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韧 那一年,天大旱。夏收以后,老天爷就再也没有痛快地下过一场雨。一口一口的池塘被炙烤得快要发 疯的乡亲们舀了个底朝天。 当大人焦虑不堪时,孩子却乐不可支,没有什么比得上在快要干涸的池塘里抓鱼来得有趣。山塘里的 大鱼小鱼、泥鳅虾米、田螺蚌壳被我们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个月之后,山塘的淤泥开始硬结发白;两个月后,山塘里硬化的泥土横七竖八地裂成了无数不规则 的小块片,裂缝窄的四五公分,宽的有一尺以上 直到秋收以后,严酷的旱情才有所缓解。过年时下起了大雪,雪化后山塘里终于有了浅浅的一洼碧绿 但清清的浅水中连一只活着的虫子都看不到。 阳春三月,细雨绵绵,山坡上的雨水全注入塘中,山塘中一片浑浊。五六月间,山塘里的水澄澈淸亮 起来。有一天,我在池塘边溜达时,突然眼前一闪,一鱼!一串串小鱼儿在淸澈的池水中游弋嬉戏。再仔 细瞧,哟,还有小虾米、小泥鳅呢! 我纳闷了:小鱼儿是从哪钻出来的?这是一口山水塘,没有别的水源呀。于是我跑回家求证大人。父 亲说:“有水就有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回答等于什么也没说。 问母亲。母亲迟疑地说:"说不定是有人放养的吧?”这回答和没说差不多 问姐姐。姐翻了半天白眼,说:“我知道了,是山上的毛毛虫变的『这回轮到我翻白眼了 奶奶听到了,瘪着嘴说:"那是鱼蛋蛋变的。″我说鱼蛋蛋不早就烤干了吗?奶奶说:"那鱼蛋蛋可厉害 呢,三年都晒不死的。” 我仍然将信将疑。上初中时,我把这个难题送给了生物老师,生物老师挠了半天下巴,说:“可能是泥 块里有存活的鱼卵吧。 我不再追问。鱼儿一定有种特殊的延续生命的方式,就像:哪怕是阳光无法透射的深海,也有无数 的生物在畅游,抑或是干年的冰层下也有生物在潜滋暗长 顽强、坚韧、不屈不挠,野火烧不光,干旱炙不死,洪水荡不尽,地震摧不毁……这,就是生命的本质! 很多年过去了,但那山塘中的小生灵的神秘、顽强、执著,常常让我的心房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悸动 让我时常生出一种对各种生命群体的深深的敬意。 孩子,其实你可以不必这样 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多天了,高三复习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这天,一个叫程海的高三男生来找我,嗫嚅地说:“老师,我写了一篇备考作文,想麻烦您给看看。” 我欣喜地接过作文,告诉他说:"一点也不麻烦,给你这个高才生看作文,我好荣幸啊!我不教他,但我
生命之韧 那一年,天大旱。夏收以后,老天爷就再也没有痛快地下过一场雨。一口一口的池塘被炙烤得快要发 疯的乡亲们舀了个底朝天。 当大人焦虑不堪时,孩子却乐不可支,没有什么比得上在快要干涸的池塘里抓鱼来得有趣。山塘里的 大鱼小鱼、泥鳅虾米、田螺蚌壳被我们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个月之后,山塘的淤泥开始硬结发白;两个月后,山塘里硬化的泥土横七竖八地裂成了无数不规则 的小块片,裂缝窄的四五公分,宽的有一尺以上。 直到秋收以后,严酷的旱情才有所缓解。过年时下起了大雪,雪化后山塘里终于有了浅浅的一洼碧绿, 但清清的浅水中连一只活着的虫子都看不到。 阳春三月,细雨绵绵,山坡上的雨水全注入塘中,山塘中一片浑浊。五六月间,山塘里的水澄澈清亮 起来。有一天,我在池塘边溜达时,突然眼前一闪,—鱼!一串串小鱼儿在清澈的池水中游弋嬉戏。再仔 细一瞧,哟,还有小虾米、小泥鳅呢! 我纳闷了:小鱼儿是从哪钻出来的?这是一口山水塘,没有别的水源呀。于是我跑回家求证大人。父 亲说:“有水就有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回答等于什么也没说。 问母亲。母亲迟疑地说:“说不定是有人放养的吧?”这回答和没说差不多。 问姐姐。姐翻了半天白眼,说:“我知道了,是山上的毛毛虫变的!”这回轮到我翻白眼了。 奶奶听到了,瘪着嘴说:“那是鱼蛋蛋变的。”我说鱼蛋蛋不早就烤干了吗?奶奶说:“那鱼蛋蛋可厉害 呢,三年都晒不死的。” 我仍然将信将疑。上初中时,我把这个难题送给了生物老师,生物老师挠了半天下巴,说:“可能是泥 块里有存活的鱼卵吧。” 我不再追问。鱼儿一定有一种特殊的延续生命的方式,就像:哪怕是阳光无法透射的深海,也有无数 的生物在畅游,抑或是千年的冰层下也有生物在潜滋暗长。 顽强、坚韧、不屈不挠,野火烧不光,干旱炙不死,洪水荡不尽,地震摧不毁……这,就是生命的本质! 很多年过去了,但那山塘中的小生灵的神秘、顽强、执著,常常让我的心房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悸动, 让我时常生出一种对各种生命群体的深深的敬意。 孩子,其实你可以不必这样 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多天了,高三复习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这天,一个叫程海的高三男生来找我,嗫嚅..地说:“老师,我写了一篇备考作文,想麻烦您给看看。” 我欣喜地接过作文,告诉他说:“一点也不麻烦,给你这个高才生看作文,我好荣幸啊!”我不教他,但我
直在留意他。他长得又瘦又小,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他各科的成绩都十分优异,在年级中一直稳居前十 名;他是“特困生”,三年的高中学费全免。 那是一篇写得挺不错的作文,我很喜欢,就边改边将它敲进了电脑。当我把一篇打印稿交给程海时 他喜出望外地看着我,一迭声地说了七八个“谢谢"。 做课间操的时候,我看着他特别卖力的样子,有一点心疼。我跟他的班主任说:“程海这孩子干什么都 不会偷懒吧?″班主任说:“何止是不会偷懒,他简直就是苛求自己。他生活那么困难,却不肯接受大家的 捐助。你知道他怎么买饭吗?二两米饭,半份素菜,从来都是这样的。”我说:“"高三这么苦,这么累,每 天的学习时间超过了十四个小时,是超强的体力劳动呢!他才吃这么点东西,身体非累垮了不可『班主任 叹口气,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我特意到高三的售饭区等候程海。程海来得很迟,我知道他特别惜时,晚一些来为的是错开 排队的高峰。程海往打卡机里插卡的时候,我看到显示屏上淸晰地跳岀了41元的字样。