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重要 重要吗? 淑敏 对于我们的父母,我们永远是不可重复的孤本 无论他们有多少儿女,我们都是独特的一个 当我说出“我很重要”这句话的时候,颈项后面掠 假如我不存在了,他们就空留一份慈爱,在风中 过一阵战栗。我知道这是把自己的额头裸露在弓箭之蛛丝般飘荡 下了,心灵极容易被别人的批判洞伤 假如我生了病,他们的心就会皱缩成石块,无数 许多年来,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表示自己次向上苍祈祷我的康复,甚至愿灾痛以十倍的烈度降 “很重要”。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我不重要”。临于他们自身,以换取我的平安 作为一名普通士兵,与辉煌的胜利相比,我不 我的每一滴成功,都如同经过放大镜,进入他们 的瞳孔,摄入他们心底。 作为一个单薄的个体,与浑厚的集体相比,我不 假如我们先他们而去,他们的白发会从日出垂到 重要。 日暮,他们的泪水会使太平洋为之涨潮。 作为一位奉献型的女性,与整个家庭相比,我不 面对这无法承载的亲情,我们还敢说我不重要吗? 重要。 我们的记忆,同自己的伴侣紧密地缠绕在一处, 作为随处可见的人的一分子,与宝贵的物质相像两种混淆于一碟的颜色,已无法分开。你原先是黄, 比,我们不重要 我原先是蓝,我们共同的颜色是绿,绿得生机勃勃, 我们——简明扼要地说,就是每一个单独的绿得苍翠欲滴。失去了妻子的男人,胸口就缺少了生 我”——到底重要还是不重要? 死攸关的肋骨,心房裸露着,随着每一阵轻风滴血 我是由无数星辰日月草木山川的精华汇聚而成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就是齐斩斩折断的琴弦,每一根 的。只要计算一下我们一生吃进去多少谷物,饮下了都在雨夜长久地自鸣 多少清水,才凝聚成一具美轮美奂的躯体,我们一定 面对相濡以沫的同道,我们忍心说我不重要吗? 会为那数字的庞大而惊讶。平日里,我们尚要珍惜 俯对我们的孩童,我们是至高至尊的惟一。我们 粒米、一叶菜,难道可以对亿万粒菽粟亿万滴甘露濡是他们最初的宇宙,我们是深不可测的海洋。假如我 养出的万物之灵,掉以丝毫的轻心吗? 们隐去,孩子就永失淳厚无双的血缘之爱,天倾东南 当我在博物馆里看到北京猿人窄小的额和前凸地陷西北,万劫不复。盘子破裂可以粘起,童年碎了, 的吻时,我为人类原始时期的粗糙而黯然。他们精心永不复原。伤口流血了,没有母亲的手为他包扎。面 打制出的石器,用今天的目光看来不过是极简单的玩临抉择,没有父亲的智慧为他谋略..面对后代,我 具。如今很幼小的孩童,就能熟练地操纵语言,我们们有胆量说我不重要吗? 才意识到已经在进化之路上前进了多远。我们的头颅 与朋友相处,多年的相知,使我们仅凭一个微蹙 就是一部历史,无数祖先进步的痕迹储存于脑海深处。的眉尖、一次睫毛的抖动,就可以明了对方的心情。 我们是一株亿万年苍老树干上最新萌发的绿叶,不单假如我不在了,就像计算机丢失了一份不曾复制的文 属于自身,更属于土地。人类的精神之火,是连绵不件,他的记忆库里留下不可填补的黑洞。夜深人静时, 断的链条,作为精致的一环,我们否认了自身的重要,手指在揿了几个电话键码后,骤然停住,那一串数字 就是推卸了一种神圣的承诺 再也用不着默诵了。逢年过节时,她写下一沓沓的贺 回溯我们诞生的过程,两组生命基因的嵌合,更卡。轮到我的地址时,她闭上眼睛.许久之后,她 是充满了人所不能把握的偶然性。我们每一个个体,将一张没有地址只有姓名的贺卡填好,在无人的风口 都是机遇的产物 将它焚化。 常常遥想,如果是另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就 相交多年的密友,就如同沙漠中的古陶,摔碎 绝不会有今天的我 件就少一件,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成品。