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讲稿 第一课《庄子》中的庄子 庄子生活的年代,大约是战国后期,准确的年月无法认定。学者们按照《史记》中记述的 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又辞楚威王之聘的线索,以及《庄子》书中涉及的人与事的时间, 作出了种种推考,皆不能一致:不过,大抵是在公元前四世纪中叶至公元前三世纪前 而《庄子》里面的庄子事迹,是否一定就是实录呢?应该说,其中有庄子本人生活的影子,但 似乎又不是完全真实的纪事。玩味这些有趣的故事,庄子将自己投入这些故事之中,很有寓言 的味道。据《史记》的记载,庄子担任过漆园吏,不过,在《庄子》中倒记着他倚凭织屐为生 织屦显然不算好生计,所以“处穷闾厄巷”而“槁项黄馘”。因为贫穷、困窘,不仅形象和住 处很糟,服饰自然也不会好。虽然庄子过着困窘不堪的生活,然而他未尝丧失自己的生活尊严 而且对有损有辱自己的言行丝毫不假辞色。曹商为宋出使秦国荣归后的得意,受到庄子无情而 苛狠的讽刺,他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一当时往来各国的士人最高的理想不过就是“说人主” 而“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一其品质被贬抑不能再低下了。而对魏王所形容的“惫” 庄子坚持说自己这般形象只是因为“贫”即贫穷,他将“惫”界定为“士有道德不能行”,说 处在“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那是不可能的事 庄子对于他所不屑的人物,绝不宽贷,那是一贯的:即使是他的朋友,比如惠施: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 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鵷鹕,子知之 乎?夫鵷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 鸱得腐鼠,鵷鹕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类似的故事还有见于《淮南子齐俗训》的一个:“惠子从车百乘,以过孟诸,庄子见之,弃 其余鱼。”惠施其实不仅善于口辩而已,他在魏国任事还是很有作为的,从世俗的角度不妨说 颇为成功,内政方面如《吕氏春秋淫辞训》记:“惠子为魏惠王为法,为法已成,以示诸民 人,民人皆善之。”至于外交,则《战国策楚策》载:“五国伐秦,魏欲和,使惠施使楚。 然而,即使是朋友,即使他获得了相当的成就,庄子仍然坚持自己的态度,将魏国比拟为“腐 鼠”,而将惠子比拟作守护“腐鼠”的“鸱”,也实在是贬抑至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1 教学讲稿: 第一课 《庄子》中的庄子 庄子生活的年代,大约是战国后期,准确的年月无法认定。学者们按照《史记》中记述的 “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又辞楚威王之聘的线索,以及《庄子》书中涉及的人与事的时间, 作出了种种推考,皆不能一致;不过,大抵是在公元前四世纪中叶至公元前三世纪前叶。 而《庄子》里面的庄子事迹,是否一定就是实录呢?应该说,其中有庄子本人生活的影子,但 似乎又不是完全真实的纪事。玩味这些有趣的故事,庄子将自己投入这些故事之中,很有寓言 的味道。据《史记》的记载,庄子担任过漆园吏,不过,在《庄子》中倒记着他倚凭织屦为生, 织屦显然不算好生计,所以“处穷闾厄巷”而“槁项黄馘”。因为贫穷、困窘,不仅形象和住 处很糟,服饰自然也不会好。虽然庄子过着困窘不堪的生活,然而他未尝丧失自己的生活尊严, 而且对有损有辱自己的言行丝毫不假辞色。曹商为宋出使秦国荣归后的得意,受到庄子无情而 苛狠的讽刺,他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当时往来各国的士人最高的理想不过就是“说人主” 而“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其品质被贬抑不能再低下了。而对魏王所形容的“惫”, 庄子坚持说自己这般形象只是因为“贫”即贫穷,他将“惫”界定为“士有道德不能行”,说 处在“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那是不可能的事。 庄子对于他所不屑的人物,绝不宽贷,那是一贯的;即使是他的朋友,比如惠施: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 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鵷鶵,子知之 乎?夫鵷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 鸱得腐鼠,鵷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类似的故事还有见于《淮南子`齐俗训》的一个:“惠子从车百乘,以过孟诸,庄子见之,弃 其余鱼。”惠施其实不仅善于口辩而已,他在魏国任事还是很有作为的,从世俗的角度不妨说 颇为成功,内政方面如《吕氏春秋`淫辞训》记:“惠子为魏惠王为法,为法已成,以示诸民 人,民人皆善之。”