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第三讲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结构助词的兴替和“的”的语法化历程 31引言 本章尝试证明,虽然结构助词“的(底)”与其前的“之”、“者”在功能上 有相同之处,但是它们之间并没有渊源关系,“的”是在特殊的句法环境中,通过 语法化,由其原来的指示代词或疑问代词用法独立发展出来的。“的”的用法与其 前结构助词有本质上的差别。由于唐朝中期,“数+量+名”成了占优势的数量表 达,由此而来的类推效应要求一般的修饰语与其中心语之间也有类似于量词的语法 标记,而指代性质的“底”因其句法和语义上的相宜性而被虚化为一个助词来充当 这一语法标记 结构助词的交替是古汉语向近代汉语转化过程中发生的一件大事,它直接影响 到现代汉语语法特点的形成。“之”和“者”是古汉语中两个最活跃的助词,其功 能被大约产生于9世纪左右的新结构助词“底(的)”1逐渐替代。这一替代过程 到15世纪最后完成。前后期的结构助词既有相似的地方,又存在着本质差别。这 种转变究竟是“之”或者“者”蜕变成了“底”昵,还是“底”在特殊的句法环境 中经过语法化而独立发展出来的?对这一问题的回答直接关系到我们的语言演化 观。以前关于这一问题的研究大都着眼于寻求前后结构助词之间语法功能或者语音 特征上的联系,试图证明它们之间的渊源关系。本章则认为,由于当时语言结构的 变化,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普遍要求一个语法标记来联系它们;为了满足这一要 求,“底”在特定的句法环境中,由其原来的指代用法独立发展出一个结构助词。 32关于结构助词演变的各种探讨 结构助词的演变问题一直是汉语史研究的一个热点。下面我们简单看一下几种 有代表性的分析。 (一)“底”源于“者”说。吕叔湘(1943年)提出,语中和语尾的“底”都 是来自“者”。理由主要为,“者”后来不仅发展出可以紧跟名词之后表领有的用 法,如“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史记·陈丞相世家》),而且也兼有 之”的连接修饰语和名词中心语的用法,如“麦地占他家,竹园皆我者”(寒山 子诗)。可是王力(1958年)认为,吕的解释无论从音韵关系上,还是从语法功 能上,都有困难2。 (二)“底”源于“之”说。王力(1958年)从音韵上说明,“底”是从 “之”变来的。“之”的上古音是i,后来在文言中的演变成 丘L→t°-t°i→t;在白话里的演变应该是丘→til→ti。这样就造成一对骈 词( doublet),“之”与“底”并存。“之”在文言和白话里的两种语音形式,各 自发展出不同的语法。梅祖麟(1988年)从语法功能方面进一步发展了王力的观 点。梅的主要论据为,由于受汉代“名+数+量”格式变为“数+量+名”的影
第三讲 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27 第三讲 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 结构助词的兴替和“的”的语法化历程 3.1 引言 本章尝试证明,虽然结构助词“的(底)”与其前的“之”、“者”在功能上 有相同之处,但是它们之间并没有渊源关系,“的”是在特殊的句法环境中,通过 语法化,由其原来的指示代词或疑问代词用法独立发展出来的。“的”的用法与其 前结构助词有本质上的差别。由于唐朝中期,“数+量+名”成了占优势的数量表 达,由此而来的类推效应要求一般的修饰语与其中心语之间也有类似于量词的语法 标记,而指代性质的“底”因其句法和语义上的相宜性而被虚化为一个助词来充当 这一语法标记。 结构助词的交替是古汉语向近代汉语转化过程中发生的一件大事,它直接影响 到现代汉语语法特点的形成。“之”和“者”是古汉语中两个最活跃的助词,其功 能被大约产生于 9 世纪左右的新结构助词“底(的)”1逐渐替代。这一替代过程 到 15 世纪最后完成。前后期的结构助词既有相似的地方,又存在着本质差别。这 种转变究竟是“之”或者“者”蜕变成了“底”呢,还是“底”在特殊的句法环境 中经过语法化而独立发展出来的?对这一问题的回答直接关系到我们的语言演化 观。以前关于这一问题的研究大都着眼于寻求前后结构助词之间语法功能或者语音 特征上的联系,试图证明它们之间的渊源关系。本章则认为,由于当时语言结构的 变化,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普遍要求一个语法标记来联系它们;为了满足这一要 求,“底”在特定的句法环境中,由其原来的指代用法独立发展出一个结构助词。 3.2 关于结构助词演变的各种探讨 结构助词的演变问题一直是汉语史研究的一个热点。下面我们简单看一下几种 有代表性的分析。 (一)“底”源于“者”说。吕叔湘(1943 年)提出,语中和语尾的“底”都 是来自“者”。理由主要为,“者”后来不仅发展出可以紧跟名词之后表领有的用 法,如“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史记·陈丞相世家》),而且也兼有 “之”的连接修饰语和名词中心语的用法,如“麦地占他家,竹园皆我者”(寒山 子诗)。可是王力(1958 年)认为,吕的解释无论从音韵关系上,还是从语法功 能上,都有困难2。 (二)“底”源于“之”说。王力(1958 年) 从音韵上说明,“底” 是从 “ 之 ” 变 来 的 。 “ 之 ” 的 上 古 音 是 Ǐ , 后 来 在 文 言 中 的 演 变 成 Ǐ→tǏ→ti→t ;在白话里的演变应该是 Ǐ→ti→ti。这样就造成一对骈 词(doublet),“之”与“底”并存。“之”在文言和白话里的两种语音形式,各 自发展出不同的语法。梅祖麟(1988 年)从语法功能方面进一步发展了王力的观 点。梅的主要论据为,由于受汉代“名+数+量”格式变为“数+量+名”的影