他买了-份饭、 半份菜,还剩下40元钱。我和他边聊边往就餐区走。当我确信周围没有人注意我们时,我把自己的饭卡 递到程海面前,假装很随意地说:“我们交换一下好吗?别紧张,我需要减肥,你需要长肉,咱们起努力, 到高考那天,你把我饭卡里的钱用完,我把你饭卡里的钱用完,你说好不好?″程海有些手足无措,低声 说:“老师,我的.…,钱,够用。”我说:“我看见你的卡里还有多少钱了。别让我着急了,咱俩其实是互相 成全。好了,把你的卡给我吧。”程海说了声“谢谢”,就和我交换了饭卡 我的饭卡里存有200元钱,足够他这20多天用了。那之后,当我去食堂买饭,偶尔遇到往高三售饭 区走的程海,我都会向他做一个"V"型手势,鼓励他努力吃,努力学。 高考来了。 高考又走了 程海到学校来找我,郑重地将饭卡还给了我,并真诚地向我道谢。我也找出他的饭卡,笑着说:“我的 任务完成得不赖,你可不如我。你看你,还是这么瘦『程海说:“其实我长肉了,偷着长的,老师看不出 很快,高考成绩下来了,程海考出了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作为关爱着他的老师,我就像自己又经历 了一次金榜题名一样高兴。 临近放假的一天,我到食堂去买饭。我把饭卡插进打卡机,显示屏上居然显示出了“160元”的字样! 我—一下子懵了。我把饭卡抽出来,到储款机那里去查询,结果是这张饭卡近期没有储过款!也就是说,在 高考前的20多天里,程海仅仅花去了他“自己”的那40元钱! 我捏着那张饭卡,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一直在留意他。他长得又瘦又小,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他各科的成绩都十分优异,在年级中一直稳居前十 名;他是“特困生”,三年的高中学费全免。 那是一篇写得挺不错的作文,我很喜欢,就边改边将它敲进了电脑。当我把一篇打印稿交给程海时, 他喜出望外地看着我,一迭声地说了七八个“谢谢”。 做课间操的时候,我看着他特别卖力的样子,有一点心疼..。我跟他的班主任说:“程海这孩子干什么都 不会偷懒吧?”班主任说:“何止是不会偷懒,他简直就是苛求自己。他生活那么困难,却不肯接受大家的 捐助。你知道他怎么买饭吗?二两米饭,半份素菜,从来都是这样的。”我说:“高三这么苦,这么累,每 天的学习时间超过了十四个小时,是超强的体力劳动呢!他才吃这么点东西,身体非累垮了不可!”班主任 叹口气,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我特意到高三的售饭区等候程海。程海来得很迟,我知道他特别惜时,晚一些来为的是错开 排队的高峰。程海往打卡机里插卡的时候,我看到显示屏上清晰地跳出了 41 元的字样。他买了一份饭、 半份菜,还剩下 40 元钱。我和他边聊边往就餐区走。当我确信周围没有人注意我们时,我把自己的饭卡 递到程海面前,假装很随意地说:“我们交换一下好吗?别紧张,我需要减肥,你需要长肉,咱们一起努力, 到高考那天,你把我饭卡里的钱用完,我把你饭卡里的钱用完,你说好不好?”程海有些手足无措,低声 说:“老师,我的……钱,够用。”我说:“我看见你的卡里还有多少钱了。别让我着急了,咱俩其实是互相 成全。好了,把你的卡给我吧。”程海说了声“谢谢”,就和我交换了饭卡。 我的饭卡里存有 200 元钱,足够他这 20 多天用了。那之后,当我去食堂买饭,偶尔遇到往高三售饭 区走的程海,我都会向他做一个“V”型手势,鼓励他努力吃,努力学。 高考来了。 高考又走了。 程海到学校来找我,郑重地将饭卡还给了我,并真诚地向我道谢。我也找出他的饭卡,笑着说:“我的 任务完成得不赖,你可不如我。你看你,还是这么瘦!”程海说:“其实我长肉了,偷着长的,老师看不出 来。” 很快,高考成绩下来了,程海考出了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作为关爱着他的老师..,我就像自己又经历 了一次金榜题名一样高兴。 临近放假的一天,我到食堂去买饭。我把饭卡插进打卡机,显示屏上居然显示出了“160 元”的字样! 我一下子懵了。我把饭卡抽出来,到储款机那里去查询,结果是这张饭卡近期没有储过款!也就是说,在 高考前的 20 多天里,程海仅仅花去了他“自己”的那 40 元钱! 我捏着那张饭卡,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我看着冷清的高三售饭区,想着那个几乎天天来食堂都要“迟到”的又瘦又小的只买半份菜的男生。 我惊问自己:是不是我在无意中伤害了这个十分十分要强的孩子? 此刻,如果程海出现在我面前,我真想对他说………要知道,有人会把你欣然领受一份善意看成是对 他的至高奖赏。他期待着你幸福地体察到他的良苦用心,他也期待着你日后同样成为慷慨地赠予他人温暧 的人 两颗钉子 每晚8时左右有一位衣着褴褛然而神情坦然的老头,总会准时来到大院捡破烂然后就默默离去从不晚 点也不久留 第一次见到老头时他正在与门卫大吵大闹他要进来捡破烂,门卫不让,说这是县委大院,而且又是晚 上。老头便粗着脖子说:“我靠自己的双手捡点破烂糊口凭啥不让?当我是小偷不成?!”老头很瘦,脖子上扯 起根根青筋。他的缕缕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我当时认为老头有些倚老卖老、无理取闹的意味,然而几天后我发现自己错了。 后来也不知门卫怎么就让老头进来了。老头毎天都来大院垃圾箱里翻找破烂。但与别的捡破烂的不同, 他毎次都在天黑以后来白天也不进来而且他捡垃圾除垃圾之外的东西秋毫无犯。这对一度饱受“顺手牵 羊”之苦的大院住户来说实在是个惊奇的发现。后来,我们知道了关于他的一段凄楚的身世,老头是某国 营工厂的退休工人由于老伴长年体弱多病老两口没少受儿媳的气倔犟的老头不甘过仰人鼻息的日子与老 伴租了间破房相依为命。由于原单位倒闭了生性高傲的他为了凑足为妻孑抓药的钱不得不背上了拾垃圾的 蛇皮袋。 了解了这段隐情后大家都欷噓不已从此看他的眼光中就多了几分同情与敬重。一次邻居大伯担心他 晚上捡不到什么便将一袋上好的桔子递给他。老头愣,随即嘟哝了一句:我是捡破烂的不是乞丐。拍拍 手担着瘪瘪的蛇皮袋起身就走。接下去的好几天里他都没再来 大伯默然。几天后老头终于又出现在大院的垃圾堆旁,趁他离去时大伯回屋拿出铁锤,在垃圾旁的大 树上一上一下钉了两颗铁钉。第二天黄昏,大伯将一些包扎好的食品挂在上面的钉子上。又将一些旧书、旧 报纸捆扎在一起挂在下面的钉子上。第二天捡破烂的老头来了他取走了挂在树上的两个食品袋他当它们 是别人舍弃不要的垃圾了。 后来大院里的许多住户都知道了这一秘密于是树上的钉子便常常多出许多胀鼓鼓的食品袋来。门卫也 很默契毎天晩上老头进来后总要先在垃圾堆里翻找一通之后,再去取那些食品袋。据经常晩归的小王说 次他看到老头在取那些食品袋时竟然泪流满面
