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和树 我记不清,1984年是久伟兄还是黄平兄代买了去武汉的船票。在十 六铺码头告别了送行的黄平、久伟、孙潮和向华后,乘江船来到了武汉港。 带着父母为我上大学特制,已陪伴了我四年的暗红色杉木板箱,摆渡过江 后,搭上了12路公交。 车颠簸得紧,哐当哐当地响个不停。后来发现,因担心热胀冷缩,水 泥路每过几十米就留有缝隙。有的路面已经沉降,衔接处掉落、错位,缝 隙扩大。往外看,水泥路面两侧,留有较宽的泥巴路,还有落叶被就地焚 烧后的余烟和灰烬。车辆驶过,超越尾气的是那卷起的泥灰。 车停六一亭,从此落脚珞珈山,一扎19年,一生青春。 我已很难分辨是武大训练了我,还是我为它服务了19年,但敢肯定 这是一场先有婚姻的恋爱。我愿略过婚烟的包办,回味恋爱的感觉。我无 法诉说那曾经的人和事,仅仅散记那走过的路和沿途的树。 从六一亭到樱园,是一段坡路。两侧有许多梧桐树,高大参天,粗壮健美,没有整容或 病态。我不知它们经历了多少岁月,曾猜测是不是与武大同年?武汉的夏日,都说是火炉。 它们在这里撑起了一把把巨伞。可不久,学校为拓宽紧邻六一亭的路段,砍掉了不少树。记 得四海兄当时痛心且愤愤然地说:“怎么能砍那些树呢!太可惜了!”在场的曹南屏老师为他 消气:“想不到你还是个环保主义者呢。” 樱园因樱花树而得名。每年三月,路下的桃花和路上的樱花同时灿烂。桃花性感的艳, 衬着樱花含羞的粉。樱花宁静得高贵,有时也会弯腰抚摸行人的脸。躲在花丛后的楼,是老 斋舍。它可是位老人,用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营建,武大最早的学生宿舍。它饱经风霜,曾 被日军强占为陆军医院,也曾目睹国民党对学生的枪杀,艰难地走到了今天。建造时,人们 没有像现在那样炸掉山头,而让它躺卧在山坡上,融为一体。坡底的楼有多层,临近坡顶的 只是一层,前后一般高,寓意“地不平天平”。整座楼有三扇罗马式拱门,石阶百步通向坡 顶,也是上楼的阶梯。楼墙,拱门,阶梯,用的都是花岗岩。站在拱门前,人自然渺小,楼 格外厚重。 到了坡顶,有故宫式的老图书馆。一楼的自习室兼报告厅,内空极高,不知是否为了开 阔研习者的心胸?右侧是老法学院院落,中有天井,方方正正,接受雨和阳光,也可以仰望。 这些建筑前的文体广场,就是老斋舍楼顶。 从楼顶往下看,是树的海洋。树丛下,掩映着楼,露出的只是边边角角,蓝、绿的琉璃 瓦。连14层高的新图书馆,也因山坡起伏被树埋没了大部,只露了个头。叶片层层叠叠, 静如书卷,在阳光下变幻着成色。微风摇曳,似要把它展开。大风起兮,落叶飞扬,绿浪滔 滔。初夏,绿色中点缀着白兰花、黄枇杷,知了在悠扬地合唱。秋天,有的黄,有的红,有 的褐:有的挂了果,也有的落了叶。但大多是绿,只是有的绿得明亮,有的绿得深沉。冬天, 晴日的色彩更加绚丽斑斓,而雪纷纷来白茫茫。记得2009年11月陪卫东兄赏景,他就连连 称奇:很美,确实很美