响,先秦的“S+V+O者”就变成“VO者+S”(如“定殷者将吏”)。此后又 出现了“V者O”、“N者O”两种格式。在这三种格式中,“之”和“者”的功 能相等。由此,“之”在白话里变为“底”后,受“者”的语末语法的沾染 “底”字也逐渐能用在语末。梅实际上是综合了王和吕两家的观点。 我们认为,上述分析至少会遇到以下三个问题。首先,根据李讷、石毓智 (1998b年)的考察,“名+数+量”向“数+量+名”的语序变化,是一个漫长 的 过程,虽然始于汉魏,直到唐代的变文中旧格式仍占优势,甚至到《朱子语类》时 旧格式仍占一定的比例,新格式完全取代旧格式是元明之际的事。但是,结构助词 “底”已常见于唐末五代的文献中,“VO者+S”的语序已见于汉代,由此说 “S+VO者”变成“VO者十S”是受数量结构语序变化的影响,从发展顺序上就 说不通。其次,根据我们对《祖堂集》和《朱子语类》的调查,所谓先秦的“S +VO者”仍可见到,然而“VO者+S”则没有发现一例。前者的例子如 (1)有人问话者出来。(祖堂集·福先招庆和尚) (2)朋友乍见先生者,先生每曰:“若要来此,先看熹所解书也。”(朱 子语类·总训门人) (3)学者轻俊者不美,朴厚者好。(同上) 由此可见,汉语史上可能就根本不存在梅所说的语序变化。最后,“VO者+S” 结构的用例极为罕见,根据我们对中古时期与口语比较切近的《世说新语》、《祖 堂集》、《朱子语类》等的调査,不见一例。很难理解这种仅限于个别文献的偶见 用法,具有能使“之”和“者”混同起来的力量,然后由来自“之”的“底”来取 代“者”的用法。总之,说“底”来自“之”的理由很难令人信服 (三)“底”来自“之”和“者”说。最近主张这一观点的是祝敏彻(1982 年)。他认为,“底”既来源于“之”,也来源于“者”。这是比较它们之间语法 功能的相似性而得出的结论。但是仔细考察就会发现,从一开始,“底”就有一些 “之”和“者”都不具备的用法。例如: a.在形容词之后,单独作谓语,描写状态。例如 (4)举措悉皆索索底,时长恬恬底。(祖堂集·岩头和尚) b.作状语的标志,修饰动词。例如 (5)(洞山)颜色变异,呵呵底笑。(祖堂集·云岩和尚) c.在代词和其它名词之后独用,表示领有。如; (6)洞山云:“就师乞眼精”。师曰:“汝底与阿谁去也?”(同上) 这些功能上的主要差别,表明“底”可能与“之”或“者”没有直接的关 (四)“底”与“者”、“之”是词汇替代的关系。冯春田(1990年)认 为,“底”字结构与“者”字结构关系密切。他举了很多唐宋时期的例子,说明在 这一时期“者”发展出很多“底”的用法,比如可能在名词或代词之后表领有,如 “(书解)谁者最好”(《朱子语类》)。可是,他主张,“底”取代“者”不是
28 响,先秦的“S+V+O 者”就变成“VO 者+S”(如“定殷者将吏”)。此后又 出现了“V 者 O”、“N 者 O”两种格式。在这三种格式中,“之”和“者”的功 能相等。由此,“之”在白话里变为“底”后,受“者”的语末语法的沾染, “底”字也逐渐能用在语末。梅实际上是综合了王和吕两家的观点。 我们认为,上述分析至少会遇到以下三个问题。首先,根据李讷、石毓智 (1998b 年)的考察,“名+数+量”向“数+量+名”的语序变化,是一个漫长 的 过程,虽然始于汉魏,直到唐代的变文中旧格式仍占优势,甚至到《朱子语类》时 旧格式仍占一定的比例,新格式完全取代旧格式是元明之际的事。但是,结构助词 “底”已常见于唐末五代的文献中,“ VO 者+S”的语序已见于汉代,由此说, “S+VO 者”变成“ VO 者+S”是受数量结构语序变化的影响,从发展顺序上就 说不通。其次,根据我们对《祖堂集》和《朱子语类》的调查,所谓先秦的“ S +VO 者”仍可见到,然而“ VO 者+S”则没有发现一例。前者的例子如: (1)有人问话者出来。(祖堂集·福先招庆和尚) (2)朋友乍见先生者,先生每曰:“若要来此,先看熹所解书也。”(朱 子语类·总训门人) (3)学者轻俊者不美,朴厚者好。(同上) 由此可见,汉语史上可能就根本不存在梅所说的语序变化。最后,“VO 者+S” 结构的用例极为罕见,根据我们对中古时期与口语比较切近的《世说新语》、《祖 堂集》、《朱子语类》等的调查,不见一例。很难理解这种仅限于个别文献的偶见 用法,具有能使“之”和“者”混同起来的力量,然后由来自“之”的“底”来取 代“者”的用法。总之,说“底”来自“之”的理由很难令人信服。 (三)“底”来自“之”和“者”说。最近主张这一观点的是祝敏彻(1982 年)。他认为,“底”既来源于“之”,也来源于“者”。这是比较它们之间语法 功能的相似性而得出的结论。但是仔细考察就会发现,从一开始,“底”就有一些 “之”和“者”都不具备的用法。例如: a. 在形容词之后,单独作谓语,描写状态。例如 (4)举措悉皆索索底,时长恬恬底。(祖堂集·岩头和尚) b. 作状语的标志,修饰动词。例如: (5)(洞山)颜色变异,呵呵底笑。(祖堂集·云岩和尚) c. 在代词和其它名词之后独用,表示领有。如; (6)洞山云:“就师乞眼精”。师曰:“汝底与阿谁去也?”(同上) 这些功能上的主要差别,表明“底”可能与“之”或“者”没有直接的关 系。 (四)“底”与“者”、“之”是词汇替代的关系。冯春田(1990 年)认 为,“底”字结构与“者”字结构关系密切。他举了很多唐宋时期的例子,说明在 这一时期“者”发展出很多“底”的用法,比如可能在名词或代词之后表领有,如 “(书解)谁者最好”(《朱子语类》)。可是,他主张,“底”取代“者”不是
第三讲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语音变化的结果,而是词汇替代现象,正如被动句中“被”取代“为”一样。冯还 进一步推测结构助词“底”可能来自指示代词的用法,可惜没有加以论证。对这 猜想的论证正是本章的主要目的。 33修饰语与中心语之间的句法空位以及“底”的出现 §33.1现代汉语中结构助词的使用规律 的”在现代汉语中的用法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它的历史。它在以下三种格式中 都是必不可少的 A.修饰语为动词性成分时3,比如“那是我看的书”一“*那是我看书”; 新买的车放在那里”一“*新买车放在那里” B.修饰语为定量化的形容词短语,比如“很漂亮的衬衣”一“*很漂亮衬 衣”;“整整齐齐的房间”一“*整整齐齐房间 C.