我看着冷清的高三售饭区,想着那个几乎天天来食堂都要“迟到”的又瘦又小的只买半份菜的男生。 我惊问自己:是不是我在无意中伤害了这个十分十分要强的孩子? ⒁此刻,如果程海出现在我面前,我真想对他说………要知道,有人会把你欣然领受一份善意看成是对 他的至高奖赏。他期待着你幸福地体察到他的良苦用心,他也期待着你日后同样成为慷慨地赠予他人温暖 的人。 两颗钉子 每晚 8 时左右,有一位衣着褴褛然而神情坦然的老头,总会准时来到大院捡破烂,然后就默默离去,从不晚 点,也不久留。 第一次见到老头时,他正在与门卫大吵大闹,他要进来捡破烂,门卫不让,说这是县委大院,而且又是晚 上。老头便粗着脖子说:“我靠自己的双手捡点破烂糊口,凭啥不让?当我是小偷不成?!”老头很瘦,脖子上扯 起根根青筋。他的缕缕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我当时认为老头有些倚老卖老、无理取闹的意味,然而几天后,我发现自己错了。 后来也不知门卫怎么就让老头进来了。老头每天都来大院垃圾箱里翻找破烂。但与别的捡破烂的不同, 他每次都在天黑以后来,白天也不进来,而且他捡垃圾,除垃圾之外的东西秋毫无犯。这对一度饱受“ 顺手牵 羊”之苦的大院住户来说实在是个惊奇的发现。后来, 我们知道了关于他的一段凄楚的身世,老头是某国 营工厂的退休工人,由于老伴长年体弱多病,老两口没少受儿媳的气,倔犟的老头不甘过仰人鼻息的日子,与老 伴租了间破房相依为命。由于原单位倒闭了,生性高傲的他为了凑足为妻子抓药的钱,不得不背上了拾垃圾的 蛇皮袋。 了解了这段隐情后,大家都欷嘘不已,从此看他的眼光中就多了几分同情与敬重。一次,邻居大伯担心他 晚上捡不到什么,便将一袋上好的桔子递给他。老头一愣,随即嘟哝了一句:我是捡破烂的,不是乞丐。拍拍 手,担着瘪瘪的蛇皮袋起身就走。接下去的好几天里他都没再来。 大伯默然。几天后,老头终于又出现在大院的垃圾堆旁,趁他离去时,大伯回屋拿出铁锤,在垃圾旁的大 树上一上一下钉了两颗铁钉。第二天黄昏,大伯将一些包扎好的食品挂在上面的钉子上。又将一些旧书、旧 报纸捆扎在一起挂在下面的钉子上。第二天,捡破烂的老头来了,他取走了挂在树上的两个食品袋.他当它们 是别人舍弃不要的垃圾了。 后来,大院里的许多住户都知道了这一秘密,于是树上的钉子便常常多出许多胀鼓鼓的食品袋来。门卫也 很默契,每天晚上,老头进来后总要先在垃圾堆里翻找一通之后,再去取那些食品袋。据经常晚归的小王说,一 次他看到老头在取那些食品袋时,竟然泪流满面
是的,尊严无价。面对他人脆弱易碎的尊严,有时无声的呵护胜过干言万语(帮助别人,首先要尊重 别人,不要张扬,不动声色,默默无闻,润物无声),比如,大伯钉在树上的那两颗钉子。 收藏阳光 深冬的早晨,太阳慢慢升高,明媚的阳光,奢华地倾泻进农家小屋里来,绿色的藤萝窗纱,被金子般 的阳光浸漫透,室内弥漫着浓浓的、暖暖的浪漫和温馨味道。 楼顶上挂着的一串串红辣椒和苞谷穗子,也在滋滋地吮吸和收藏着冬日温暖的阳光。用盐巴腌浸透的 腊肉,用夹杄串起的豆庹肠,一挂挂晾晒在屋檐下,收藏着阳光。摘回家的老南瓜,一个个圆溜溜的卧在 楼月台上,挖回家的红薯都堆在院子—角,滋滋地吸收收藏着阳光。水牛和山羊都散窝在山坡上,收藏和 反刍着阳光。大片的庄稼地也在吱吱地吮吸和收藏着阳光,有的庄稼地已经被犁铧翻岀了泥土,也在收藏 着阳光。整个乡村世界,都在滋滋地吮吸收藏着阳光。 收藏了一秋和将近一冬的阳光,漫山遍野的山茶花,路边篱笆下的海棠和梅花,都早熟了,全身暖洋 洋的,等不及春天来到,就已经绽开了她们很阳光很美丽的笑脸 终于闲适了的母亲,在院子里的果树间搭上竹竿,闲适地晾晒着要制作腌菜的蔬菜,晾晒拆洗过的被 窝和冬衣。那么细心,那么惬意幸福。吸足了阳光,收藏了充足阳光的蔬菜,将会被切细拌上作料,然后 盛装进陶罐里,再次放进阳光里晾晒,继续收藏阳光,酝酿成阳光味道充足的咸菜腌菜。全家人,整整 年,就可以慢慢咀嚼品味和回味阳光的味道。 母亲边翻晒着被窝和衣服,一边解开她的头巾,解开她的发髻,用竹蔑篦子细细梳理她黏结的、夹 杂着细碎草茎枯叶的头发,也让满头花发像庄稼·样尽情吸收和收藏冬日暖暖的阳光,也梳理她逐渐板结 的记忆和往事。 穿得鼓鼓囊囊的小脚老祖母,也禁不住这暖暖冬阳的诱惑,蹒蹒跚跚地踱岀门来,三三两两聚坐在大 勹]外的坡坎上,一边说着、梳理着陈年往事,一边解开长长的包头布,让满头白发也吸收和收藏着金贵的 温暖阳光。经历无数寒暑风霜,她们曾经飘逸乌黑的秀发,早已长成了这稀稀拉拉的白发,如同秋收后 晚秋时节庄稼地里残存的零星庄稼秆和枝叶,苍白,干枯,稀疏。老祖母们一边回忆着自己也曾经长势旺 盛过的满头秀发,也曾经青枝绿叶、枝繁叶茂过的青春岁月,一边细细梳理和数着自己曾经收藏过的阳光 边继续收藏着阳光。她们也曾经很阳光、很美丽过,也曾经花过果过,也曾经深深悲过真真喜过呢。 祖父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村路边,一边吱吱地吃着锅锅草烟,一边让自己花白的胡须、眉毛和头发, 吸收和收藏着阳光。除了满头稀疏白发,胡孑眉毛好象也是另一种庄稼呢。一生都忙碌着侍弄搭理地里的 庄稼,无暇顾及自身和身边,如今老了,才有闲心侍弄搭理这些离自己最近的庄稼呢。这些庄稼越来越稀 疏了,长势也越来越差,但是他们这些老伙计却很满意。一辈子,让多少庄稼吸足了水分,收藏了丰硕的
是的,尊严无价。面对他人脆弱易碎的尊严,有时无声的呵护胜过千言万语(帮助别人,首先要尊重 别人,不要张扬,不动声色,默默无闻,润物无声),比如,大伯钉在树上的那两颗钉子。 收藏阳光 深冬的早晨,太阳慢慢升高,明媚的阳光,奢华地倾泻进农家小屋里来,绿色的藤萝窗纱,被金子般 的阳光浸透,室内弥漫着浓浓的、暖暖的浪漫和温馨味道。 楼顶上挂着的一串串红辣椒和苞谷穗子,也在滋滋地吮吸和收藏着冬日温暖的阳光。用盐巴腌浸透的 腊肉,用夹杆串起的豆腐肠,一挂挂晾晒在屋檐下,收藏着阳光。摘回家的老南瓜,一个个圆溜溜的卧在 楼月台上,挖回家的红薯都堆在院子一角,滋滋地吸收收藏着阳光。水牛和山羊都散窝在山坡上,收藏和 反刍着阳光。大片的庄稼地也在吱吱地吮吸和收藏着阳光,有的庄稼地已经被犁铧翻出了泥土,也在收藏 着阳光。整个乡村世界,都在滋滋地吮吸收藏着阳光。 收藏了一秋和将近一冬的阳光,漫山遍野的山茶花,路边篱笆下的海棠和梅花,都早熟了,全身暖洋 洋的,等不及春天来到,就已经绽开了她们很阳光很美丽的笑脸。 终于闲适了的母亲,在院子里的果树间搭上竹竿,闲适地晾晒着要制作腌菜的蔬菜,晾晒拆洗过的被 窝和冬衣。那么细心,那么惬意幸福。吸足了阳光,收藏了充足阳光的蔬菜,将会被切细拌上作料,然后 盛装进陶罐里,再次放进阳光里晾晒,继续收藏阳光,酝酿成阳光味道充足的咸菜腌菜。