到你家里去了,伯母说你没有回来。我连家也没有回,就回学校 来了。”他走上来握住江玫的手。 一提起齐虹的家,江玫眼前就浮现出富丽堂皇的大厅,老银行家在数着银元, 叮叮当当响,这和江玫手上的那些文章很不调合。甚至齐虹,这温文尔雅的齐虹, 也和它们很不调合,但江玫看见他,还是很高兴的。 “在干什么?要出壁报么?听说你还朗诵诗?你怎么?也参加民主运动 了?我的女诗人!” 江玫不太喜欢他那说话的语气,颔首要他坐下。 “我是来找你出去玩的。你看天气多么好!转眼就是夏天了。我来接你到‘绝 域’去做春季大扫除。” “绝域”是他们两个都喜欢的一个童话《潘彼得》中的神仙领域。他们的爱 情就建筑在这些并不存在的童话,终究要萎谢的花朵,要散的云,会缺的月上面。 “今天不行呀,齐虹。”江玫抱歉地说。抽回了自己的手,理了理放在桌上 的稿子。“萧素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