修饰语为领有者,中心语为除亲属称谓或者人的肢体以外的名词,例如 那是我的汽车”—“*那是我汽车”,“那是教室的椅子”一“*那是教室椅 子 根据我们的考察,上述语中“的”用法的严密化是在元明之际,而在此之前, 那些带星号的不合法格式还都是正常的结构。 §332古汉语中结构助词使用的随意性 上古汉语的“之”虽然也有类似“的”的语中用法,但它始终没有形成 的”的那种硬性规律。先看“之”在《论语》中的使用情况。首先,表示领有 时,可以用“之”,比如“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论语·公治长》), “以其兄之子妻子”(《论语·公治长》),但是也常可以用“零标记”(例中用 ⑦标出):“仲弓为季氏⑦宰,问政。”(《论语·子路》)“举尔②所知,尔 所不知,人其舍诸?”(《论语·子路》)然而与后一句相同的结构有时则用 “之”字,例如:“子之所慎:齐、站、疾”(《论语·述而》)。 其次,先秦“之”的另外一个主要用法是,用于“名+动”短语中使其名词 化,但是这种名词化并不一定需要“之”。例如:“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 于大夫,四世矣”(《论语·季氏》)前后两句主语位置上的结构完全平行,皆为 “名十动”,但是后者并未用“之”。 “之”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功能明显衰退。下表是我们对这一时期有代表性 的口语资料《世说新语》的统计结果。“十之”表示语中有“之”,“一之”表示 语中无“之”。 表3.1《世说新语》中各类修饰语与名词中心语之间用“之”的情况 动词性修饰语形容词修饰语领属修饰语 481
第三讲 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29 语音变化的结果,而是词汇替代现象,正如被动句中“被”取代“为”一样。冯还 进一步推测结构助词“底”可能来自指示代词的用法,可惜没有加以论证。对这一 猜想的论证正是本章的主要目的。 3.3 修饰语与中心语之间的句法空位以及“底”的出现 §3.3.1 现代汉语中结构助词的使用规律 “的”在现代汉语中的用法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它的历史。它在以下三种格式中 都是必不可少的。 A. 修饰语为动词性成分时3,比如“那是我看的书”⎯“*那是我看书”; “新买的车放在那里”⎯“*新买车放在那里”。 B. 修饰语为定量化的形容词短语,比如“很漂亮的衬衣”⎯“*很漂亮衬 衣”;“整整齐齐的房间”⎯“*整整齐齐房间”。 C. 修饰语为领有者,中心语为除亲属称谓或者人的肢体以外的名词,例如 “那是我的汽车”⎯“*那是我汽车”;“那是教室的椅子”⎯“*那是教室椅 子”。 根据我们的考察,上述语中“的”用法的严密化是在元明之际,而在此之前, 那些带星号的不合法格式还都是正常的结构。 §3.3.2 古汉语中结构助词使用的随意性 上古汉语的“之”虽然也有类似“的”的语中用法,但它始终没有形成 “的”的那种硬性规律。先看“之”在《论语》中的使用情况。首先,表示领有 时,可以用“之”,比如“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论语·公治长》), “以其兄之子妻子”(《论语·公治长》),但是也常可以用“零标记”(例中用 标出):“仲弓为季氏宰,问政。”(《论语·子路》)“举尔所知,尔 所不知,人其舍诸?”(《论语·子路》)然而与后一句相同的结构有时则用 “之”字,例如:“子之所慎:齐、站、疾”(《论语·述而》)。 其次,先秦“之”的另外一个主要用法是,用于“名+动”短语中使其名词 化,但是这种名词化并不一定需要“之”。例如:“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 于大夫,四世矣”(《论语·季氏》)前后两句主语位置上的结构完全平行,皆为 “名+动”,但是后者并未用“之”。 “之”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功能明显衰退。下表是我们对这一时期有代表性 的口语资料《世说新语》的统计结果。“+之”表示语中有“之”,“-之”表示 语中无“之”。 表 3.1 《世说新语》中各类修饰语与名词中心语之间用“之”的情况 动词性修饰语 形容词修饰语 领属修饰语 +之 -之 67 97 215 106 67 481
上表所示,除形容词性修饰语外,其它两类中不带“之”的都多于带“之” 的:领属关系的零标记用法是带“之”的两倍多,动词性修饰语则是带“之”的近 两倍。下面分别举例说明。 A.1.动+之十名 (⑦)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世说新语·忧悔) (8)鞭挞宁越以立威名,恐非致治之本。(世说新语·政事) 2.动+②+名 (9)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世说新语·容止) (10)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世说新语·德行) 我们观察到一个很明显的倾向性:修饰语为具体的行为动作时,多是零标 记;用“之”的则多为抽象动词。可见,“之”在该格式中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B.领属者十⑧十被领属者。虽然《世说新语》中领属关系可用“之”表示 如“文王之囿,与众共之”(《世说新语·政事》),但是这种关系大多数情况 都是无标记的。例如 (11)我是李府君亲。(世说新语·言语 (12)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世说新语·言语) (13)外请杀车中牛祭神。(世说新语·德行) C.形容词十⑧+中心语。现代汉语里表程度高的双音节状态形容词修饰名 词时,一般都需要“的”,比如“笔直的马路”、“碧绿的湖”。但是在《世说新 语》时期这类结构一般不用任何标记。例如: (14)郑玄在马融门下,三年不得相见,高足弟子传授而已。(世说新 语·文学) (15)王敬是超悟人。(世说新语·赏誉) 综上所述,魏晋南北朝时期,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的无标记现象更为常见。这 个句法空位就允许一个新的语法标记来填补。该标记既不需要一定替代谁,也不需 要一定来自于谁,它可以拥有自己的特征 §33.3助词“底”的产生与发展 助词“底”最早出现的文献是9世纪前后的《敦煌变文集》。根据蒋礼鸿 (1981年)的统计,类似助词的“底”共有12次,其中语中用法为9例。按照修 饰语的类别,它们又可分为:5例为动词,3例为方位词,1例为形容词。语尾的 用法共3例,修饰语都是方位词,而且都在一篇文章里出现。例如: (16)相劝直论好底事。(无常经)