路和树 我记不清,1984 年是久伟兄还是黄平兄代买了去武汉的船票。在十 六铺码头告别了送行的黄平、久伟、孙潮和向华后,乘江船来到了武汉港。 带着父母为我上大学特制,已陪伴了我四年的暗红色杉木板箱,摆渡过江 后,搭上了 12 路公交。 车颠簸得紧,哐当哐当地响个不停。后来发现,因担心热胀冷缩,水 泥路每过几十米就留有缝隙。有的路面已经沉降,衔接处掉落、错位,缝 隙扩大。往外看,水泥路面两侧,留有较宽的泥巴路,还有落叶被就地焚 烧后的余烟和灰烬。车辆驶过,超越尾气的是那卷起的泥灰。 车停六一亭,从此落脚珞珈山,一扎 19 年,一生青春。 我已很难分辨是武大训练了我,还是我为它服务了 19 年,但敢肯定 这是一场先有婚姻的恋爱。我愿略过婚姻的包办,回味恋爱的感觉。我无 法诉说那曾经的人和事,仅仅散记那走过的路和沿途的树。 一 从六一亭到樱园,是一段坡路。两侧有许多梧桐树,高大参天,粗壮健美,没有整容或 病态。我不知它们经历了多少岁月,曾猜测是不是与武大同年?武汉的夏日,都说是火炉。 它们在这里撑起了一把把巨伞。可不久,学校为拓宽紧邻六一亭的路段,砍掉了不少树。记 得四海兄当时痛心且愤愤然地说:“怎么能砍那些树呢!太可惜了!”在场的曹南屏老师为他 消气:“想不到你还是个环保主义者呢。” 樱园因樱花树而得名。每年三月,路下的桃花和路上的樱花同时灿烂。桃花性感的艳, 衬着樱花含羞的粉。樱花宁静得高贵,有时也会弯腰抚摸行人的脸。躲在花丛后的楼,是老 斋舍。它可是位老人,用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营建,武大最早的学生宿舍。它饱经风霜,曾 被日军强占为陆军医院,也曾目睹国民党对学生的枪杀,艰难地走到了今天。建造时,人们 没有像现在那样炸掉山头,而让它躺卧在山坡上,融为一体。坡底的楼有多层,临近坡顶的 只是一层,前后一般高,寓意“地不平天平”。整座楼有三扇罗马式拱门,石阶百步通向坡 顶,也是上楼的阶梯。楼墙,拱门,阶梯,用的都是花岗岩。站在拱门前,人自然渺小,楼 格外厚重。 到了坡顶,有故宫式的老图书馆。一楼的自习室兼报告厅,内空极高,不知是否为了开 阔研习者的心胸?右侧是老法学院院落,中有天井,方方正正,接受雨和阳光,也可以仰望。 这些建筑前的文体广场,就是老斋舍楼顶。 从楼顶往下看,是树的海洋。树丛下,掩映着楼,露出的只是边边角角,蓝、绿的琉璃 瓦。连 14 层高的新图书馆,也因山坡起伏被树埋没了大部,只露了个头。叶片层层叠叠, 静如书卷,在阳光下变幻着成色。微风摇曳,似要把它展开。大风起兮,落叶飞扬,绿浪滔 滔。初夏,绿色中点缀着白兰花、黄枇杷,知了在悠扬地合唱。秋天,有的黄,有的红,有 的褐;有的挂了果,也有的落了叶。但大多是绿,只是有的绿得明亮,有的绿得深沉。冬天, 晴日的色彩更加绚丽斑斓,而雪纷纷来白茫茫。记得 2009 年 11 月陪卫东兄赏景,他就连连 称奇:很美,确实很美。 二