全家人,整整一 年,就可以慢慢咀嚼品味和回味阳光的味道。 母亲一边翻晒着被窝和衣服,一边解开她的头巾,解开她的发髻,用竹蔑篦子细细梳理她黏结的、夹 杂着细碎草茎枯叶的头发,也让满头花发像庄稼一样尽情吸收和收藏冬日暖暖的阳光,也梳理她逐渐板结 的记忆和往事。 穿得鼓鼓囊囊的小脚老祖母,也禁不住这暖暖冬阳的诱惑,蹒蹒跚跚地踱出门来,三三两两聚坐在大 门外的坡坎上,一边说着、梳理着陈年往事,一边解开长长的包头布,让满头白发也吸收和收藏着金贵的 温暖阳光。经历无数寒暑风霜,她们曾经飘逸乌黑的秀发,早已长成了这稀稀拉拉的白发,如同秋收后, 晚秋时节庄稼地里残存的零星庄稼秆和枝叶,苍白,干枯,稀疏。老祖母们一边回忆着自己也曾经长势旺 盛过的满头秀发,也曾经青枝绿叶、枝繁叶茂过的青春岁月,一边细细梳理和数着自己曾经收藏过的阳光, 一边继续收藏着阳光。她们也曾经很阳光、很美丽过,也曾经花过果过,也曾经深深悲过真真喜过呢。 祖父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村路边,一边吱吱地吃着一锅锅草烟,一边让自己花白的胡须、眉毛和头发, 吸收和收藏着阳光。除了满头稀疏白发,胡子眉毛好象也是另一种庄稼呢。一生都忙碌着侍弄搭理地里的 庄稼,无暇顾及自身和身边,如今老了,才有闲心侍弄搭理这些离自己最近的庄稼呢。这些庄稼越来越稀 疏了,长势也越来越差,但是他们这些老伙计却很满意。一辈子,让多少庄稼吸足了水分,收藏了丰硕的
阳光,也让多少的儿孙饱吸了阳光水分,长得茁茁壮壮枝繁叶茂啊! 唉!一茬茬的乡村人,都是另一种庄稼呢,他们自己常常忘记了,甚至不知道呢。我们还是别打扰他 们,让他们饱饱吸收和收藏点阳光吧 像收藏粮食一样,把阳光收藏满心屋,心里会多踏实啊!爱如阳光,也像收藏粮食和收藏阳光那样, 把爱收藏在心里,阴郁的时候拿出来温暖自己,人生路上就该洒满了阳光吧! 锄柄上的眼睛 我家有把小锄头,原先是给菜地除草用的,我们兄弟相继长大后,小锄头派上别的用场。我所说的长 大,其实只有七八岁的光景。土里扒食的父母不会让我们的力量闲置,一要下田,父母就让我们扛着锄, 尾随他们下地去了。先是我的大哥、二哥,后来他们的身高超过了锄柄,这把小锄头自然就交到我的手上。 生活在乡下的我,根本不用父母教育,也知道劳动是自己的本分,于是没有锄柄高的我就开始用它同坚硬 的泥土抗争了 起初手心没有锄柄硬,手上起了很多泡,泡破了,流出的水由清到浊,后来夹杂着血丝,最后那些起 泡的地方,皮全部蹭破了,只剩下一些微凹的小坑,血肉模糊。原先只是火辣辣的疼,到后来犹如针扎了 般,锥心的痛,但我不敢喊岀声。父母也见惯不惊,看着我被血丝染红的双掌,说了声,这孩子还嫩了 几天后,手上的伤口结痂了,从黑红到黝黑,那是炭和铁一般的颜色。后来长茧子的地方皮又蹭破了, 再结痂,反复多次,那些茧子就比木头坚硬了,锄柄就很难伤害到它们了。我祖母曾经很形象地说,别看 这是死木头,不喝你几滴血,你就别想拿起它 我很认真地看手上的锄柄。锄柄吃饱了汗水,颜色渐渐变黑,越来越像我们被太阳曝晒和臭汘浸泡的 肤色。锄柄上的木纹跟手纹很相似,只是线条更粗犷些。我还发现这些木纹逶迤向同个方向,那是接近 锄柄中间的位置,木纹渐渐变得密集,并拧在一起。在木纹凝结的地方,有颜色特别深的木节,不规则的 圆状。 祖母说,这木节是树受的伤,结的疤。我眼前仿佛看见旷野里的一棵小树,暴风雨要摧毁它,但它没 有折断,而是顽强地生存下来,树干的伤痕愈合后,它变得更加刚强。后来我曾向父亲求证过,父亲说, 农人喜欢选有木节的木棍作锄柄,它们更硬,更不容易折断。 受伤是树干的不幸,但这不幸成全了木头的坚硬,使它能够同铁相结合,成为挖凿坚硬泥土的利器。 我发现,这圆状的疤痕,极像木头长出的眼睛,总是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我这个最初的小农人。 有多少把锄头长了这样的眼睛,我无法全部知道。但我知道用过锄头的手掌,上面也会布满一些更小 的眼睛,它们的通用名字是茧子。要成为一个纯正的农人,手上、脚上、肩上等地方都要长出这样的眼睛
阳光,也让多少的儿孙饱吸了阳光水分,长得茁茁壮壮枝繁叶茂啊! 唉!一茬茬的乡村人,都是另一种庄稼呢,他们自己常常忘记了,甚至不知道呢。我们还是别打扰他 们,让他们饱饱吸收和收藏点阳光吧! 像收藏粮食一样,把阳光收藏满心屋,心里会多踏实啊!爱如阳光,也像收藏粮食和收藏阳光那样, 把爱收藏在心里,阴郁的时候拿出来温暖自己,人生路上就该洒满了阳光吧! 锄柄上的眼睛 我家有把小锄头,原先是给菜地除草用的,我们兄弟相继长大后,小锄头派上别的用场。我所说的长 大,其实只有七八岁的光景。土里扒食的父母不会让我们的力量闲置,一要下田,父母就让我们扛着锄, 尾随他们下地去了。先是我的大哥、二哥,后来他们的身高超过了锄柄,这把小锄头自然就交到我的手上。 生活在乡下的我,根本不用父母教育,也知道劳动是自己的本分,于是没有锄柄高的我就开始用它同坚硬 的泥土抗争了。 起初手心没有锄柄硬,手上起了很多泡,泡破了,流出的水由清到浊,后来夹杂着血丝,最后那些起 泡的地方,皮全部蹭破了,只剩下一些微凹的小坑,血肉模糊。原先只是火辣辣的疼,到后来犹如针扎了 一般,锥心的痛,但我不敢喊出声。父母也见惯不惊,看着我被血丝染红的双掌,说了声,这孩子还嫩了 些。 几天后,手上的伤口结痂了,从黑红到黝黑,那是炭和铁一般的颜色。后来长茧子的地方皮又蹭破了, 再结痂,反复多次,那些茧子就比木头坚硬了,锄柄就很难伤害到它们了。我祖母曾经很形象地说,别看 这是死木头,不喝你几滴血,你就别想拿起它。 我很认真地看手上的锄柄。锄柄吃饱了汗水,颜色渐渐变黑,越来越像我们被太阳曝晒和臭汗浸泡的 肤色。锄柄上的木纹跟手纹很相似,只是线条更粗犷些。我还发现这些木纹逶迤向同一个方向,那是接近 锄柄中间的位置,木纹渐渐变得密集,并拧在一起。在木纹凝结的地方,有颜色特别深的木节,不规则的 圆状。 祖母说,这木节是树受的伤,结的疤。我眼前仿佛看见旷野里的一棵小树,暴风雨要摧毁它,但它没 有折断,而是顽强地生存下来,树干的伤痕愈合后,它变得更加刚强。后来我曾向父亲求证过,父亲说, 农人喜欢选有木节的木棍作锄柄,它们更硬,更不容易折断。 受伤是树干的不幸,但这不幸成全了木头的坚硬,使它能够同铁相结合,成为挖凿坚硬泥土的利器。 我发现,这圆状的疤痕,极像木头长出的眼睛,总是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我这个最初的小农人。 有多少把锄头长了这样的眼睛,我无法全部知道。但我知道用过锄头的手掌,上面也会布满一些更小 的眼睛,它们的通用名字是茧子。要成为一个纯正的农人,手上、脚上、肩上等地方都要长出这样的眼睛