30 上表所示,除形容词性修饰语外,其它两类中不带“之”的都多于带“之” 的:领属关系的零标记用法是带“之”的两倍多,动词性修饰语则是带“之”的近 两倍。下面分别举例说明。 A. 1. 动+之+名 (7)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世说新语·忧悔) (8)鞭挞宁越以立威名,恐非致治之本。(世说新语·政事) 2. 动++名 (9)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世说新语·容止) (10)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世说新语·德行) 我们观察到一个很明显的倾向性:修饰语为具体的行为动作时,多是零标 记;用“之”的则多为抽象动词。可见,“之”在该格式中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B. 领属者++被领属者。虽然《世说新语》中领属关系可用“之”表示 ,如“文王之囿,与众共之”(《世说新语·政事》),但是这种关系大多数情况 都是无标记的。例如: (11)我是李府君亲。(世说新语·言语) (12)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世说新语·言语) (13)外请杀车中牛祭神。(世说新语·德行) C. 形容词++中心语。现代汉语里表程度高的双音节状态形容词修饰名 词时,一般都需要“的”,比如“笔直的马路”、“碧绿的湖”。但是在《世说新 语》时期这类结构一般不用任何标记。例如: (14)郑玄在马融门下,三年不得相见,高足弟子传授而已。(世说新 语·文学) (15)王敬是超悟人。(世说新语·赏誉) 综上所述,魏晋南北朝时期,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的无标记现象更为常见。这 个句法空位就允许一个新的语法标记来填补。该标记既不需要一定替代谁,也不需 要一定来自于谁,它可以拥有自己的特征。 §3.3.3 助词“底”的产生与发展 助词“底”最早出现的文献是 9 世纪前后的《敦煌变文集》。根据蒋礼鸿 (1981 年)的统计,类似助词的“底”共有 12 次,其中语中用法为 9 例。按照修 饰语的类别,它们又可分为:5 例为动词,3 例为方位词,1 例为形容词。语尾的 用法共 3 例,修饰语都是方位词,而且都在一篇文章里出现。例如: (16)相劝直论好底事。(无常经)
第三讲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17)解说昨夜看底光。(频婆挲罗) 祝敏彻(1982)、曹广顺(1986)4分别对《朱子语类》和《祖堂集》中与 “底”搭配的修饰语的类别进行了统计,我们把它们的结果用下表加以概栝 表32从9世纪到12世纪“底”所引进修饰语的发展 名词 动词 形容词 《祖堂集》 《朱子语类》 662 2029 1840 上表清晰地显示“底”从《祖堂集》到《朱子语类》的功能变化:“底”在刚 出现时主要是引进动词性修饰语,在《祖堂集》中约占总用例的70%。这种现象 正与《世说新语》的情况相对应。正如前文所指出的,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之” 引进动词性修饰语的作用已很受限制,该类修饰语与中心语之间多为零标记,这样 就允许一个新标记在这个“薄弱的环节”得以首先产生。后文讨论“底”的语法化 过程时还将详细讨论这一点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10世纪前后汉语中有3个结构助词共存,即“之”、 “者”和“底”,各类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的零标记现象仍然相当常见,例如,动 词性修饰语和中心语仍常可以不加任何标记:“尝见胡文定答曾吉甫⑧书”(《朱 子语类·训门人》);两个名词简单相连仍可以表示领有关系:“将孔子置在 壁,却将左氏、司马迁⑧驳杂之文钻硏推尊”(同前);定量化形容词也无需任何 语法标记引进:“向高高⑧山顶立,向深深¢海底行”(《祖堂集·药山和 尚》)。状语的情况也很类似,现在需要加“的(地)”的,那时仍可以不需要任 何语法标记:“积日累月,渐渐必熟,渐渐必自然”(《朱子语类·训门人》)。 底”从唐末到南宋的两三百年的时间里,仍处于发展之中,表现为它的使用具有 很大的随意性,在同一上下文的同一句法结构中,有的用“底”,有的则不用。例 如 (18)四面凑合来,便只是一个混沦¢道理。不是只要抱一个混沦底物事, 教他自流出来。(朱子语类·训门人) (19)公等每日只是闲用心,问闲事、说闲话底时节多,问紧要事、究竟自 己底事必时节少。(同上) 下表是我们对《朱子语类》“训门人”和“总训门人”两部分约5万字篇幅 的调查结果。它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之”、“底”在12世纪的分布情况
