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新儒家:两个学派的开端 新儒家接着分成两个主要的学派,真是喜人的巧合,这两个学派竞是兄弟二人 开创的。他们号称“二程”。弟弟程颐(1033-1108年)开创的学派,由朱熹(1130 -1200年)完成,称为程朱学派,或“理学”。哥哥程颖(1032-1085年)开创的 另一个学派,由陆九渊(1139-1193年)继续,王守仁(1473-1529年)完成,称 为陆王学派,或“心学”。在二程的时代,还没有充分认识这两个学派不同的意义 但是到了朱熹和陆九渊,就开始了一场大论战。一直继续到今天。 在以下几章我们会看出,两个学派争论的主题,确实是一个带有根本重要性的 哲学问题。用西方哲学的术语来说,这个问题是,自然界的规律是不是人心(或宇 宙的心)创制的。这历来是柏拉图式的实在论与康德式的观念论争论的主题,简直 可以说,形上学中争论的就是这个主题。这个问题若是解决了,其他一切问题都迎 刃而解。这一章我不打算详细讨论这个争论的主题,只是提示一下它在中国哲学史 中的开端
第二十四章 新儒家:两个学派的开端 新儒家接着分成两个主要的学派,真是喜人的巧合,这两个学派竟是兄弟二人 开创的。他们号称“二程”。弟弟程颐(1033—1108年)开创的学派,由朱熹(1130 —1200年)完成,称为程朱学派,或“理学”。哥哥程颖(1032一1085年)开创的 另一个学派,由陆九渊(1139—1193年)继续,王守仁(1473一1529年)完成,称 为陆王学派,或“心学”。在二程的时代,还没有充分认识这两个学派不同的意义 ,但是到了朱熹和陆九渊,就开始了一场大论战。一直继续到今天。 在以下几章我们会看出,两个学派争论的主题,确实是一个带有根本重要性的 哲学问题。用西方哲学的术语来说,这个问题是,自然界的规律是不是人心(或宇 宙的心)创制的。这历来是柏拉图式的实在论与康德式的观念论争论的主题,简直 可以说,形上学中争论的就是这个主题。这个问题若是解决了,其他一切问题都迎 刃而解。这一章我不打算详细讨论这个争论的主题,只是提示一下它在中国哲学史 中的开端
程颢的“仁”的观念 程氏兄弟是今河南省人。程颢号明道先生,程颐号伊川先生。他们的父亲是周 敦颐的朋友,张载的表兄弟。所以他们年少时受过周敦颐的教诲,后来又常与张载 进行讨论。还有,他们住的离邵雍不远,时常会见他。这五位哲学家的亲密接触 确实是中国哲学史上的佳话。 程颢极其称赞张载的《西铭》,因为《西铭》的中心思想是万物一体,这也正 是程颢哲学的主要观念。在他看来,与万物合一,是仁的主要特征。他说:“学者 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仁也。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不 须防检,不须穷索。…此道与物无对,大不足以名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 言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己 合彼,终未有之,又安得乐?《订顽》(即《西铭》。—引者注)意思乃备言此体 ,以此意存之,更有何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匆忘,匆助长’,未尝致纤毫 力,此其存之之道。”(《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上) 在第七章,对于在以上引文中提到的孟子的那句话,作过充分的讨沦。“必有 事焉”,“勿助长”,这是孟子养浩然之气的方法,也是新儒家极其赞赏的方法 在程颢看来,人必须首先觉解他与万物本来是合一的道理。然后,他需要做的一切 不过是把这个道理放在心中,做起事来诚实地聚精会神地遵循着这个道理。这样 的工夫积累多了,他就会真正感觉到他与万物合一。所谓“以诚敬存之”,就是
程颢的“仁”的观念 程氏兄弟是今河南省人。程颢号明道先生,程颐号伊川先生。他们的父亲是周 敦颐的朋友,张载的表兄弟。所以他们年少时受过周敦颐的教诲,后来又常与张载 进行讨论。还有,他们住的离邵雍不远,时常会见他。这五位哲学家的亲密接触, 确实是中国哲学史上的佳话。 程颢极其称赞张载的《西铭》,因为《西铭》的中心思想是万物一体,这也正 是程颢哲学的主要观念。在他看来,与万物合一,是仁的主要特征。他说:“学者 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仁也。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不 须防检,不须穷索。…此道与物无对,大不足以名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 言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己 合彼,终未有之,又安得乐?