除了第一年当辅导员住在桂园6舍306外,我单身时一直住湖滨6舍,紧临东湖。毛泽 东疗养时住的东湖宾馆,就在能看见的对岸。夏日,人们在浅水区游泳消暑。冬日,有鸟儿 在水域觅食,还有泳者顶着夜幕。伸向湖中的大石礁,有稀稀落落的小树,由此可以早早见 到日出,让恋人夜深了也不愿离去。它,偷听了多少甜蜜的呓语。湖滨的路,一头连着省政 府,一头通向磨山风景区。早上在这里跑步,可以看到如镜的湖水,或者起风时湖水击掌追 逐。 从湖滨到半山腰的法学院,有一条山路。这是同事仁华兄指引的。那天下午,我们要从 学院回湖滨。他对我说:“走,我带你走一条新路。”我紧随其后,分开草丛,下了路沿,进 了树林。抬头,见不到太阳,却发现大多是枫树。脚下的路,比我老家上山的路还要荒芜, 常有荆棘磕绊。厚厚的树叶,像地毯,一直铺到山脚,附近还有条山涧,流水潺潺。出树林, 过苗圃,就是6舍。我此后常走这条路,很少遇见行人,能感觉的只有静和心。一年四季, 叶儿绿了,红了,黄了,枯了。秋风轻拂,或招展,或飞舞。它沙沙地飘落,又曼妙地升腾, 最终铺满一地,化作水,润着根。 好景总是不长。大片的枫树,又被扩招砍掉了。在它生长过的地方,建起了我们现在能 看到的枫园,坚硬的水泥覆盖了可能的想象。所幸,我后来住的南三区四楼的房子,南边阳 台外除了一排水杉还有一棵高过六楼的枫树,绿叶迎来霞光,红叶挽着残阳:北边厨房外除 了梧桐也有一棵枫树,树枝几乎能伸进我的窗,锅里的菜肴也透着红叶的香。 三 从南三区和东山头去行政楼和法学楼,要经过梅园。珞珈山坳,大片的梅,高大的树, 俩阶梯土场,还有一条路。在改建成水泥路和机动车道前,铺的是青石板,“双行道”,两侧 是泥巴,亲切如自家的田园。行政楼、法学楼和左侧的另一栋楼,院系调整前都是工学楼。 踩在青石板上,常有俯身的念头,寻找是否还有十八栋人来往的足迹。 十八栋,东山腰,树林中,英式乡间别墅,当年大师们的宅邸。一栋一家,一楼厨房、 保姆间和餐厅,二楼会客室、工作室,三楼卧室,上面还有小阁楼。抗战时,住有国共政治 家。日军占领后,对个别内室作过日式改造。1949年后,住的是讲师、助教。文革时,教 授们又曾被赶回,辩“三家不成村”。通向山脚,是蜿蜓起伏的石阶。石阶中间是青石板, 长短不一:两侧是鹅卵石或五花石,有的己略显凸凹,有的长有青苔。现在看来,房子不大, 功能不全。买米,买油,上上下下,多有不便。尤其是当时换煤气,用煤球,都得靠扛,靠 背。树林里虫多,夏天甚至还有蛇。 在武大,不像现在忙,即使年会也是隔三差五才参加,可以规律地生活。住在南三区时 的晨跑,就是在这些石阶曲径上蹦蹦跳跳,聆听林里的鸟鸣和晨露的嘀嗒。我也曾问路边的 树:“你们是否又已长大,还是否记得苏雪林三女杰的欢笑,是否看到刘博平和桂质廷的昨 夜并烛,是否也无奈于教授们的呻吟?” 过了一栋栋房,就到围了珞珈山一圈的泥巴路。满坡的绿树是珞珈山的长裙,它则是暗 缝在长裙下的黄腰带。再往上,路只是反复踩过的山石和泥土。爬到山岗远望,珞珈山的三 面都被东湖拥抱。李四光等当年骑着毛驴,绘就3200亩山,800亩水的图画,用的是鞭子 还是拐杖? 2003年6月,我要别离。最后的晨跑,站在山岗,却忽然发现:青石板,泥巴路,满 坡树,三面湖