第三讲 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31 (17)解说昨夜看底光。(频婆挲罗) 祝敏彻(1982 )、曹广顺(1986 )4分别对《朱子语类》和《祖堂集》中与 “底”搭配的修饰语的类别进行了统计,我们把它们的结果用下表加以概栝。 表 3.2 从 9 世纪到 12 世纪“底”所引进修饰语的发展 名词 动词 形容词 《祖堂集》 《朱子语类》 20 170 40 662 2029 1840 上表清晰地显示“底”从《祖堂集》到《朱子语类》的功能变化:“底”在刚 出现时主要是引进动词性修饰语,在《祖堂集》中约占总用例的 70%。这种现象 正与《世说新语》的情况相对应。正如前文所指出的,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之” 引进动词性修饰语的作用已很受限制,该类修饰语与中心语之间多为零标记,这样 就允许一个新标记在这个“薄弱的环节”得以首先产生。后文讨论“底”的语法化 过程时还将详细讨论这一点。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 10 世纪前后汉语中有 3 个结构助词共存,即“之”、 “者”和“底”,各类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的零标记现象仍然相当常见,例如,动 词性修饰语和中心语仍常可以不加任何标记:“尝见胡文定答曾吉甫书”(《朱 子语类·训门人》);两个名词简单相连仍可以表示领有关系:“将孔子置在一 壁,却将左氏、司马迁驳杂之文钻研推尊”(同前);定量化形容词也无需任何 语法标记引进:“向高高山顶立,向深深海底行”(《祖堂集·药山和 尚》)。状语的情况也很类似,现在需要加“的(地)”的,那时仍可以不需要任 何语法标记:“积日累月,渐渐熟,渐渐自然”(《朱子语类·训门人》)。 “底”从唐末到南宋的两三百年的时间里,仍处于发展之中,表现为它的使用具有 很大的随意性,在同一上下文的同一句法结构中,有的用“底”,有的则不用。例 如: (18)四面凑合来,便只是一个混沦道理。不是只要抱一个混沦底物事, 教他自流出来。(朱子语类·训门人) (19)公等每日只是闲用心,问闲事、说闲话底时节多,问紧要事、究竟自 己底事时节少。 (同上) 下表是我们对《朱子语类》“训门人”和“总训门人”两部分约 5 万字篇幅 的调查结果。它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之”、“底”在 12 世纪的分布情况
表3.3“之”、“底”在《朱子语类》中的使用情况 「动词修饰语名词修饰语形容词修饰语 127 27 把上表的结果与前期的有关用法作一比较,可以得出如下几个结论。 首先,12世纪时“底”已发展出用于两个名词之间表领有的用法,例如“亦 似曾点底意思”,但是为数尚少,只有7次,绝大部分还是用“之”表示或者干脆 是零标记。可以看出,“底”是如何一步一步替代“之”的功能,同时填补零标记 的位置的。 其次,尽管12世纪时期助词“底”字已经相当常用,但是我们的抽样调查表 明,“之”的使用频率仍然高于“底”。此时“者”的使用频率也与“底”的相 当。这说明结构助词仍处于“三分天下”的局面 最后,零标记的情况还相当常见,其频率仍髙于任何有关结构助词。这表明该 时期的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的用法标记仍相当不稳定。 §33415世纪的“的”的用法的发展成熟 到了15世纪结构助词发生了重要变化,出现了“的”(尔后的“底”通常 写为“的”)一统天下的局面。在该时期的作品《老乞大》中,“之”只出现了几 次,“者”也仅限于少数固定用法中。然而“的”的用例则数以百计,基本上形 成了于现代汉语相同的使用情况。下面分别加以说明。 表34《老乞大》中“的”分布 名词修饰语 代词修饰语副词修饰语 动词修饰语 形容词修饰语 名的 名的名 代的名副的动动的动的名形的形的名 第一,这时“的”已经取代了“之”和“者”,它在同样篇幅中的使用频率也 随之大幅度增加。在约3万字的《老乞大》中就出现了3百余次,而在《朱子语 类》的两卷约5万字的篇幅中才出现了160次。由此可以推算,从11世纪到 15世纪,“的”在同样篇幅里的使用频率大约提髙了3倍。使用频率提髙也可说 明它对前期另外两个结构助词的替代
32 表 3.3 “之”、“底”在《朱子语类》中的使用情况 动词修饰语 名词修饰语 形容词修饰语 之 底 78 127 22 44 27 94 104 163 67 把上表的结果与前期的有关用法作一比较,可以得出如下几个结论。 首先,12 世纪时“底”已发展出用于两个名词之间表领有的用法,例如“亦 似曾点底意思”,但是为数尚少,只有 7 次,绝大部分还是用“之”表示或者干脆 是零标记。可以看出,“底”是如何一步一步替代“之”的功能,同时填补零标记 的位置的。 其次,尽管 12 世纪时期助词“底”字已经相当常用,但是我们的抽样调查表 明,“之”的使用频率仍然高于“底”。此时“者”的使用频率也与“底”的相 当。这说明结构助词仍处于“三分天下”的局面。 最后,零标记的情况还相当常见,其频率仍高于任何有关结构助词。这表明该 时期的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的用法标记仍相当不稳定。 §3.3.4 15 世纪的“的”的用法的发展成熟 到了 15 世纪结构助词发生了重要变化,出现了“的”(尔后的“底”通常 写为“的”)一统天下的局面。在该时期的作品《老乞大》中,“之”只出现了几 次,“者”也 仅限于少数固定用法中。然而“的”的用例则数以百计,基本上形 成了于现代汉语相同的使用情况。下面分别加以说明。 表 3.4 《老乞大》中“的”分布 名词修饰语 代词修饰语 副词修饰语 动词修饰语 形容词修饰语 名的 名的名 代的名 副的动 动的 动的名 形的 形的名 15 14 21 29 63 87 63 20 第一,这时“的”已经取代了“之”和“者”,它在同样篇幅中的使用频率也 随之大幅度增加。在约 3 万字的《老乞大》中就出现了 3 百余次,而在《朱子语 类》的两卷约 5 万字的篇幅中才出现了 160 次。由此可以推算,从 11 世纪到 15 世纪,“的”在同样篇幅里的使用频率大约提高了 3 倍。使用频率提高也可说 明它对前期另外两个结构助词的替代