《订顽》(即《西铭》。——引者注)意思乃备言此体 ,以此意存之,更有何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匆忘,匆助长’,未尝致纤毫之 力,此其存之之道。”(《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上) 在第七章,对于在以上引文中提到的孟子的那句话,作过充分的讨沦。“必有 事焉”,“勿助长”,这是孟子养浩然之气的方法,也是新儒家极其赞赏的方法。 在程颢看来,人必须首先觉解他与万物本来是合一的道理。然后,他需要做的一切 ,不过是把这个道理放在心中,做起事来诚实地聚精会神地遵循着这个道理。这样 的工夫积累多了,他就会真正感觉到他与万物合一。所谓“以诚敬存之”,就是
必有事焉”。可是达到这个合一,又必须毫无人为的努力。在这个意义上,他一定 “未尝致纤毫之力”。 程颢与孟子的不同。在于程颢比孟子更多地给予仁以形上学的解释。“易传” 中有句话:“天地之大德曰生。”(《系辞传下》)这里的“生”字可以当“产生” 讲,也可以当“生命”讲。在第十五章,把“生”字译作“产生”,是因为这个意 思最合“易传”的原意。但是在程颢和其他新儒家看来,“生”的真正意义是“生 命”。他们认为万物都有对生命”的倾向,就是这种倾向构成了天地的“仁”。 中医把麻痹叫做“不仁”。程颢说:“医书言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 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有诸己,自 不与己相干,如手足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遗书》卷二上) 所以在程颢看来,从形上学上说,万物之间有一种内在联系。孟子所说的“恻 隐之心”,“不忍人之心”,都不过是我们与他物之间这种联系的表现。可是往往 发生这样的情况,我们的“不忍人之心被自私蒙蔽了,或者用新儒家的话说,被 “私欲”,或简言之,“欲”,蒙蔽了。于是丧失了本来的合一。这时候必须做的 ,也只是记起自己与万物本来是合一的,并“以诚敬存之”而行动。用这种方法, 本来的合一就会在适当的进程中恢复。这就是程颢哲学的一般观念,后来陆九渊和 王守仁详细地发挥了
必有事焉”。可是达到这个合一,又必须毫无人为的努力。在这个意义上,他一定 “未尝致纤毫之力”。 程颢与孟子的不同。在于程颢比孟子更多地给予仁以形上学的解释。“易传” 中有句话;“天地之大德曰生。”(《系辞传下》)这里的“生”字可以当“产生” 讲,也可以当“生命”讲。在第十五章,把“生”字译作“产生”,是因为这个意 思最合“易传”的原意。但是在程颢和其他新儒家看来,“生”的真正意义是“生 命”。他们认为万物都有对“生命”的倾向,就是这种倾向构成了天地的“仁”。 中医把麻痹叫做“不仁”。程颢说:“医书言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 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有诸己,自 不与己相干,如手足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遗书》卷二上) 所以在程颢看来,从形上学上说,万物之间有一种内在联系。孟子所说的“恻 隐之心”,“不忍人之心”,都不过是我们与他物之间这种联系的表现。可是往往 发生这样的情况,我们的“不忍人之心”被自私蒙蔽了,或者用新儒家的话说,被 “私欲”,或简言之,“欲”,蒙蔽了。于是丧失了本来的合一。这时候必须做的 ,也只是记起自己与万物本来是合一的,并“以诚敬存之”而行动。用这种方法, 本来的合一就会在适当的进程中恢复。这就是程颢哲学的一般观念,后来陆九渊和 王守仁详细地发挥了
程朱的“理”的观念的起源 第八章已经讲过,在先秦时代,公孙龙早已清楚地区分了共相和事物。他坚持 说,即使世界上没有本身是白的物,白(共相)也是白(共相)。看来公孙龙已经有 些柏拉图式的观念,即区分了两个世界:永恒的,和有时间性的;可思的,与可感 的。可是后来的哲学家,没有发展这个观念,名家的哲学也没有成为中国思想的主 流。相反,这个思想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了,过了一千多年,中国哲学家的注意力才 再度转到永恒观念的问题上。这样做的有两个主要的思想家,就是程颢、朱熹 不过程朱哲学并不是名家的继续。他们并没有注意公孙龙,也没有注意第十九 章讲的新道家所讨论的名理。他们直接从“易传”发展出他们的“理”的观念。我 在第十五章已经指出,道家的“道”与“易传”的道存在着区别。道家的“道”是 统一的最初的“”,由它生出宇宙的万物。相反,“易传”的道则是多,它们是 支配宇宙万物每个单独范畴的原则。正是从这个概念,程朱推导出“理”的观念。 当然,直接刺戟了程朱的,还是张载和邵雍。前一章我们看到,张载用气的聚 散,解释具体的特殊事物的生灭。气聚,则万物形成并出现。但是这个理论无法解 释,为什么事物有不同的种类。假定一朵花和一匹叶都是气之聚,那么,为什么花 是花,叶是叶?我们还是感到茫然。正是在这里,引起了程朱的“理”的观念。程 朱认为,我们所见的宇宙,不仅是气的产物,也是理的产物。事物有不同的种类