面对这般 即使是这一个男人和这一个女人,如果换了一个友情,我们还好意思说我不重要吗? 时辰相爱,也不会有此刻的我 我很重要。 即使是这一个男人和这一个女人在这一个时辰, 我对于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是不可或缺的主宰。 由于一片小小落叶或是清脆鸟啼的打搅,依然可能不我的独岀心裁的创意,像鸽群一般在天空翱翔,只有 会有如此的我 我才捉得住它们的羽毛。我的设想像珍珠一般散落在 种令人怅然以至走入恐惧的想象,像雾霭一般海滩上,等待着我把它用金线串起。我的意志向前延 不可避免地缓缓升起,模糊了我们的来路和去处,令伸,直到地平线消失的远方 人不得不断然打住思绪。 没有人能替代我,就像我不能替代别人 我们的生命,端坐于概率垒就的金字塔的顶端。 我很重要 面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们还有权利和资格说我不 我对自己小声说。我还不习惯嘹亮地宣布这一主
我很重要 毕淑敏 当我说出“我很重要”这句话的时候,颈项后面掠 过一阵战栗。我知道这是把自己的额头裸露在弓箭之 下了,心灵极容易被别人的批判洞伤。 许多年来,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表示自己 “很重要”。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我不重要”。 作为一名普通士兵,与辉煌的胜利相比,我不重 要。 作为一个单薄的个体,与浑厚的集体相比,我不 重要。 作为一位奉献型的女性,与整个家庭相比,我不 重要。 作为随处可见的人的一分子,与宝贵的物质相 比,我们不重要。 我们——简明扼要地说,就是每一个单独的 “我”——到底重要还是不重要? 我是由无数星辰日月草木山川的精华汇聚而成 的。只要计算一下我们一生吃进去多少谷物,饮下了 多少清水,才凝聚成一具美轮美奂的躯体,我们一定 会为那数字的庞大而惊讶。平日里,我们尚要珍惜一 粒米、一叶菜,难道可以对亿万粒菽粟亿万滴甘露濡 养出的万物之灵,掉以丝毫的轻心吗? 当我在博物馆里看到北京猿人窄小的额和前凸 的吻时,我为人类原始时期的粗糙而黯然。他们精心 打制出的石器,用今天的目光看来不过是极简单的玩 具。如今很幼小的孩童,就能熟练地操纵语言,我们 才意识到已经在进化之路上前进了多远。我们的头颅 就是一部历史,无数祖先进步的痕迹储存于脑海深处。 我们是一株亿万年苍老树干上最新萌发的绿叶,不单 属于自身,更属于土地。人类的精神之火,是连绵不 断的链条,作为精致的一环,我们否认了自身的重要, 就是推卸了一种神圣的承诺。 回溯我们诞生的过程,两组生命基因的嵌合,更 是充满了人所不能把握的偶然性。我们每一个个体, 都是机遇的产物。 常常遥想,如果是另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就 绝不会有今天的我…… 即使是这一个男人和这一个女人,如果换了一个 时辰相爱,也不会有此刻的我…… 即使是这一个男人和这一个女人在这一个时辰, 由于一片小小落叶或是清脆鸟啼的打搅,依然可能不 会有如此的我…… 一种令人怅然以至走入恐惧的想象,像雾霭一般 不可避免地缓缓升起,模糊了我们的来路和去处,令 人不得不断然打住思绪。 我们的生命,端坐于概率垒就的金字塔的顶端。 面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们还有权利和资格说我不 重要吗? 对于我们的父母,我们永远是不可重复的孤本。 无论他们有多少儿女,我们都是独特的一个。 假如我不存在了,他们就空留一份慈爱,在风中 蛛丝般飘荡。 假如我生了病,他们的心就会皱缩成石块,无数 次向上苍祈祷我的康复,甚至愿灾痛以十倍的烈度降 临于他们自身,以换取我的平安。 我的每一滴成功,都如同经过放大镜,进入他们 的瞳孔,摄入他们心底。 