别看这些眼睛显得眼神杲滞,只有它们,才能眼看穿苦难和贫 乡村是落后的,繁重的农活并没有压垮我幼小的身躯,却磨炼了我的性格。我不会去歌颂这些原始的 劳作,但以往的乡村总让我想起锄柄上的木节,正是它使木头更坚韧,显示铁一般的品格 这锄柄上的眼睛,不会在老去的岁月里变得昏花,它是我人生的另一种视角。 母亲 我5岁的时候,正处于中国历史上一个艰难的岁月。生活留给我最初的记忆是母亲坐在一棵白花盛开 的梨树下,用根洗衣用的紫红色的棒槌,在一块白色的石头上,捶打野菜的情景。绿色的汁液流到地上 溅到母亲的胸前,空气中弥漫着野菜汁液苦涩的气味。那棒槌敲打野菜发岀的声音,沉闷而潮湿,让我的 心感到阵阵地紧缩 这是一个有声音、有颜色、有气味的画面,是我人生记忆的起点,也是我文学道路的起点。这个记忆 的画面中更让我难以忘却的是,愁容满面的母亲,在辛苦地劳作时,嘴里竟然哼唱着一支小曲!我母亲她 生中遭受的苦难,真是难以尽述。战争、饥饿、疾病,在那样的苦难中,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她活下来 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她在饥肠辘辘、疾病缠身时还能歌唱?我在母斈生前,一直想跟她谈谈这个问题,但毎 次我都感到没有资格向母亲提问。 有一段时间,村子里连续自杀了几个女人,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那时候我们家正是 最艰难的时刻,父亲被人诬陷,家里存粮无多,母亲旧病复发,无钱医治。我总是担心母亲走上自寻短见 的绝路。每当我下工归来时,一进门就要大声喊叫,只有听到母亲的回答时,心中才感到块石头落了地 有一次下工回来已是傍晚,母亲没有回答我的呼喊,我急忙跑到牛栏、磨房、厕所里去寻找,都没有母亲 的踪影。我感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由地大声哭起来。这时,母亲从外边走了进来。母亲对我的哭泣 非常不满,她认为一个人尤其是男人不应该随便哭泣。她追问我为什么哭。我含糊其词,不敢对她说出我 的担忧。母亲理解了我的意思,她对我说:“孩子,放心吧,阎王爷不叫我是不会去的!″这是一个母亲 对她的忧心忡忡的儿子做出的庄严承诺。现在,尽管母亲已经被阎王爷叫去了,但母亲这句话里所包含着 的面对苦难挣扎着活下去的勇气,将永远伴随着我,激励着我。 在那些饥饿的岁月里,我看到了许多因为饥饿而丧失了人格尊严的情景,譬如为了得到一块豆饼 群孩子围着村里的粮食保管员学狗叫。保管员说,谁学得最像,豆饼就赏赐给谁。我也是那些学狗叫的孩 子中的一个。大家都学得很像。保管员便把那块豆饼迒迒地掷了岀去,孩孑们蜂拥而上抢夺那块豆饼。这 情景被我父亲看到眼里。回家后,父亲严厉地批评了我。爷爷也严厉地批评了我。爷爷对我说:嘴巴就是 一个过道,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草根树皮,吃到肚子里都是一样的,何必为了一块豆饼而学狗叫呢?人
别看这些眼睛显得眼神呆滞,只有它们,才能一眼看穿苦难和贫穷。 乡村是落后的,繁重的农活并没有压垮我幼小的身躯,却磨炼了我的性格。我不会去歌颂这些原始的 劳作,但以往的乡村总让我想起锄柄上的木节,正是它使木头更坚韧,显示铁一般的品格。 这锄柄上的眼睛,不会在老去的岁月里变得昏花,它是我人生的另一种视角。 母亲 我 5 岁的时候,正处于中国历史上一个艰难的岁月。生活留给我最初的记忆是母亲坐在一棵白花盛开 的梨树下,用一根洗衣用的紫红色的棒槌,在一块白色的石头上,捶打野菜的情景。绿色的汁液流到地上, 溅到母亲的胸前,空气中弥漫着野菜汁液苦涩的气味。那棒槌敲打野菜发出的声音,沉闷而潮湿,让我的 心感到一阵阵地紧缩。 这是一个有声音、有颜色、有气味的画面,是我人生记忆的起点,也是我文学道路的起点。这个记忆 的画面中更让我难以忘却的是,愁容满面的母亲,在辛苦地劳作时,嘴里竟然哼唱着一支小曲!我母亲她 一生中遭受的苦难,真是难以尽述。战争、饥饿、疾病,在那样的苦难中,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她活下来, 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她在饥肠辘辘、疾病缠身时还能歌唱?我在母亲生前,一直想跟她谈谈这个问题,但每 次我都感到没有资格向母亲提问。 有一段时间,村子里连续自杀了几个女人,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那时候我们家正是 最艰难的时刻,父亲被人诬陷,家里存粮无多,母亲旧病复发,无钱医治。我总是担心母亲走上自寻短见 的绝路。每当我下工归来时,一进门就要大声喊叫,只有听到母亲的回答时,心中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 有一次下工回来已是傍晚,母亲没有回答我的呼喊,我急忙跑到牛栏、磨房、厕所里去寻找,都没有母亲 的踪影。我感到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不由地大声哭起来。这时,母亲从外边走了进来。母亲对我的哭泣 非常不满,她认为一个人尤其是男人不应该随便哭泣。她追问我为什么哭。我含糊其词,不敢对她说出我 的担忧。母亲理解了我的意思,她对我说:“孩子,放心吧,阎王爷不叫我是不会去的!”这是一个母亲 对她的忧心忡忡的儿子做出的庄严承诺。现在,尽管母亲已经被阎王爷叫去了,但母亲这句话里所包含着 的面对苦难挣扎着活下去的勇气,将永远伴随着我,激励着我。 在那些饥饿的岁月里,我看到了许多因为饥饿而丧失了人格尊严的情景,譬如为了得到一块豆饼,一 群孩子围着村里的粮食保管员学狗叫。保管员说,谁学得最像,豆饼就赏赐给谁。我也是那些学狗叫的孩 子中的一个。大家都学得很像。保管员便把那块豆饼远远地掷了出去,孩子们蜂拥而上抢夺那块豆饼。这 情景被我父亲看到眼里。回家后,父亲严厉地批评了我。爷爷也严厉地批评了我。爷爷对我说:嘴巴就是 一个过道,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草根树皮,吃到肚子里都是一样的,何必为了一块豆饼而学狗叫呢?人