程朱的“理”的观念的起源 第八章已经讲过,在先秦时代,公孙龙早已清楚地区分了共相和事物。他坚持 说,即使世界上没有本身是白的物,白(共相)也是白(共相)。看来公孙龙已经有一 些柏拉图式的观念,即区分了两个世界:永恒的,和有时间性的;可思的,与可感 的。可是后来的哲学家,没有发展这个观念,名家的哲学也没有成为中国思想的主 流。相反,这个思想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了,过了一千多年,中国哲学家的注意力才 再度转到永恒观念的问题上。这样做的有两个主要的思想家,就是程颢、朱熹。 不过程朱哲学并不是名家的继续。他们并没有注意公孙龙,也没有注意第十九 章讲的新道家所讨论的名理。他们直接从“易传”发展出他们的“理”的观念。我 在第十五章已经指出,道家的“道”与“易传”的道存在着区别。道家的“道”是 统一的最初的“一”,由它生出宇宙的万物。相反,“易传”的道则是多,它们是 支配宇宙万物每个单独范畴的原则。正是从这个概念,程朱推导出“理”的观念。 当然,直接刺戟了程朱的,还是张载和邵雍。前一章我们看到,张载用气的聚 散,解释具体的特殊事物的生灭。气聚,则万物形成并出现。但是这个理论无法解 释,为什么事物有不同的种类。假定一朵花和一匹叶都是气之聚,那么,为什么花 是花,叶是叶?我们还是感到茫然。正是在这里,引起了程朱的“理”的观念。程 朱认为,我们所见的宇宙,不仅是气的产物,也是理的产物。事物有不同的种类
是因为气聚时遵循不同的理。花是花,因为气聚时遵循花之理:叶是叶,因为气聚 时遵循叶之理。 邵雍的图,也有助于提出理的观念。邵雍以为,他的图所表示的就是个体事物 生成变化的规律。这种规律不仅在画图之先,而区在个体事物存在之先。邵雍以为 ,伏羲画卦之前,《易》早已存在。二程中有一位说:“尧夫(邵雍的号。一 者注)诗:须信画前原有易,自从删后更无诗。这个意思古原未有人道来 。”(《遗书》卷二上)这种理论与新实在论者的理论相同,后者以为,在有数学之 前已有一个“数学 程颐的“理”的观念 张载与邵雍的哲学联合起来,就显示出希腊哲学家所说的事物的“形式”与“ 质料”的区别。这个区别,程未分得很清楚。程朱,正如柏拉图、亚力士多德,以 为世界上的万物,如果要存在,就一定要在某种材料中体现某种原理。有某物,必 有此物之理。但是有某理,则可以有,也可以没有相应的物。原理,即他们所说的 理”;材料,即他们所说的“气”。朱熹所讲的气,比张载所讲的气,抽象得多
是因为气聚时遵循不同的理。花是花,因为气聚时遵循花之理;叶是叶,因为气聚 时遵循叶之理。 邵雍的图,也有助于提出理的观念。邵雍以为,他的图所表示的就是个体事物 生成变化的规律。这种规律不仅在画图之先,而区在个体事物存在之先。邵雍以为 ,伏羲画卦之前,《易》早已存在。二程中有一位说:“尧夫(邵雍的号。——引 者注)诗:……‘须信画前原有易,自从删后更无诗。’这个意思古原未有人道来 。”(《遗书》卷二上)这种理论与新实在论者的理论相同,后者以为,在有数学之 前已有一个“数学”。 程颐的“理”的观念 张载与邵雍的哲学联合起来,就显示出希腊哲学家所说的事物的“形式”与“ 质料”的区别。这个区别,程未分得很清楚。程朱,正如柏拉图、亚力士多德,以 为世界上的万物,如果要存在,就一定要在某种材料中体现某种原理。有某物,必 有此物之理。但是有某理,则可以有,也可以没有相应的物。原理,即他们所说的 “理”;材料,即他们所说的“气”。朱熹所讲的气,比张载所讲的气,抽象得多
程颐也区别“形而上”与“形而下”。这两个名词,源出“易传”:“形而上 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系辞传·上》)在程朱的系统中,这个区别相当 于西方哲学中“抽象”与“具体”的区别。“理”是“形而上”的“道”,也可以 说是“抽象”的:“器”,程朱指个体事物,是“形而下”的,也可以说是“具体 ”的。 照程颐的说法,理是永恒的,不可能加减。他说:“这上头更怎生说得存亡加 减。是它元无少欠,百理具备。”(《遗书》卷二上)又说:“百理具在平铺放着 几时道尧尽君道,添得些君道多:舜尽子道,添得些子道多。元来依旧。”(同上) 程颐还将“形而上”的世界描写为“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同上)。它“冲漠无朕 ,因为其中没有具体事物;它又“万象森然”,因为其中充满全部的理。全部的 理都永恒地在那里,无论实际世界有没有它们的实例,也无论人是否知道它们,它 们还是在那里。 程颐讲的精神修养方法,见于他的名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遗书》卷十八)我们己经知道,程颢也说学者必须首先认识万物本是一体,“识 得此理,以诚敬存之”。从此以后,新儒家就以“敬”字为关键,来讲他们的精神 修养的方法。于是“敬”字代替了周敦颐所讲的“静”字。在修养的方法论上,以 “敬”代静”,标志着新儒家进一步离开了禅宗 第二十二章指出过,修养的过程需要努力。即使最终目的是无须努力,还是需 要最初的努力以达到无须努力的状态。禅宗没有说这一点,周敦颐的静字也没有这