假如我们先他们而去,他们的白发会从日出垂到 日暮,他们的泪水会使太平洋为之涨潮。 面对这无法承载的亲情,我们还敢说我不重要吗? 我们的记忆,同自己的伴侣紧密地缠绕在一处, 像两种混淆于一碟的颜色,已无法分开。你原先是黄, 我原先是蓝,我们共同的颜色是绿,绿得生机勃勃, 绿得苍翠欲滴。失去了妻子的男人,胸口就缺少了生 死攸关的肋骨,心房裸露着,随着每一阵轻风滴血。 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就是齐斩斩折断的琴弦,每一根 都在雨夜长久地自鸣…… 面对相濡以沫的同道,我们忍心说我不重要吗? 俯对我们的孩童,我们是至高至尊的惟一。我们 是他们最初的宇宙,我们是深不可测的海洋。假如我 们隐去,孩子就永失淳厚无双的血缘之爱,天倾东南, 地陷西北,万劫不复。盘子破裂可以粘起,童年碎了, 永不复原。伤口流血了,没有母亲的手为他包扎。面 临抉择,没有父亲的智慧为他谋略……面对后代,我 们有胆量说我不重要吗? 与朋友相处,多年的相知,使我们仅凭一个微蹙 的眉尖、一次睫毛的抖动,就可以明了对方的心情。 假如我不在了,就像计算机丢失了一份不曾复制的文 件,他的记忆库里留下不可填补的黑洞。夜深人静时, 手指在揿了几个电话键码后,骤然停住,那一串数字 再也用不着默诵了。逢年过节时,她写下一沓沓的贺 卡。轮到我的地址时,她闭上眼睛……许久之后,她 将一张没有地址只有姓名的贺卡填好,在无人的风口 将它焚化。 相交多年的密友,就如同沙漠中的古陶,摔碎一 件就少一件,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成品。面对这般 友情,我们还好意思说我不重要吗? 我很重要。 我对于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是不可或缺的主宰。 我的独出心裁的创意,像鸽群一般在天空翱翔,只有 我才捉得住它们的羽毛。我的设想像珍珠一般散落在 海滩上,等待着我把它用金线串起。我的意志向前延 伸,直到地平线消失的远方…… 没有人能替代我,就像我不能替代别人。 我很重要。 我对自己小声说。我还不习惯嘹亮地宣布这一主
张,我们在不重要中生活得太久了。我很重要。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放大了一点。我听到自己的 心脏在这种呼唤中猛烈地跳动。 我很重要。 我终于大声地对世界这样宣布。片刻之后,我听 到山岳和江海传来回声 是的,我很重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勇气这 样说。我们的地位可能很卑微,我们的身分可能很渺 小,但这丝毫不意味着我们不重要。 重要并不是伟大的同义词,它是心灵对生命的允 人们常常从成就事业的角度,断定我们是否重 要。但我要说,只要我们在时刻努力着,为光明在奋 斗着,我们就是无比重要地生活着 让我们昂起头,对着我们这颗美丽的星球上无数 的生灵,响亮地宣布 我很重要
张,我们在不重要中生活得太久了。我很重要。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放大了一点。我听到自己的 心脏在这种呼唤中猛烈地跳动。 我很重要。 我终于大声地对世界这样宣布。片刻之后,我听 到山岳和江海传来回声。 是的,我很重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勇气这 样说。我们的地位可能很卑微,我们的身分可能很渺 小,但这丝毫不意味着我们不重要。 重要并不是伟大的同义词,它是心灵对生命的允 诺。 人们常常从成就事业的角度,断定我们是否重 要。但我要说,只要我们在时刻努力着,为光明在奋 斗着,我们就是无比重要地生活着。 让我们昂起头,对着我们这颗美丽的星球上无数 的生灵,响亮地宣布—— 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