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树张抗抗(选自《读者)2007年第23期) 我的窗前有一棵树。 那是一棵高大的洋槐。树冠差不多可达六层的楼顶。粗壮的 树干与三层的阳台相齐,碧绿而茂密的树叶部分正对着我的四楼 的窗户。 坐在我的书桌前,一树浓阴收入眼底。从春到秋,由晨至昏, 任是着意的或是不经意抬头,终是满眼的赏心悦目。 那树想必已生长了多年。我们还没有搬来的时候,它就站立 在这里了。或许,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它就已成为一棵树了。就 因为它的缘故,我们曾真心希望能拥有这个单元的一扇窗。后来 果真如愿,我们从此天天享受着它的清凉与恬静,很是满足,很 觉幸福 洋槐在春天,似乎比其它的树都沉稳些。杨与柳都已翠叶青 青,它才爆出米拉般大的嫩芽,只星星点点的一层隐绿,悄悄然 绝不喧哗。又过了些日子,忽然就挂满了一串串葡萄似的花苞, 又如一只只浅绿色的蜻蜒缀满树枝—当它张开翅膀跃跃欲飞 时,薄薄的羽翼在春日温和的云朵下染织成一片耀眼的银色。那 个清晨你会被一阵来自梦中的花香唤醒,那香味甘甜淡雅、撩人 心脾却又若有若无。你寻着这馥郁走上阳台,你的精神为之一振, 你的眼前为之一亮,顿时整个世界都因此灿烂而壮丽:满满的一
窗前的树 张抗抗 (选自《读者)2007 年第 23 期) 我的窗前有一棵树。 那是一棵高大的洋槐。树冠差不多可达六层的楼顶。粗壮的 树干与三层的阳台相齐,碧绿而茂密的树叶部分正对着我的四楼 的窗户。 坐在我的书桌前,一树浓阴收入眼底。从春到秋,由晨至昏, 任是着意的或是不经意抬头,终是满眼的赏心悦目。 那树想必已生长了多年。我们还没有搬来的时候,它就站立 在这里了。或许,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它就已成为一棵树了。就 因为它的缘故,我们曾真心希望能拥有这个单元的一扇窗。后来 果真如愿,我们从此天夭享受着它的清凉与恬静,很是满足,很 觉幸福。 洋槐在春天,似乎比其它的树都沉稳些。杨与柳都已翠叶青 青,它才爆出米拉般大的嫩芽,只星星点点的一层隐绿,悄悄然 绝不喧哗。又过了些日子,忽然就挂满了一串串葡萄似的花苞, 又如一只只浅绿色的蜻蜓缀满树枝——当它张开翅膀跃跃欲飞 时,薄薄的羽翼在春日温和的云朵下染织成一片耀眼的银色。那 个清晨你会被一阵来自梦中的花香唤醒,那香味甘甜淡雅、撩人 心脾却又若有若无。你寻着这馥郁走上阳台,你的精神为之一振, 你的眼前为之一亮,顿时整个世界都因此灿烂而壮丽:满满的一
树雪白,袅袅低垂,如瀑布倾泻四溅。银珠般的花瓣在清风中微 微飘荡,花气熏人,人也陶醉 便设法用手勾一串鲜嫩的槐花,一小朵一小朵地放进嘴里, 如一个圣洁的吻,甜津津、凉丝丝的。轻轻地咽下,心也香了。 洋槐开花的日子,是我们的槐花节。 槐花开过,才知春是真的来了。铺在桌上的稿纸,便也文思 灵动起来。那时的文字,就有了些许轻松 夏日的洋槐,巍巍然郁郁葱葱,一派的生机勃发。骄阳下如华盖 蔽日,烈焰下送来阵阵清风。夏日常有雨,暴雨如注时,偏爱久 久站在窗前看我的槐树—它任凭狂风将树冠刮得东歪西倒,满 树的绿叶呼号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它翻滚,它旋转,它颤栗, 它呻吟。曾有好几次我以为它会被风暴折断,闪电与雷鸣照亮黑 暗的瞬间,我窥见它的树干却始终岿然。大雨过后,它轻轻抖落 身上的水珠,那一片片细碎光滑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饱含着 水分,安详而平静。 那个时刻我便为它幽幽地滋生出一种感动,自己的心似乎也 变得干净而澄明。雨后清新的湿气萦绕书桌徘徊不去,我想这书 桌会不会是用洋槐木做成的呢?否则为何它负载着沉重的思维 却依然结实有力