程颐也区别“形而上”与“形而下”。这两个名词,源出“易传”:“形而上 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系辞传·上》)在程朱的系统中,这个区别相当 于西方哲学中“抽象”与“具体”的区别。“理”是“形而上”的“道”,也可以 说是“抽象”的;“器”,程朱指个体事物,是“形而下”的,也可以说是“具体 ”的。 照程颐的说法,理是永恒的,不可能加减。他说:“这上头更怎生说得存亡加 减。是它元无少欠,百理具备。”(《遗书》卷二上)又说:“百理具在平铺放着。 几时道尧尽君道,添得些君道多;舜尽子道,添得些子道多。元来依旧。”(同上) 程颐还将“形而上”的世界描写为“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同上)。它“冲漠无朕 ”,因为其中没有具体事物;它又“万象森然”,因为其中充满全部的理。全部的 理都永恒地在那里,无论实际世界有没有它们的实例,也无论人是否知道它们,它 们还是在那里。 程颐讲的精神修养方法,见于他的名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遗书》卷十八)我们已经知道,程颢也说学者必须首先认识万物本是一体,“识 得此理,以诚敬存之”。从此以后,新儒家就以“敬”字为关键,来讲他们的精神 修养的方法。于是“敬”字代替了周敦颐所讲的“静”字。在修养的方法论上,以 “敬”代“静”,标志着新儒家进一步离开了禅宗。 第二十二章指出过,修养的过程需要努力。即使最终目的是无须努力,还是需 要最初的努力以达到无须努力的状态。禅宗没有说这一点,周敦颐的静字也没有这
个意思。可是用了敬字,就把努力的观念放到突出的地位了 涵养须用敬,但是敬什么呢?这是新儒家两派争论的一个问题,在下面两章再 回转头来讲这个问题 处理情感的方法 我在第二十章说,王弼所持的理论是,圣人“有情而无累”。《庄子》中也说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应帝王》)王 弼的理论似即庄子之言的发挥 新儒家处理情感的方法,遵循着与王弼的相同的路线。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将 情感与自我联系起来。程颢说:“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 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人之情各有 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 能以明觉为自然。…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 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明道文集》卷三)
个意思。可是用了敬字,就把努力的观念放到突出的地位了。 涵养须用敬,但是敬什么呢?这是新儒家两派争论的一个问题,在下面两章再 回转头来讲这个问题。 处理情感的方法 我在第二十章说,王弼所持的理论是,圣人“有情而无累”。《庄子》中也说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应帝王》)王 弼的理论似即庄子之言的发挥。 新儒家处理情感的方法,遵循着与王弼的相同的路线。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将 情感与自我联系起来。程颢说:“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 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人之情各有 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 能以明觉为自然。…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 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明道文集》卷三)