至于外交,则《战国策`楚策》载:“五国伐秦,魏欲和,使惠施使楚。” 然而,即使是朋友,即使他获得了相当的成就,庄子仍然坚持自己的态度,将魏国比拟为“腐 鼠”,而将惠子比拟作守护“腐鼠”的“鸱”,也实在是贬抑至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庄子对于魏王、曹商乃至惠子所悠游其中的世俗世界,持强烈的抵拒姿态,甚至可以 说是傲慢过度,或曰其傲在骨。但这不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的故作姿态的反激表现。庄子本人 也曾有机会进入世俗的名利场,但他断然拒绝了 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叔。 及其牵而入于大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列御寇》) 这事在《庄子》中还保存了略有不同的记述,见于《秋水》: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 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 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 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结合这两段记叙,庄子拒绝的理由很明白: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进入世俗的官场、名利世 界,从根本上违逆了他的生活信念:他不要那些种种的外在荣饰及身后的显贵,他所希望的只 是自由自在的生。在“方今之时,仅免刑焉”(《人间世》)的时代里面,“殊死者相枕也,桁 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在宥》),要求得安然的生都是那么不容易的事,为什么还要 投入充满危险的境地呢?说庄子逃遁规避也好,说他髙蹈超越也好,关键在于他坚持了自己的 生活信念:一切违反这一信念的行为,即使是举世醉心向慕的,也将不顾而放弃。生命中的追 求或许可以出自冲动,而放弃一定是理智省思的结果 庄子辞相要算是他全部生活中最有名的一件事了,《史记老庄申韩列传》记述庄子 的传记中,实在的事迹其实只有这一件,而看得出来,司马迁的记述是错综《庄子》中的两处 记载而成的: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者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 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 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 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这里,明确点出聘请庄子的楚国国王是楚威王,从年代上看,大抵相合。不过,即使对这一有 多种文献记载的庄子事迹,也有人提出质疑:
2 庄子对于魏王、曹商乃至惠子所悠游其中的世俗世界,持强烈的抵拒姿态,甚至可以 说是傲慢过度,或曰其傲在骨。但这不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的故作姿态的反激表现。庄子本人 也曾有机会进入世俗的名利场,但他断然拒绝了: 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叔。 及其牵而入于大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列御寇》) 这事在《庄子》中还保存了略有不同的记述,见于《秋水》: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 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 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 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结合这两段记叙,庄子拒绝的理由很明白: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进入世俗的官场、名利世 界,从根本上违逆了他的生活信念;他不要那些种种的外在荣饰及身后的显贵,他所希望的只 是自由自在的生。在“方今之时,仅免刑焉”(《人间世》)的时代里面,“殊死者相枕也,桁 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在宥》),要求得安然的生都是那么不容易的事,为什么还要 投入充满危险的境地呢?说庄子逃遁规避也好,说他高蹈超越也好,关键在于他坚持了自己的 生活信念;一切违反这一信念的行为,即使是举世醉心向慕的,也将不顾而放弃。生命中的追 求或许可以出自冲动,而放弃一定是理智省思的结果。 庄子辞相要算是他全部生活中最有名的一件事了,《史记`老庄申韩列传》记述庄子 的传记中,实在的事迹其实只有这一件,而看得出来,司马迁的记述是错综《庄子》中的两处 记载而成的: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者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 “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 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 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这里,明确点出聘请庄子的楚国国王是楚威王,从年代上看,大抵相合。不过,即使对这一有 多种文献记载的庄子事迹,也有人提出质疑:
楚聘庄周为相,史无其事。凡方外横议之士,多自夸时君聘我为相而逃 之。其为寓言未可知。又时君尚攻战权术,未必有礼聘之事。虽孟子于梁、齐, 亦闻其好士而往说之,非聘也。纵其聘之,何至预名相而聘之? 如果作为严格的史实加以真实性的考究,庄子辞相的事或许确实有许多可以推敲、质疑的地方。 不过,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了,作为寓言,它在事实上的真实性或许不必苛求,重要的是它真 切地体现了庄子的精神取向,他是一个在污浊的世间坚持自己生活信念的人,他是能够超越当 下的世俗攀求而守护自己本来生命的人。对此,“辞相”不是一个极好的呈现吗?在对这一意 义的呈现中,“辞相”还不够真实吗? 最后,应该提出,庄子并非一个仅仅对现实持严厉态度的人,他有自己的生活世界,其中 最大的乐趣就是与人们展开情智兼具的论辩,而他最好的辩友应该就是他曾严加讥讽的惠施 《逍遥游》、《德充符》、《秋水》篇的最后,都记载了庄子和惠子之间的辩说。虽然似乎庄 子对惠施的观点很不以为然,批判的时候毫不留情,但庄子对惠施确实抱有深切的情谊,这里 面透着真正的、深刻的同情和悲哀
3 楚聘庄周为相,史无其事。凡方外横议之士,多自夸时君聘我为相而逃 之。其为寓言未可知。又时君尚攻战权术,未必有礼聘之事。虽孟子于梁、齐, 亦闻其好士而往说之,非聘也。纵其聘之,何至预名相而聘之? 如果作为严格的史实加以真实性的考究,庄子辞相的事或许确实有许多可以推敲、质疑的地方。 不过,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了,作为寓言,它在事实上的真实性或许不必苛求,重要的是它真 切地体现了庄子的精神取向,他是一个在污浊的世间坚持自己生活信念的人,他是能够超越当 下的世俗攀求而守护自己本来生命的人。对此,“辞相”不是一个极好的呈现吗?在对这一意 义的呈现中,“辞相”还不够真实吗? 最后,应该提出,庄子并非一个仅仅对现实持严厉态度的人,他有自己的生活世界,其中 最大的乐趣就是与人们展开情智兼具的论辩,而他最好的辩友应该就是他曾严加讥讽的惠施: 《逍遥游》、《德充符》、《秋水》篇的最后,都记载了庄子和惠子之间的辩说。虽然似乎庄 子对惠施的观点很不以为然,批判的时候毫不留情,但庄子对惠施确实抱有深切的情谊,这里 面透着真正的、深刻的同情和悲哀
第二课篇目分篇真伪 首先是《庄子》一书的篇数问题 《庄子》书今本三十三篇,这是晋代郭象以来的面貌。在此之前,《庄子》一书最多曾有 五十二篇,《汉书》的《艺文志》就是这么记载的。后来司马彪以及孟氏的注本所依据的,按 照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的说法,就是这个五十二篇的本子。孟氏不知何时人,司马彪则是 晋人,说明从汉代以来五十二篇的《庄子》这一本子,当时依然完整保存。不过,在此同时或 之前,数十种《庄子》注本中已经出现了篇数较少的本子。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记崔[言 巽]和向秀的本子都是二十七篇。虽然《隋书经籍志》称崔氏为“东晋议郎”,但他的时代应 该在向秀之前。此外,晋时还有一位李颐的《庄子集解》是三十或三十五篇的。 历史上最多的五十二篇本《庄子》里面,其实并非完全是所谓《庄子》的篇章,因为据陆 德明《经典释文序录》的记载,其中有“解说三”:就是说有三篇是《庄子》的解说性文字, 而非《庄子》本文。这三篇“解说”,今天还约略可以知道个大概;至少其中有两篇当归属汉 初淮南王刘安名下。《文选》的李善注中,数次引及刘安的《庄子后解》及《庄子略要》,它 们应该就是所谓“解说”的篇章。对此有一个非常有力的佐证。日本高山寺藏《庄子》抄卷残 本的《天下》篇之后有一段文字,其言句有与陆德明在《经典释文序录》中引述的郭象语恰相 符合的,因此这段文字应该是出自郭象之手;而正是在这段文字中谈及当时《庄子》篇章的混 杂情形,其中一例便是“或出淮南”,是以知其时《庄子》书中必包含有出自《淮南子》的篇 什 既然五十二篇中有三篇不属《庄子》本文,而是所谓“解说”,这么说来,历史上《庄子》 最多有四十九篇之夥。除如今传世可知的三十三篇外,还有十六篇已为郭象所删裁。不过,其 中有若干篇名,还可以依稀考见。司马迁《史记》的《老庄申韩列传》述及庄子著作的时候说 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 作《渔父》、《盗跖》、《肤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 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 这中间除了与今本相同的篇名之外,如《亢桑子》大约就是今杂篇之首的《庚桑楚》,而 《畏累虚》或者要算已佚篇目的篇名了。又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引郭象语曰:“一曲之才 妄生奇说,若《阏奕》、《意修》之首,《危言》、《游凫》、《子胥》之篇,凡诸巧杂,十 分有三。”此语又见诸上文提及的日本高山寺所藏钞卷《庄子》杂篇《天下》之后的文字,如