应该有骨气!他们的话,当时并不能说服我,因为我知道山珍海味和草根树皮吃到肚子里并不一样!但我 也感到了他们的话里有一种尊严,这是人的尊严,也是人的风度。人,不能像狗一样活着。 饥饿的岁月使我体验和洞察了人性的复杂和单纯,使我认识到了人性的最低标准,使我看透了人的本 质的某些方面。我的父母、祖父母和许多像他们一样的人,为我树立了光辉的榜样。这些普通人身上的宝 贵品质,是一个民族能够在苦难中不堕落的根本保障,也正是文学的灵魂 总有一些东西在大地上醒着 喧嚣在暮色里沉淀,不久,村庄就沉沉睡着了。灯一盏一盏地熄了,星星一粒一粒地稠了。夜色让一 切都沉沉睡熟,让一切生灵都沉入到睡梦中去了。 但总有一些东西在夜晚是醒着的。 那是我十六七岁时的一个春天,我家刚刚搬到村南头新盖不久的新居里。那是一座土屋,墙用新泥搪 过,地用榔头狠命地砸捶过。有一天我弯腰在床底下潮湿的纸箱里找书,看见床底下的地上钻岀一根鸡蛋 粗的白色树芽来。我没理睬它,心想床底下的东西难道还会成就出什么气候。第二天早上起床伸手去床里 边摸衣裳的时候,我在衣裳下摸到个又光又滑的东西,不由大吃-惊,定下神来-看,竟是那棵树芽 白白的,嫩嫩的,顶梢拳头一样没展开的地方,裹着一层滑腻的胎液。一夜竟长得比我的床还高了,这鬼 东西,我睡着了,村庄睡着了,它却醒着。如果不理睬它,说不准有一天一觉醒来,我会发现自己已经浑 然不觉地睡到了它长成的树上去了 我钻到床下扳掉了它。我知道,它是那棵泡桐树根绽出的新芽。那是一棵高大的泡桐,原来就长在我 放床的地方,盖房时嫌它碍事,就把它锯了,生怕它会长出树芽来,又挖地六七尺,刨出它深藏的树根, 这样才觉得踏实。没想到它还会靠那些残根冒岀树芽来。在那座老屋里,在那张床底下,我曾一次又一次 扳倒过许多冒出的苍白树芽,直到几年后,当我扳得有些心烦意乱时,它才终于不再冒出新的树芽来。我 想它还是终于睡着了,那棵泡桐树的灵魂终于睡着了,或许是永远睡着了 前年老家的那座土屋坍塌了,家里人也没理睬它,想不到我以前放床的地方竟长岀一棵树苗来,一个 春天竟然长出了丈余高。我大吃惊,本以为已经十多年了,它已经睡熟再不会醒来了,但它依旧醒着, 几滴残雨几缕风又让它长成一棵树了。 鸟儿睡了,牲畜睡了,我们睡了,村庄睡了,世界睡了,但还是有一些东西在我们睡熟时它却醒着 生长着,并悄悄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泥土是不会睡着的,灵魂是不会睡着的,时光是不会睡着的,在我们沉沉睡着的时候,它们还醒着 我终于明白,即使在我们已经睡熟或沉睡的时候,总有一些东西在大地上醒着 老水车旁的风景
应该有骨气!他们的话,当时并不能说服我,因为我知道山珍海味和草根树皮吃到肚子里并不一样!但我 也感到了他们的话里有一种尊严,这是人的尊严,也是人的风度。人,不能像狗一样活着。 饥饿的岁月使我体验和洞察了人性的复杂和单纯,使我认识到了人性的最低标准,使我看透了人的本 质的某些方面。我的父母、祖父母和许多像他们一样的人,为我树立了光辉的榜样。这些普通人身上的宝 贵品质,是一个民族能够在苦难中不堕落的根本保障,也正是文学的灵魂。 总有一些东西在大地上醒着 喧嚣在暮色里沉淀,不久,村庄就沉沉睡着了。灯一盏一盏地熄了,星星一粒一粒地稠了。夜色让一 切都沉沉睡熟,让一切生灵都沉入到睡梦中去了。 但总有一些东西在夜晚是醒着的。 那是我十六七岁时的一个春天,我家刚刚搬到村南头新盖不久的新居里。那是一座土屋,墙用新泥搪 过,地用榔头狠命地砸捶过。有一天我弯腰在床底下潮湿的纸箱里找书,看见床底下的地上钻出一根鸡蛋 粗的白色树芽来。我没理睬它,心想床底下的东西难道还会成就出什么气候。第二天早上起床伸手去床里 边摸衣裳的时候,我在衣裳下摸到一个又光又滑的东西,不由大吃一惊 ....,定下神来一看,竟是那棵树芽, 白白的,嫩嫩的,顶梢拳头一样没展开的地方,裹着一层滑腻的胎液。一夜竟长得比我的床还高了,这鬼 东西,我睡着了,村庄睡着了,它却醒着。如果不理睬它,说不准有一天一觉醒来,我会发现自己已经浑 然不觉地睡到了它长成的树上去了。 我钻到床下扳掉了它。我知道,它是那棵泡桐树根绽出的新芽。那是一棵高大的泡桐,原来就长在我 放床的地方,盖房时嫌它碍事,就把它锯了,生怕它会长出树芽来,又挖地六七尺,刨出它深藏的树根, 这样才觉得踏实。没想到它还会靠那些残根冒出树芽来。在那座老屋里,在那张床底下,我曾一次又一次 扳倒过许多冒出的苍白树芽,直到几年后,当我扳得有些心烦意乱时,它才终于不再冒出新的树芽来。我 想它还是终于睡着了,那棵泡桐树的灵魂终于睡着了,或许是永远睡着了。 前年老家的那座土屋坍塌了,家里人也没理睬它,想不到我以前放床的地方竟长出一棵树苗来,一个 春天竟然长出了丈余高。我大吃一惊 ....,本以为已经十多年了,它已经睡熟再不会醒来了,但它依旧醒着, 几滴残雨几缕风又让它长成一棵树了。 鸟儿睡了,牲畜睡了,我们睡了,村庄睡了,世界睡了,但还是有一些东西在我们睡熟时它却醒着, 生长着,并悄悄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泥土是不会睡着的,灵魂是不会睡着的,时光是不会睡着的,在我们沉沉睡着的时候,它们还醒着。 我终于明白,即使在我们已经睡熟或沉睡的时候,总有一些东西在大地上醒着。 老水车旁的风景
其实,那水车一点儿都不老 它是一处旅游地最显眼的标志。旅游地原本是—个村子,两年前,这地方被房地产开发商发现并相中。 于是在盖别墅和豪宅的同时,捎带着将这里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使之成了小型的周庄。在双休日或节假日 城里人络绎不绝地驾车来到这里,吃喝玩乐,纵情欢娱。村里人终日里耳濡目染,思想迅速地商业化着。 城里人成群结队地来到的时候,必会看到,在那水车旁有一老妪和一少女。老妪七十有几,少女才十 六七岁,都穿着淸朝的衣裳。老妪形容枯瘦憔悴;少女人面桃花、目如秋水,顾昐之际,道是无睛却有晴。 老妪纺线,少女刺绣,成为水车的陪衬,景观中的风景。她们是景区雇来在那儿给观光客们看的,若有观 光客与她们照相,或可得些小费。老妪是村里的_位孤寡老人,在村里有一间半祖宅。村子受益于旅游业 有了些公款,每月亦给她50元。少女是从外地流落到这儿的。她的家在哪里,家境如何,身世怎样,没 人知道 只有老妪觉得她是个好女孩儿。她们成为“同事”几天以后,老妪曾问过少女住在哪儿,少女说住在 一家饭店的危房里,每天五元钱,晚上还得帮着干两个多小时的活。饭店里面有老鼠,她最怕老鼠。“就是 每月150元,也花去了我半个月的工资,还得看主人两口子的眼色…”少女说得泪汪汪的。 闺女,住我家吧。我那儿就我一个人,我也喜欢有你这么个伴儿,不会给你气受。”于是,少女作为 老妪所希望的个伴儿,住到了老妪家里 少女脸上的笑容多了,老妪脸上的皱纹少了。熟悉她那张老面孔的人,发现她脸上几条最深的褶子变 浅了,有要舒展开来的迹象了。她脑后的抓髻也好看了,不像以前那么歪歪扭扭的了。她的指甲不再长而 不剪。指甲缝也不再黑黢黢的了。她那身“行头″显然洗得勤了。她的好心情让她的小费也多起来了 有好心人提醒她:"你让那小人精住你那儿去了?千万防着点儿,万一你那点钱被她偷了,临走连件寿 衣都穿不上… 老妪不爱听那样的话,她爱听少女的话。 少女常对她说:"奶奶,尽量想高兴的事儿,那样您准能活一百多岁。 经历了许多年子然身,形影相吊的孤寡生活以后,忽然有了一个朝夕相处的女伴儿,老妪返老还童 了似的。 然而有一天者妪忽然失明,接着咯血了。村里不得不派人把她送到县医院,一诊断是癌症,早扩散了。 那么老的人了,也只有回家挨着 村里的负责人就对少女说:“她都这样了,你搬走吧,爱住哪儿往哪儿去吧。” 少女哭着说:“我不搬走。奶奶对我好,我也要服侍服侍她… 非亲非故,来历不明,还口口声声"奶奶,奶奶”叫得挺亲,就是不搬走,图什么呢?村里的负责人