第三讲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第二,“的”的用法已高度严密化,跟现代汉语的情况差不多。比如,动词作 定语,或者名词作定语表示领属关系时,除少数固定用法如“剪纸刀子”、“布 价”外,都要用“的”,“零标记”的现象已极大地受到限制。此外,定量形容词 作定语时,也已形成了现代汉语的规律,一般都需要“的”,比如:“再有些薄薄 的生活”,“好极细的毛施布布衫”。还有,状语位置上的“的”的使用也规律化 了,比如重叠式形容词作状语一般都有一个“的”,例如“咱急急的收拾了行 李”,“新上了的弓,慢慢的扯”。此时的“的”也已经发展出了用在句末加强语 气或者表示已然的用法。例如 (20)秋里水涝了,田禾不收的。(老乞大) (21)他们汉儿言语说不得的。(同上) 所以我们可以说,至迟到16世纪,“的”已经完全取代了“之”和“者” ,而且也完成了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用法标记使用的严密化过程。 34“数+量+名”格式的建立对新结构助词的产生和功能的影响 §341现代汉语中结构助词“的”与量词的语法共性5 首先,量词与“的(包括“地”)出现的抽象语法格式都是一样的,“数十量 十名”和“修饰语+的+名”都可以表示为: 修饰语十语法标记十中心语 差别只在于,量词前的修饰语只限于数词,中心语则限于名词;然而“的”前的则 可以是除量词外的任何词语,中心语也不例外 其次,“的”和量词前的修饰语类型是互补关系:量词前的只能是数词 的”前的则只能是数词以外的其他词语。 第三,量词与“的”的语法功能也相同,都不能离开其修饰语而独立运用,但 都可以与其它修饰语构成可独立运用的短语,比如“搬进来了三张(桌子)” “干净的(桌子)已经搬进来了”。 第四,在一定的句法环境中,“的”的功能可以被数量词替代。比如重叠式形 容词作短语上要求有“的”,否则就是不合法的格式:漂亮漂亮的衣服—*漂漂亮 亮衣服,好好的车一*好好车。但是,中间如有数量词时,“的”就不是必须的 了,比如“漂漂亮亮一件衣服”、“好好一辆车”都可以说(陆俭明1988,沈家 煊1995)。 上述事实启发我们来寻求它们在历史上的关系。当然,我们并不是说,结构助 词和量词是完全一样的东西,比如量词可重叠表遍指,“的”则不行;量词是一个 词类,是由很多词一起形成一个语法范畴,至于某一个量词的意义则比较具体,然 而结构助词则只有一个,而且意义更为抽象。反过来说,这些差别也不应该影响对 它们之间共性的探索。 §342结构助词“底(的)”与“数+量+名”的平行发展
第三讲 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33 第二,“的”的用法已高度严密化,跟现代汉语的情况差不多。比如,动词作 定语,或者名词作定语表示领属关系时,除少数固定用法如“剪纸刀子”、“布 价”外,都要用“的”,“零标记”的现象已极大地受到限制。此外,定量形容词 作定语时,也已形成了现代汉语的规律,一般都需要“的”,比如:“再有些薄薄 的生活”,“好极细的毛施布布衫”。还有,状语位置上的“的”的使用也规律化 了,比如重叠式形容词作状语一般都有一个“的”,例如“咱急急的收拾了行 李”,“新上了的弓,慢慢的扯”。此时的“的”也已经发展出了用在句末加强语 气或者表示已然的用法。例如: (20)秋里水涝了,田禾不收的。(老乞大) (21)他们汉儿言语说不得的。(同上) 所以我们可以说,至迟到 16 世纪,“的”已经完全取代了“之”和“者” ,而且也完成了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用法标记使用的严密化过程。 3.4 “数+量+名”格式的建立对新结构助词的产生和功能的影响 §3.4.1 现代汉语中结构助词“的”与量词的语法共性5 首先,量词与“的(包括“地”)出现的抽象语法格式都是一样的,“数+量 +名”和“修饰语+的+名”都可以表示为: 修饰语+语法标记+中心语 差别只在于,量词前的修饰语只限于数词,中心语则限于名词;然而“的”前的则 可以是除量词外的任何词语,中心语也不例外。 其次,“的”和量词前的修饰语类型是互补关系:量词前的只能是数词, “的”前的则只能是数词以外的其他词语。 第三,量词与“的”的语法功能也相同,都不能离开其修饰语而独立运用,但 都可以与其它修饰语构成可独立运用的短语,比如“搬进来了三张(桌子)”、 “干净的(桌子)已经搬进来了”。 第四,在一定的句法环境中,“的”的功能可以被数量词替代。比如重叠式形 容词作短语上要求有“的”,否则就是不合法的格式:漂亮漂亮的衣服⎯*漂漂亮 亮衣服,好好的车⎯ *好好车。但是,中间如有数量词时,“的”就不是必须的 了,比如“漂漂亮亮一件衣服”、“好好一辆车”都可以说(陆俭明 1988,沈家 煊 1995)。 上述事实启发我们来寻求它们在历史上的关系。当然,我们并不是说,结构助 词和量词是完全一样的东西,比如量词可重叠表遍指,“的”则不行;量词是一个 词类,是由很多词一起形成一个语法范畴,至于某一个量词的意义则比较具体,然 而结构助词则只有一个,而且意义更为抽象。反过来说,这些差别也不应该影响对 它们之间共性的探索。 §3.4.2 结构助词“底(的)”与“数+量+名”的平行发展