这是程颢答张载问定性的回信,后人题为《定性书》。程颢说的“廓然而大公 物来而顺应”,勿“自私”,勿“用智”,与周敦颐说的“静虚动直”,是一回 事。讲周敦颐时所举的《孟子》中的例证,在这里一样适用。 从程颖的观点看,甚至圣人也有喜有怒,而且这是很自然的。但是因为他的心 “廓然大公”,所以一旦这些情感发生了,它们也不过是宇宙内的客观现象。与他 的自我并无特别的联系。他或喜或怒的时候,那也不过是外界当喜当怒之物在他心 中引起相应的情感罢了。他的心象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任何东西。这种态度产生的 结果是,只要对象消逝了,它所引起的情感也随之消逝了。这样,圣人虽然有情, 而无累。让我们回到以前举过的例子。假定有人看见一个小孩快要掉进井里。如果 他遵循他的自然冲动,就会立即冲上去救那个小孩。他的成功一定使他欢喜,他的 失败也一定使他悲伤。但是由于他的行为廓然大公,所以一旦事情做完了,他的情 感也就消逝了。因此,他有情而无累。 新儒家常用的另一个例子,是孔子最爱的弟子颜回的例子,孔子曾说颜回“不 迁怒”(《论语·雍也》)。一个人发怒的时候,往往骂人摔东西,而这些人和东西 都显然与使他发怒的事完全不相干。这就叫迁怒”。他将他的怒,从所怒的对象 上迁移到不是所怒的对象上。新儒家非常重视孔子这句话,认为颜回的这个品质 是作为孔门大弟子最有意义的品质,并认为颜回是仅次于孔子的一个完人。因此程 颐解释说:“须是理会得因何不迁怒。…譬如明镜,好物来时,便见是好:恶物 来时,便见是恶;镜何尝有好恶也。世之人固有怒于室而色于市。…若圣人因物 而未尝有怒。…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遗书》卷十八)
这是程颢答张载问定性的回信,后人题为《定性书》。程颢说的“廓然而大公 ,物来而顺应”,勿“自私”,勿“用智”,与周敦颐说的“静虚动直”,是一回 事。讲周敦颐时所举的《孟子》中的例证,在这里一样适用。 从程颖的观点看,甚至圣人也有喜有怒,而且这是很自然的。但是因为他的心 “廓然大公”,所以一旦这些情感发生了,它们也不过是宇宙内的客观现象。与他 的自我并无特别的联系。他或喜或怒的时候,那也不过是外界当喜当怒之物在他心 中引起相应的情感罢了。他的心象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任何东西。这种态度产生的 结果是,只要对象消逝了,它所引起的情感也随之消逝了。这样,圣人虽然有情, 而无累。让我们回到以前举过的例子。假定有人看见一个小孩快要掉进井里。如果 他遵循他的自然冲动,就会立即冲上去救那个小孩。他的成功一定使他欢喜,他的 失败也一定使他悲伤。但是由于他的行为廓然大公,所以一旦事情做完了,他的情 感也就消逝了。因此,他有情而无累。 新儒家常用的另一个例子,是孔子最爱的弟子颜回的例子,孔子曾说颜回“不 迁怒”(《论语·雍也》)。一个人发怒的时候,往往骂人摔东西,而这些人和东西 都显然与使他发怒的事完全不相干。这就叫“迁怒”。他将他的怒,从所怒的对象 上迁移到不是所怒的对象上。新儒家非常重视孔子这句话,认为颜回的这个品质, 是作为孔门大弟子最有意义的品质,并认为颜回是仅次于孔子的一个完人。因此程 颐解释说:“须是理会得因何不迁怒。……譬如明镜,好物来时,便见是好;恶物 来时,便见是恶;镜何尝有好恶也。世之人固有怒于室而色于市。……若圣人因物 而未尝有怒。……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遗书》卷十八)
可见在新儒家看来,颜回不迁怒,是由于没有把他的情感与自我联系起来。 件事物的作用可能在他心中引起某种情感。正如一件东西可能照在镜子里,但是他 的自我并没有与情感联系起来。因而也就无怒可迁。他只对于在他心中引起情感的 事物作出反应,但是他的自我并没有为它所累。颜回被人认为是一个快乐的人, 于这一点,新儒家推崇备至 寻求快乐 我在第二十章说过,新儒家试图在名教中寻求乐地。寻求快乐,的确是新儒家 声称的目标之一。例如,程颢说:“昔受学于周茂叔(即周敦颐。—引者注),每 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遗书》卷二上)事实上,《论语》有许多章 就是记载孔子及其弟子的乐趣,新儒家常常引用的包括有以下几章: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 云!”(《论语·述而》)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贤哉!回也。”(《论语·雍也》