除了第一年当辅导员住在桂园 6 舍 306 外,我单身时一直住湖滨 6 舍,紧临东湖。毛泽 东疗养时住的东湖宾馆,就在能看见的对岸。夏日,人们在浅水区游泳消暑。冬日,有鸟儿 在水域觅食,还有泳者顶着夜幕。伸向湖中的大石礁,有稀稀落落的小树,由此可以早早见 到日出,让恋人夜深了也不愿离去。它,偷听了多少甜蜜的呓语。湖滨的路,一头连着省政 府,一头通向磨山风景区。早上在这里跑步,可以看到如镜的湖水,或者起风时湖水击掌追 逐。 从湖滨到半山腰的法学院,有一条山路。这是同事仁华兄指引的。那天下午,我们要从 学院回湖滨。他对我说:“走,我带你走一条新路。”我紧随其后,分开草丛,下了路沿,进 了树林。抬头,见不到太阳,却发现大多是枫树。脚下的路,比我老家上山的路还要荒芜, 常有荆棘磕绊。厚厚的树叶,像地毯,一直铺到山脚,附近还有条山涧,流水潺潺。出树林, 过苗圃,就是 6 舍。我此后常走这条路,很少遇见行人,能感觉的只有静和心。一年四季, 叶儿绿了,红了,黄了,枯了。秋风轻拂,或招展,或飞舞。它沙沙地飘落,又曼妙地升腾, 最终铺满一地,化作水,润着根。 好景总是不长。大片的枫树,又被扩招砍掉了。在它生长过的地方,建起了我们现在能 看到的枫园,坚硬的水泥覆盖了可能的想象。所幸,我后来住的南三区四楼的房子,南边阳 台外除了一排水杉还有一棵高过六楼的枫树,绿叶迎来霞光,红叶挽着残阳;北边厨房外除 了梧桐也有一棵枫树,树枝几乎能伸进我的窗,锅里的菜肴也透着红叶的香。 三 从南三区和东山头去行政楼和法学楼,要经过梅园。珞珈山坳,大片的梅,高大的树, 俩阶梯土场,还有一条路。在改建成水泥路和机动车道前,铺的是青石板,“双行道”,两侧 是泥巴,亲切如自家的田园。行政楼、法学楼和左侧的另一栋楼,院系调整前都是工学楼。 踩在青石板上,常有俯身的念头,寻找是否还有十八栋人来往的足迹。 十八栋,东山腰,树林中,英式乡间别墅,当年大师们的宅邸。一栋一家,一楼厨房、 保姆间和餐厅,二楼会客室、工作室,三楼卧室,上面还有小阁楼。抗战时,住有国共政治 家。日军占领后,对个别内室作过日式改造。1949 年后,住的是讲师、助教。文革时,教 授们又曾被赶回,辩“三家不成村”。通向山脚,是蜿蜒起伏的石阶。石阶中间是青石板, 长短不一;两侧是鹅卵石或五花石,有的已略显凸凹,有的长有青苔。现在看来,房子不大, 功能不全。买米,买油,上上下下,多有不便。尤其是当时换煤气,用煤球,都得靠扛,靠 背。树林里虫多,夏天甚至还有蛇。 在武大,不像现在忙,即使年会也是隔三差五才参加,可以规律地生活。住在南三区时 的晨跑,就是在这些石阶曲径上蹦蹦跳跳,聆听林里的鸟鸣和晨露的嘀嗒。我也曾问路边的 树:“你们是否又已长大,还是否记得苏雪林三女杰的欢笑,是否看到刘博平和桂质廷的昨 夜并烛,是否也无奈于教授们的呻吟?” 过了一栋栋房,就到围了珞珈山一圈的泥巴路。满坡的绿树是珞珈山的长裙,它则是暗 缝在长裙下的黄腰带。再往上,路只是反复踩过的山石和泥土。爬到山岗远望,珞珈山的三 面都被东湖拥抱。李四光等当年骑着毛驴,绘就 3200 亩山,800 亩水的图画,用的是鞭子 还是拐杖? 2003 年 6 月,我要别离。最后的晨跑,站在山岗,却忽然发现:青石板,泥巴路,满 坡树,三面湖
草于2011年7月29日意心居 改于2011年8月初大理、丽江、香格里拉旅途中
草于 2011 年 7 月 29 日意心居 改于 2011 年 8 月初大理、丽江、香格里拉旅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