先秦汉语的个体量词,只能用于“名+数+量”格式,比如“负服矢五十个” (《荀子·议兵》)。到了汉代开始出现“数+量+名”格式,比如“其富人至有 四五千匹马”)《史记·大宛列传》6。在“数+量+名”格式出现之前及之后相 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表达事物数量的格式简单为“数+名”。为了说明新旧数量表 达式之间的消长变化,我们统计了从5世纪的四部有代表性的作品,统计结果列表 如下 表3.5新旧数量表达式的使用比例变化 数十名 数+量+名 《世说新语》 190 2 《敦煌变文集》 23 《朱子语类》 141 《老乞大》 209 《敦煌变文集》和《朱子语类》分别只统计了部分篇幅,前者约为4万字,后者 约为5万字 新旧格式长期竞争,大约经过了一千五百年,到了15世纪,新格式完全战胜 了旧格式而成为唯一合法的数量表达式。这一转变的关键时期是唐末宋初,“数 量+名”新格式由少数变成占优势的格式 如前文所述,结构助词“底”字早见于《敦煌变文集》,这比“数+量十名” 格式的出现晚了七八百年。两类现象发展的时间关系为:(一)助词“底”的产生 和迅速发展是晚唐到南宋期间,这段时间恰好也是“数+量十名”完全取代旧格式 而成为表达事物数量的唯一手段,“的”的严格使用规律也是在这个时候形成的, 比如动词从句作定语必须加语法标记“的” 新型数量格式的发展是“底”字结构产生的直接动因,这首先可以从它们共同 的抽象语法格式上看出来。如果用概括性更高的“修饰语”、“语法标记”和“中 心语”分别表示“数”、“量”、“名”的话,汉语的数量短语经历了这样一种变 化 修饰语十中心语→修饰语十语法标记十中心语 由于事物的数量表达在日常交际中占有及其重要的地位,所以当“数+量+ 名”占据优势时,就会产生巨大的类推力量( analogical power)。受这个力量的影 响,语言要求一般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也要有某种语法标记。然而这时从上古汉语 沿用下来的“之”功能已经退化,而且它只能用于语中的限制也已根深蒂固,无法 满足来自量词的类推要求(比如,量词既可在语中又可在语尾)。这样就需要寻求
34 先秦汉语的个体量词,只能用于“名+数+量”格式,比如“负服矢五十个” (《荀子·议兵》)。到了汉代开始出现“数+量+名”格式,比如“其富人至有 四五千匹马”)《史记·大宛列传》6。在“数+量+名”格式出现之前及之后相 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表达事物数量的格式简单为“数+名”。为了说明新旧数量表 达式之间的消长变化,我们统计了从 5 世纪的四部有代表性的作品,统计结果列表 如下。 表 3.5 新旧数量表达式的使用比例变化 数+名 数+量+名 《世说新语》 《敦煌变文集》 《朱子语类》 《老乞大》 190 25 93 23 58 141 4 209 《敦煌变文集》和《朱子语类》分别只统计了部分篇幅,前者约为 4 万字,后者 约为 5 万字。 新旧格式长期竞争,大约经过了一千五百年,到了 15 世纪,新格式完全战胜 了旧格式而成为唯一合法的数量表达式。这一转变的关键时期是唐末宋初,“数+ 量+名”新格式由少数变成占优势的格式。 如前文所述,结构助词“底”字早见于《敦煌变文集》,这比“数+量+名” 格式的出现晚了七八百年。两类现象发展的时间关系为:(一)助词“底”的产生 和迅速发展是晚唐到南宋期间,这段时间恰好也是“数+量+名”完全取代旧格式 而成为表达事物数量的唯一手段,“的”的严格使用规律也是在这个时候形成的, 比如动词从句作定语必须加语法标记“的”。 新型数量格式的发展是“底”字结构产生的直接动因,这首先可以从它们共同 的抽象语法格式上看出来。如果用概括性更高的“修饰语”、“语法标记”和“中 心语”分别表示“数”、“量”、“名”的话,汉语的数量短语经历了这样一种变 化: 修饰语+中心语→修饰语+语法标记+中心语 由于事物的数量表达在日常交际中占有及其重要的地位,所以当“数+量+ 名”占据优势时,就会产生巨大的类推力量(analogical power)。受这个力量的影 响,语言要求一般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也要有某种语法标记。然而这时从上古汉语 沿用下来的“之”功能已经退化,而且它只能用于语中的限制也已根深蒂固,无法 满足来自量词的类推要求(比如,量词既可在语中又可在语尾)。这样就需要寻求
第三讲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新的形式来表示这一语法标记。结果,原为指代词的“底”,由于其语义和句法的 相宜性,就应该运而生虚化为结构助词 “底”字结构是受数量结构影响而产生的假说,可以很自然地解释“修饰语 底”可以独用的现象。跟“之”的一个根本区别是,“底”一开始就可以和修饰语 独用。例如: (22)这个马师底,仁者作摩生?(祖堂集·西堂和尚) (23)脚下底是什么?(祖堂集·南泉和尚) (24)夜来还有悟底摩?乞个消息。(祖堂集·保福和尚) 同样,“数十量”也可以独用替代整个短语,例如 (25)君亦不使一个辱在寡人。(左传·昭公二十八年) (26)一个负矢,将百群皆弃。(国语·吴语) 助词“底”既然是来自量词的类推,那么它自然就会被赋于量词独用的功能。 “底”字结构独用的功能为其取代“者”字短语创造了条件。古汉语的助词 者”一般只作动词或者形容词的语尾,表示行为的施事或者性质的主体。新兴的 底”也具有同样的功能,比如“有智者”可以说成是“有智底”,“伶俐者”可 以说成是“伶俐底”。作为新兴语法标记的“底”,在量词类推力量的推动下,最 后取代了古老的“者”。“者”在12世纪的《朱子语类》中还相当常用,在所统 计到的5万字篇幅里,共出现了192次,而“动+底”和“形+底”两种独用的格 式总共才80余次。到了15世纪的《老乞大》时,“底”就完全取代了“者”的地 §343“底”与“个”的长期竞争 上述分析表明,助词“底”产生的动机是量词的发展。但是由量词的类推力量 所要求的语法标记并不一定要落在“底”的身上。按理说,整个语法标记的最佳候 选者应该是一个量词。事实上,在近代汉语中,来自普通量词的“个”和来自指代 词的“底”长期竞争这个语法标记的位置。最后,“个”在许多南方方言中取得了 胜利,而“底”则在北方方言和普通话中成了唯一的结构助词。下边举例说明 “个”在近代汉语中的结构助词语法。 A.“个底”或者“底个”连用,相当于结构助词“的”(引自冯春田1990 年) (27)问:“如何是皮?”师云:“分明个底。”(祖堂集·镜清和尚) (28)山僧底个,山僧自知;诸人底个,诸人自说。(五灯·长芦清了禅 师) B.“动形+个”相当于“动形十底”,代表有关事物或者人。(引自冯 春田1990年)