可见在新儒家看来,颜回不迁怒,是由于没有把他的情感与自我联系起来。一 件事物的作用可能在他心中引起某种情感。正如一件东西可能照在镜子里,但是他 的自我并没有与情感联系起来。因而也就无怒可迁。他只对于在他心中引起情感的 事物作出反应,但是他的自我并没有为它所累。颜回被人认为是一个快乐的人,对 于这一点,新儒家推崇备至。 寻求快乐 我在第二十章说过,新儒家试图在名教中寻求乐地。寻求快乐,的确是新儒家 声称的目标之一。例如,程颢说:“昔受学于周茂叔(即周敦颐。——引者注),每 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遗书》卷二上)事实上,《论语》有许多章 就是记载孔子及其弟子的乐趣,新儒家常常引用的包括有以下几章: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 云!”(《论语·述而》)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贤哉!回也。”(《论语·雍也》)
另一章说,有一次孔子与四位弟子一起闲坐,他要他们每个人谈谈自己的志愿 位说他想当一个国家的“军政部长”、一位想当“财政部长”,一位想当赞礼 先生。第四位名叫曾点,他却没有注意别人在说什么,只是在继续鼓瑟。等别人都 说完了,孔子就要他说。他的回答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 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为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论语 先进》“子路、曾晰、冉有、公西华侍坐”章) 以上所引的第一章,程颐解释说,“饭疏食饮水”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乐的。这 章意思是说,尽管如此贫穷,孔子仍然不改其乐(见《程氏经说》卷六)。以上所 引的第二章,程颢解释说:“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耳。‘其'宇当 玩昧,自有深意。”(《遗书》卷十二)这些解释都是对的,但是没有回答其乐到底 是什么 再看程颐的另一段语录:“鲜于诜(无此字:。cr)问伊川曰:‘颜子何以能不 改其乐?正叔曰:‘颜子所乐者何事?诜对曰:“乐道而已。伊川曰:‘使颜 子而乐道,不为颜子矣!”程颐的这个说法,很像禅师的说法,所以朱熹编《二 程遗书》时,不把这段语录编入遗书正文里,而把它编入《外书》里,似乎是编入 “另册”。其实程颐的这个说法。倒是颇含真理。圣人之乐是他的心境自然流露, 可以用周敦颐说的“静虚动直”来形容,也可以用程颢说的“廓然而大公,物来而 顺应”来形容。他不是乐道,只是自乐。 新儒家对于圣人之乐的理解,从他们对于上面所引的第三章的解释,可以看出 来。朱熹的解释是:“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
另一章说,有一次孔子与四位弟子一起闲坐,他要他们每个人谈谈自己的志愿 。一位说他想当一个国家的“军政部长”、一位想当“财政部长”,一位想当赞礼 先生。第四位名叫曾点,他却没有注意别人在说什么,只是在继续鼓瑟。等别人都 说完了,孔子就要他说。他的回答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 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为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论语 ·先进》“子路、曾晰、冉有、公西华侍坐”章) 以上所引的第一章,程颐解释说,“饭疏食饮水”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乐的。这 一章意思是说,尽管如此贫穷,孔子仍然不改其乐(见《程氏经说》卷六)。以上所 引的第二章,程颢解释说:“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耳。‘其’宇当 玩昧,自有深意。”(《遗书》卷十二)这些解释都是对的,但是没有回答其乐到底 是什么。 再看程颐的另一段语录:“鲜于诜(无此字:ocr)问伊川曰:‘颜子何以能不 改其乐?’正叔曰:‘颜子所乐者何事?’诜对曰:‘乐道而已。’伊川曰:‘使颜 子而乐道,不为颜子矣!’”程颐的这个说法,很像禅师的说法,所以朱熹编《二 程遗书》时,不把这段语录编入遗书正文里,而把它编入《外书》里,似乎是编入 “另册”。其实程颐的这个说法。倒是颇含真理。圣人之乐是他的心境自然流露, 可以用周敦颐说的“静虚动直”来形容,也可以用程颢说的“廓然而大公,物来而 顺应”来形容。他不是乐道,只是自乐。 新儒家对于圣人之乐的理解,从他们对于上面所引的第三章的解释,可以看出 来。朱熹的解释是;“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