其实,那水车一点儿都不老。 它是一处旅游地最显眼的标志。旅游地原本是一个村子,两年前,这地方被房地产开发商发现并相中。 于是在盖别墅和豪宅的同时,捎带着将这里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使之成了小型的周庄。在双休日或节假日, 城里人络绎不绝地驾车来到这里,吃喝玩乐,纵情欢娱。村里人终日里耳濡目染,思想迅速地商业化着。 城里人成群结队地来到的时候,必会看到,在那水车旁有一老妪和一少女。老妪七十有几,少女才十 六七岁,都穿着清朝的衣裳。老妪形容枯瘦憔悴;少女人面桃花、目如秋水,顾盼之际,道是无晴却有晴。 老妪纺线,少女刺绣,成为水车的陪衬,景观中的风景。她们是景区雇来在那儿给观光客们看的,若有观 光客与她们照相,或可得些小费。老妪是村里的一位孤寡老人,在村里有一间半祖宅。村子受益于旅游业, 有了些公款,每月亦给她 50 元。少女是从外地流落到这儿的。她的家在哪里,家境如何,身世怎样,没 人知道。 只有老妪觉得她是个好女孩儿。她们成为“同事”几天以后,老妪曾问过少女住在哪儿,少女说住在 一家饭店的危房里,每天五元钱,晚上还得帮着干两个多小时的活。饭店里面有老鼠,她最怕老鼠。“就是 每月 150 元,也花去了我半个月的工资,还得看主人两口子的眼色……”少女说得泪汪汪的。 “闺女,住我家吧。我那儿就我一个人,我也喜欢有你这么个伴儿,不会给你气受。”于是,少女作为 老妪所希望的一个伴儿,住到了老妪家里。 少女脸上的笑容多了,老妪脸上的皱纹少了。熟悉她那张老面孔的人,发现她脸上几条最深的褶子变 浅了,有要舒展开来的迹象了。她脑后的抓髻也好看了,不像以前那么歪歪扭扭的了。她的指甲不再长而 不剪。指甲缝也不再黑黢黢的了。她那身“行头”显然洗得勤了。她的好心情让她的小费也多起来了。 有好心人提醒她:“你让那小人精住你那儿去了?千万防着点儿,万一你那点钱被她偷了,临走连件寿 衣都穿不上……” 老妪不爱听那样的话,她爱听少女的话。 少女常对她说:“奶奶,尽量想高兴的事儿,那样您准能活一百多岁。” 经历了许多年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孤寡生活以后,忽然有了一个朝夕相处的女伴儿,老妪返老还童 了似的。 然而有一天老妪忽然失明,接着咯血了。村里不得不派人把她送到县医院,一诊断是癌症,早扩散了。 那么老的人了,也只有回家挨着。 村里的负责人就对少女说:“她都这样了,你搬走吧,爱住哪儿往哪儿去吧。” 少女哭着说:“我不搬走。奶奶对我好,我也要服侍服侍她……” 非亲非故,来历不明,还口口声声“奶奶,奶奶”叫得挺亲,就是不搬走,图什么呢?村里的负责人
想到了老妪的间半祖屋。 于是,在老妪精神状态稍好的某日,村里的负责人带着一男一女来到了老妪家里,他介绍那男的是县 公证处的,女的是位律师。他开门见山地对老妪说,她应该在临死前作出决定,将一间半的祖屋留给村里。 那屋子是可以改装成门面房的,稍加改装以后,或卖或租,钱数都很可观。老妪说:“行啊『村里的负责 人又说:“那你就在这张纸上按个手印吧!老妪不高兴了:“我觉得,我-时死不了。”村里的负责人急了 以趁你还明白,才让你按手印嘛『老妪就不理他们三个男女,把身子一转,背朝他们了 村里的负责人没主意了,找来另外几个有主意的人商议,他们都认为老妪完全有可能被那个外省的小 人精蛊惑了,把一间半祖屋“赠送”给那小妖精了…… 于是全村男女老少同仇敌忾起来。没人愿意去照顾那糊涂的老妪了,少女就连她那份儿工作也不能干 了 十几天后,老妪走了。 老妪攒下的钱不够发送自己,少女为她买了一件寿衣… 又没了几天,那少女也消失了,没跟村里任何人告别,也没留下封信. 乌巢的风味 因为山青水秀,地处湘东的老家自然多鸟巢,不过,那还是在我年少时节。 那时候,我家门前,有几棵高大苍翠的大樟树。每望一眼郁郁葱葱的大樟树,我总有一种爬上去的欲 望,只因在髙髙的树之顶端,有盘缠于树杈上的鸟巢,常有三三两两的喜鹊噎喳地来来往往。 喜鹊黑亮灵巧的翅膀,如豆的眼睛流转不已,飞姿自是美妙,乃至给飞翔留下足够的温暖·在美丽的 春天,鸟巢里常隐约飘来小鸟叽叽之声,过路的人便自然而然沉湎于梦般的淸纯 大都很狡猾。喜鹊高高在上,还有一些鸟则干脆将巢藏得深深的,或在树 在树之尖端。总之,要么让人可望不可即,要么根本不让人看到。偶尔,常常是落叶时节,当孩子们玩得 疯癫之时,一抬头,便发现不远处矮矮的树梢上,垂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鸟巢。不过,当发现它时,其实 已是空巢了。 麻雀多得很。那褐色羽毛上布满了黑色斑点的小巧的鸟儿,一天到晩在屋檐下,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它们的缣就藏在屋檐下的某个墙洞里,洞口黑泂洞的,若将手伸进去,常常能掏着几颗囻圆的麻雀蛋,或 两只丑丑的小麻雀,黄黄嫩嫩的嘴,不停地张开又合上。可过一段时日,若是再去摸那个鸟洞,常常一 无所获了
想到了老妪的一间半祖屋。 于是,在老妪精神状态稍好的某日,村里的负责人带着一男一女来到了老妪家里,他介绍那男的是县 公证处的,女的是位律师。他开门见山地对老妪说,她应该在临死前作出决定,将一间半的祖屋留给村里。 那屋子是可以改装成门面房的,稍加改装以后,或卖或租,钱数都很可观。老妪说:“行啊!”村里的负责 人又说:“那你就在这张纸上按个手印吧!” 老妪不高兴了:“我觉得,我一时死不了。”村里的负责人急了: “所以趁你还明白,才让你按手印嘛!”老妪就不理他们三个男女,把身子一转,背朝他们了…… 村里的负责人没主意了,找来另外几个有主意的人商议,他们都认为老妪完全有可能被那个外省的小 人精蛊惑了,把一间半祖屋“赠送”给那小妖精了…… 于是全村男女老少同仇敌忾起来。没人愿意去照顾那糊涂的老妪了,少女就连她那份儿工作也不能干 了…… 十几天后,老妪走了。 老妪攒下的钱不够发送自己,少女为她买了一件寿衣…… 又没了几天,那少女也消失了,没跟村里任何人告别,也没留下封信…… 鸟巢的风味 因为山青水秀,地处湘东的老家自然多鸟巢,不过,那还是在我年少时节。 那时候,我家门前,有几棵高大苍翠的大樟树。