第三讲 不同时代的不同语法范式对语法化的影响 35 新的形式来表示这一语法标记。结果,原为指代词的“底”,由于其语义和句法的 相宜性,就应该运而生虚化为结构助词。 “底”字结构是受数量结构影响而产生的假说,可以很自然地解释“修饰语+ 底”可以独用的现象。跟“之”的一个根本区别是,“底”一开始就可以和修饰语 独用。例如: (22)这个马师底,仁者作摩生?(祖堂集·西堂和尚) (23)脚下底是什么?(祖堂集·南泉和尚) (24)夜来还有悟底摩?乞个消息。(祖堂集·保福和尚) 同样,“数+量”也可以独用替代整个短语,例如: (25)君亦不使一个辱在寡人。(左传·昭公二十八年) (26)一个负矢,将百群皆弃。(国语·吴语) 助词“底”既然是来自量词的类推,那么它自然就会被赋于量词独用的功能。 “底”字结构独用的功能为其取代“者”字短语创造了条件。古汉语的助词 “者”一般只作动词或者形容词的语尾,表示行为的施事或者性质的主体。新兴的 “底”也具有同样的功能,比如“有智者”可以说成是“有智底”,“伶俐者”可 以说成是“伶俐底”。作为新兴语法标记的“底”,在量词类推力量的推动下,最 后取代了古老的“者”。“者”在 12 世纪的《朱子语类》中还相当常用,在所统 计到的 5 万字篇幅里,共出现了 192 次,而“动+底”和“形+底”两种独用的格 式总共才 80 余次。到了 15 世纪的《老乞大》时,“底”就完全取代了“者”的地 位。 §3.4.3 “底”与“个”的长期竞争 上述分析表明,助词“底”产生的动机是量词的发展。但是由量词的类推力量 所要求的语法标记并不一定要落在“底”的身上。按理说,整个语法标记的最佳候 选者应该是一个量词。事实上,在近代汉语中,来自普通量词的“个”和来自指代 词的“底”长期竞争这个语法标记的位置。最后,“个”在许多南方方言中取得了 胜利,而“底”则在北方方言和普通话中成了唯一的结构助词。下边举例说明 “个”在近代汉语中的结构助词语法。 A. “个底”或者“底个”连用,相当于结构助词“的”(引自冯春田 1990 年)。 (27)问:“如何是皮?”师云:“分明个底。”(祖堂集·镜清和尚) (28)山僧底个,山僧自知;诸人底个,诸人自说。(五灯·长芦清了禅 师) B. “动/形+个”相当于“动/形+底”,代表有关事物或者人。(引自冯 春田 1990 年)
(29)“如何是骨?”师云:“锦密个。”。(祖堂集·镜清和尚) (30)师云:“汝识某甲不?”对云:“分明个。”(祖堂集·百丈和尚) C.“个”也可以引进动词的修饰语,相当于现在“地”的语法,例如 (31)早个呈似和尚了也。(祖堂集·西堂和尚) (32)你丈夫想是真个不在他家了。(沈小霞相会出师表) D.“个”也可以用于形容词修饰语和名词之间,例如 (3〕)酒洒个衲僧,狐疑永消灭。(明觉禅师语录) (34)好个人家男女,有什么罪过?(祖堂集·丹霞和尚) E.在唐宋时期,“个”,“底”和“地”都可以跟“能”搭配,强调形容 词的程度高,相当于“那么”。例如 (35)贫养山禽能个瘦,病关芳草就中肥。(皮日休:夏首病愈因招鲁望) (36)客路如天杏杏,归心能地宁宁。(不孝友:朝中措 (37)最爱河堤能底巧,截它山脚不胜齐。(杨万里:望姑苏) F.南宋时期“个”又发展出一个新用法,用在两个名词之间表领属,例如 均引自曹广顺1995年) (38)莫怪说,你个骨是乞骨。(张协状元第四出) (39)但只硬把定中间个心,要他不动。(朱子语类卷五二) 八G.元明时期,代词“别”之后可以是复合助词“个的”,也可以是单独的 或者“的”,表示领属。例如: (40)留一个看房子,别个牵马去来。(老乞大) (41)别个不要,只要深青织金胸背段子。(同上) (42)怕你不信时,别个店里试商量去。(同上) H.唐宋时期,指示代词“这”和“那”之后一般用“个”,可是元明时期 的文献中这些位置上的“个”大都换成了“的”字。例如(均引自吕叔湘1985 年) (43)这的是楚昭王嫡子亲妻。(古今杂剧三十) (44)这的是云梦山、洞庭湖。(古今杂剧三十种)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个”几乎发展出了所有结构助词“的”的用法 两者之间的密切关系还表现在,它们有时可以一起组成一个复合助词,有时又像是 同一语法标记的自由变体,可以在同样的句法环境中表示同样的语法意义。两个不
36 (29)“如何是骨?”师云:“锦密个。”。( 祖堂集·镜清和尚) (30)师云:“汝识某甲不?”对云:“分明个。”(祖堂集·百丈和尚) C. “个”也可以引进动词的修饰语,相当于现在“地”的语法,例如: (31)早个呈似和尚了也。(祖堂集·西堂和尚) (32)你丈夫想是真个不在他家了。(沈小霞相会出师表) D. “个”也可以用于形容词修饰语和名词之间,例如: (33)酒洒个衲僧,狐疑永消灭。(明觉禅师语录) (34)好个人家男女,有什么罪过?(祖堂集·丹霞和尚) E. 在唐宋时期,“个”,“底”和“地”都可以跟“能”搭配,强调形容 词的程度高,相当于“那么”。例如: (35)贫养山禽能个瘦,病关芳草就中肥。(皮日休:夏首病愈因招鲁望) (36)客路如天杏杏,归心能地宁宁。(不孝友:朝中措) (37)最爱河堤能底巧,截它山脚不胜齐。(杨万里:望姑苏) F. 南宋时期“个”又发展出一个新用法,用在两个名词之间表领属,例如 (均引自曹广顺 1995 年): (38)莫怪说,你个骨是乞骨。(张协状元第四出) (39)但只硬把定中间个心,要他不动。(朱子语类卷五二) G. 元明时期,代词“别”之后可以是复合助词“个的”,也可以是单独的 “个”或者“的”,表示领属。例如: (40)留一个看房子,别个牵马去来。(老乞大) (41)别个不要,只要深青织金胸背段子。(同上) (42)怕你不信时,别个店里试商量去。(同上) H. 唐宋时期,指示代词“这”和“那”之后一般用“个”,可是元明时期 的文献中这些位置上的“个”大都换成了“的”字。例如(均引自吕叔湘 1985 年): (43)这的是楚昭王嫡子亲妻。(古今杂剧三十) (44)这的是云梦山、洞庭湖。(古今杂剧三十种)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个”几乎发展出了所有结构助词“的”的用法。 两者之间的密切关系还表现在,它们有时可以一起组成一个复合助词,有时又像是 同一语法标记的自由变体,可以在同样的句法环境中表示同样的语法意义。两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