树雪白,袅袅低垂,如瀑布倾泻四溅。银珠般的花瓣在清风中微 微飘荡,花气熏人,人也陶醉。 便设法用手勾一串鲜嫩的槐花,一小朵一小朵地放进嘴里, 如一个圣洁的吻,甜津津、凉丝丝的。轻轻地咽下,心也香了。 洋槐开花的日子,是我们的槐花节。 槐花开过,才知春是真的来了。铺在桌上的稿纸,便也文思 灵动起来。那时的文字,就有了些许轻松。 夏日的洋槐,巍巍然郁郁葱葱,一派的生机勃发。骄阳下如华盖 蔽日,烈焰下送来阵阵清风。夏日常有雨,暴雨如注时,偏爱久 久站在窗前看我的槐树——它任凭狂风将树冠刮得东歪西倒,满 树的绿叶呼号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它翻滚,它旋转,它颤栗, 它呻吟。曾有好几次我以为它会被风暴折断,闪电与雷鸣照亮黑 暗的瞬间,我窥见它的树干却始终岿然。大雨过后,它轻轻抖落 身上的水珠,那一片片细碎光滑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饱含着 水分,安详而平静。 那个时刻我便为它幽幽地滋生出一种感动,自己的心似乎也 变得干净而澄明。雨后清新的湿气萦绕书桌徘徊不去,我想这书 桌会不会是用洋槐木做成的呢?否则为何它负载着沉重的思维 却依然结实有力
洋槐给我一春一夏的绿色,到秋天,艳阳在树顶涂出一抹金黄, 不几日,窗前已被装点得金碧辉煌。秋风乍起,金色的槐树叶如 雨纷纷飘落,我的思路便常常被树叶的沙沙声打断。我明白那是 一种告别的方式。它们从不缠缠绵绵凄凄切切,它们只是痛痛快 快利利索索地向我挥挥手连头也不回。它们离开了槐树就好比清 除了衰老抛去了陈旧,是一个必然,一种整合,一次更新。它们 日日稀疏凋零,安然地沉入泥土,把自己还原给自己。他们需 要休养生息,一如我需要忘却所有的陈词滥调而寻找新的开始。 所以凝望这棵斑驳而残缺的树,我并不怎么觉得感伤和悲凉 我知道它们明年还会再回来。 冬天的洋槐便静静地沉默。它赤裸着全身一无遮挡,向我展 示它的挺拔与骄傲。或许没人理会过它的存在,它活得孤独,却 也活得自信,活得潇洒。寒流摇撼它时,它黑色的枝条俨然如乐 队指挥庄严的手臂,指挥着风的合奏。树叶落尽以后,树权间露 出一只褐色的鸟窝,肥硕的喜鹊啄着树枝喳喳欢叫,几只麻雀飞 来飞去到我的阳台上寻食,偶尔还有鸟鸦的黑影匆匆掠过,时喜 时悲地营造出一派生命的气氛,使我常常猜测着鸟们的语言,也 许是在提醒着我什么。雪后的槐树一身素裹银光璀璨,在阳光还 未及融化它时,真不知是雪如槐花,还是槐花如雪。 四季的洋槐便如一幅幅不倦变幻的图画,镶入我窗口这巨大 的画框。冬去春来,老槐衰而复荣、败而复兴,重新回来的是原
洋槐给我一春一夏的绿色,到秋天,艳阳在树顶涂出一抹金黄, 不几日,窗前已被装点得金碧辉煌。秋风乍起,金色的槐树叶如 雨纷纷飘落,我的思路便常常被树叶的沙沙声打断。我明白那是 一种告别的方式。它们从不缠缠绵绵凄凄切切,它们只是痛痛快 快利利索索地向我挥挥手连头也不回。它们离开了槐树就好比清 除了衰老抛去了陈旧,是一个必然,一种整合,一次更新。它们 一日日稀疏凋零,安然地沉入泥土,把自己还原给自己。他们需 要休养生息,一如我需要忘却所有的陈词滥调而寻找新的开始。 所以凝望这棵斑驳而残缺的树,我并不怎么觉得感伤和悲凉—— 我知道它们明年还会再回来。 冬天的洋槐便静静地沉默。它赤裸着全身一无遮挡,向我展 示它的挺拔与骄傲。或许没人理会过它的存在,它活得孤独,却 也活得自信,活得潇洒。寒流摇撼它时,它黑色的枝条俨然如乐 队指挥庄严的手臂,指挥着风的合奏。树叶落尽以后,树权间露 出一只褐色的鸟窝,肥硕的喜鹊啄着树枝喳喳欢叫,几只麻雀飞 来飞去到我的阳台上寻食,偶尔还有乌鸦的黑影匆匆掠过,时喜 时悲地营造出一派生命的气氛,使我常常猜测着鸟们的语言,也 许是在提醒着我什么。雪后的槐树一身素裹银光璀璨,在阳光还 未及融化它时,真不知是雪如槐花,还是槐花如雪。 四季的洋槐便如一幅幅不倦变幻的图画,镶入我窗口这巨大 的画框。冬去春来,老槐衰而复荣、败而复兴,重新回来的是原
来那棵老槐;可是,我知道它已不再是原来的那棵槐树了—它 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滴浆汁,都由新的细胞、新的物质构成。它 是一棵新的老槐树。 年复一年,我已同我的洋槐度过了六个春秋。在我的一生中,我 与槐树无言相对的时间将超过所有的人。这段漫长又真实的日 子,槐树与我无声的对话,便构成一种神秘的默契
来那棵老槐;可是,我知道它已不再是原来的那棵槐树了——它 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滴浆汁,都由新的细胞、新的物质构成。它 是一棵新的老槐树。 年复一年,我已同我的洋槐度过了六个春秋。在我的一生中,我 与槐树无言相对的时间将超过所有的人。这段漫长又真实的日 子,槐树与我无声的对话,便构成一种神秘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