每望一眼郁郁葱葱的大樟树,我总有一种爬上去的欲 望,只因在高高的树之顶端,有盘缠于树杈上的鸟巢,常有三三两两的喜鹊喳喳地来来往往。 喜鹊黑亮灵巧的翅膀,如豆的眼睛流转不已,飞姿自是美妙,乃至给飞翔留下足够的温暖。在美丽的 春天,鸟巢里常隐约飘来小鸟叽叽之声,过路的人便自然而然沉湎于梦一般的清纯。 老家的鸟,大都很狡猾。喜鹊高高在上,还有一些鸟则干脆将巢藏得深深的,或在树叶浓密之处,或 在树之尖端。总之,要么让人可望不可即,要么根本不让人看到。偶尔,常常是落叶时节,当孩子们玩得 疯癫之时,一抬头,便发现不远处矮矮的树梢上,垂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鸟巢。不过,当发现它时,其实 已是空巢了。 麻雀多得很。那褐色羽毛上布满了黑色斑点的小巧的鸟儿,一天到晚在屋檐下,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它们的巢就藏在屋檐下的某个墙洞里,洞口黑洞洞的,若将手伸进去,常常能掏着几颗圆圆的麻雀蛋,或 一两只丑丑的小麻雀,黄黄嫩嫩的嘴,不停地张开又合上。可过一段时日,若是再去摸那个鸟洞,常常一 无所获了
后来,我离开了乡村,远离了鸟巢,也远离了鸟。在繁华的家乡小城,自是难以见到鸟的踪影,内心 空落了几许,好在,时有鸟巢淡薄苍灰的身影飘荡在我的梦里。不知为何,我执著地萌生了—种想法 想成为一只美丽的鸟,翩飞在枯瘦的枝头上。变不了鸟的我,自是对鸟巢怀有一种特殊的亲切 又是一个初春时节,我来到山东大平原。车窗外,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多是光溜溜的树。很突然地 棵高高瘦瘦的树傲然于眼前,那光光的树梢上,赫然苍黑一团。我张望再三,惊讶地发觉,那是一只鸟 巢。谁知,从青岛至烟台,一直到济南,只只苍黑的鸟巢,竟绵绵不绝地撞击着我的视线。 试想,汽车在公路上奔驰,公路两旁,绵延着一排排光溜溜的树,隔不了多远,便有一只苍黑的鸟巢 挂在树枝之上。可以说,所有的鸟巢,看上去都厚重,由一枝枝苍黑的树枝错落有致地搭成,爽朗,朴素。 偶尔,自苍黑的鸟巢,也会飞出一两只黑羽毛的鸟。虽不知其为何鸟,我仍被一阵翅膀的扑棱棱拍击声所 震颤。 真想不到,在苍茫的平原上,鸟獺以一种全新的风味,令我无法回避无法平静,给了我异乎寻常的触 动。而穿越时空的隧道,老家的鸟巢,以蒙太奇的手法,执著地闪烁。可我惊异地发现,南方老家的鸟巢 在森林茂密、山重水复的世界,莫名地迷失了飞翔的方向,有着种战战兢兢的谨慎,如履薄冰。北方的 鸟巢,则洋溢着关东大汉的坦荡,无遮无挡地走近世人,却得以守住自我的风味。 其时,一棵又一棵树,一只又一只鸟巢,自我眼前掠过,传递着鸟的声音,我有了一种行走于大地的 心情。一种全新的感觉,一种渴望闯荡的锐气,渐渐地漫溢而来。 在去柳侯祠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柳侯柳宗元,官已做到了礼部员外郎,何曾想到会拐个弯最终贬 到柳州,死在柳州?如果他"烟花三月下扬州”呢,如果他被贬杭州呢,岂不在“苏堤”“白堤”之外,又 多一道“柳堤”? 柳宗元是那个时代的人,也是超越那个时代的人,同时又是一个对那个时代持有异议的人,这就使得 他被一贬再贬,使得他的命运雪上加霜 但,他的命运与上苍所赋予他写下的那些淸清冷游记的笔力和独钓的定力,是多么相得 益彰 我找到柳侯祠,进入园内。晨练的人们还未退去,满园里抡剑舞棍的老人个个精神饱满,这就是当年 受惠柳候风化的柳州子民。原来是来看柳侯祠,来看柳侯的衣冠冢,来看柳侯碑文的,却不想,一进园子 便看到了活得更长远的百姓。还有,柳树。这里每棵树都活着,还有每片叶子。 树,一棵棵地伫立。树木像那些能把世界史照亮的伟人,伟大而独立,尽管树叶沙沙,竟夕不绝,树 根却从不迷失,那么自信、自尊,怡然自得。一切树木都有着香喷喷的叶片,像符号般喧哗。我驻足不前
后来,我离开了乡村,远离了鸟巢,也远离了鸟。在繁华的家乡小城,自是难以见到鸟的踪影,内心 空落了几许,好在,时有鸟巢淡薄苍灰的身影飘荡在我的梦里。不知为何,我执著地萌生了一种想法,真 想成为一只美丽的鸟,翩飞在枯瘦的枝头上。变不了鸟的我,自是对鸟巢怀有一种特殊的亲切。 又是一个初春时节,我来到山东大平原。车窗外,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多是光溜溜的树。很突然地, 一棵高高瘦瘦的树傲然于眼前,那光光的树梢上,赫然苍黑一团。我张望再三,惊讶地发觉,那是一只鸟 巢。谁知,从青岛至烟台,一直到济南,只只苍黑的鸟巢,竟绵绵不绝地撞击着我的视线。 试想,汽车在公路上奔驰,公路两旁,绵延着一排排光溜溜的树,隔不了多远,便有一只苍黑的鸟巢 挂在树枝之上。可以说,所有的鸟巢,看上去都厚重,由一枝枝苍黑的树枝错落有致地搭成,爽朗,朴素。 偶尔,自苍黑的鸟巢,也会飞出一两只黑羽毛的鸟。虽不知其为何鸟,我仍被一阵翅膀的扑棱棱拍击声所 震颤。 真想不到,在苍茫的平原上,鸟巢以一种全新的风味,令我无法回避无法平静,给了我异乎寻常的触 动。而穿越时空的隧道,老家的鸟巢,以蒙太奇的手法,执著地闪烁。可我惊异地发现,南方老家的鸟巢, 在森林茂密、山重水复的世界,莫名地迷失了飞翔的方向,有着一种战战兢兢的谨慎,如履薄冰。北方的 鸟巢,则洋溢着关东大汉的坦荡,无遮无挡地走近世人,却得以守住自我的风味。 其时,一棵又一棵树,一只又一只鸟巢,自我眼前掠过,传递着鸟的声音,我有了一种行走于大地的 心情。一种全新的感觉,一种渴望闯荡的锐气,渐渐地漫溢而来。 神越关山哭柳侯 在去柳侯祠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柳侯柳宗元,官已做到了礼部员外郎,何曾想到会拐个弯最终贬 到柳州,死在柳州?如果他“烟花三月下扬州”呢,如果他被贬杭州呢,岂不在“苏堤”“白堤”之外,又 多一道“柳堤”? 柳宗元是那个时代的人,也是超越那个时代的人,同时又是一个对那个时代持有异议的人,这就使得 他被一贬再贬,使得他的命运雪上加霜。 但,他的命运与上苍所赋予他写下的那些清冷游记的笔力和独钓的定力 .....,是多么相得 益彰! 我找到柳侯祠,进入园内。晨练的人们还未退去,满园里抡剑舞棍的老人个个精神饱满,这就是当年 受惠柳候风化的柳州子民。原来是来看柳侯祠,来看柳侯的衣冠冢,来看柳侯碑文的,却不想,一进园子, 便看到了活得更长远的百姓。还有,柳树。这里每棵树都活着,还有每片叶子。 树,一棵棵地伫立。树木像那些能把世界史照亮的伟人,伟大而独立,尽管树叶沙沙,竟夕不绝,树 根却从不迷失,那么自信、自尊,怡然自得。一切树木都有着香喷喷的叶片,像符号般喧哗。我驻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