4 第二课 篇目 分篇 真伪 首先是《庄子》一书的篇数问题。 《庄子》书今本三十三篇,这是晋代郭象以来的面貌。在此之前,《庄子》一书最多曾有 五十二篇,《汉书》的《艺文志》就是这么记载的。后来司马彪以及孟氏的注本所依据的,按 照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的说法,就是这个五十二篇的本子。孟氏不知何时人,司马彪则是 晋人,说明从汉代以来五十二篇的《庄子》这一本子,当时依然完整保存。不过,在此同时或 之前,数十种《庄子》注本中已经出现了篇数较少的本子。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记崔[言 巽]和向秀的本子都是二十七篇。虽然《隋书经籍志》称崔氏为“东晋议郎”,但他的时代应 该在向秀之前。此外,晋时还有一位李颐的《庄子集解》是三十或三十五篇的。 历史上最多的五十二篇本《庄子》里面,其实并非完全是所谓《庄子》的篇章,因为据陆 德明《经典释文序录》的记载,其中有“解说三”;就是说有三篇是《庄子》的解说性文字, 而非《庄子》本文。这三篇“解说”,今天还约略可以知道个大概;至少其中有两篇当归属汉 初淮南王刘安名下。《文选》的李善注中,数次引及刘安的《庄子后解》及《庄子略要》,它 们应该就是所谓“解说”的篇章。对此有一个非常有力的佐证。日本高山寺藏《庄子》抄卷残 本的《天下》篇之后有一段文字,其言句有与陆德明在《经典释文序录》中引述的郭象语恰相 符合的,因此这段文字应该是出自郭象之手;而正是在这段文字中谈及当时《庄子》篇章的混 杂情形,其中一例便是“或出淮南”,是以知其时《庄子》书中必包含有出自《淮南子》的篇 什。 既然五十二篇中有三篇不属《庄子》本文,而是所谓“解说”,这么说来,历史上《庄子》 最多有四十九篇之夥。除如今传世可知的三十三篇外,还有十六篇已为郭象所删裁。不过,其 中有若干篇名,还可以依稀考见。司马迁《史记》的《老庄申韩列传》述及庄子著作的时候说: 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 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 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 这中间除了与今本相同的篇名之外,如《亢桑子》大约就是今杂篇之首的《庚桑楚》,而 《畏累虚》或者要算已佚篇目的篇名了。又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引郭象语曰:“一曲之才 妄生奇说,若《阏奕》、《意修》之首,《危言》、《游凫》、《子胥》之篇,凡诸巧杂,十 分有三。”此语又见诸上文提及的日本高山寺所藏钞卷《庄子》杂篇《天下》之后的文字,如
果将这段文章与《经典释文序录》中陆德明有关《庄子》的文字比较,则后者“几乎把这篇文 章采用了一半,不仅是明明标出‘郭子玄 一段而已”。从这段文字里面,可以见到若干 今本《庄子》所无的篇名:《阏奕》、《意修》、《危言》、《游凫》、《子胥》。另外据 《北齐书》的《杜弼传》称杜弼曾注《庄子》的《惠施》篇,故而还有所谓《惠施》一篇:有 学者进而认为《惠施》即今本《天下》篇最后“惠施多方”以下一节。 这样,综而言之,现今可知的《庄子》佚篇大约有《畏累虚》、《阏奕》、《意修》、《危 言》、《游凫》、《子胥》、《惠施》等:还有约十篇则连篇名也不能知晓了 其次关于《庄子》的内、外、杂篇分篇的问题 书分内、外篇,应该是汉代以后才有的情形。我们知道,先秦时代的文字基本都是以篇章 形式流传的,当时的文章已然有内、外之分,而整本的著作还没有分内、外篇的道理一一当时 家的著作就不是以整本书的形式的传布于世的。现今知道明确将整本著作分内、外篇的人是 淮南王刘安,《汉书》本传说:“淮南招致方术之士数十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 又有中篇八卷”,“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书,上爱秘之”。这里清楚表明,所谓“内书” 就是“内篇”。如果考虑到淮南王曾著《庄子后解》与《庄子要略》,而他们又附益在《庄子》 书后,按照当时编录者在所编录的文集之后附缀己作的通例,淮南王刘安及其门下很可能编纂 过《庄子》一书;也就是说,早期《庄子》的编辑成书及其分内、外篇的体例,大约是出自淮 南王刘安。《庄子》在汉代就已形成了内、外篇的分别,还有一个确凿的证据,是《经典释文》 的《庄子音义》引到崔[言異]注《齐物论》“夫道未始有封”时的话:“《齐物》七章,此连 上章,而班固说在外篇。”也就是说,至少至班固时《庄子》确然已经分内、外篇了。 如果说内篇大致是确定的,那么就外、杂篇的分别而言,各本确实不是确定而一贯的。从 今天郭象本的内、外、杂篇来看,并非晋之前《庄子》原本的格局,而是经过了他的重新编次 照《世说新语》的说法,至少就向秀和郭象两本来说,向秀本属于外篇的有被郭象移入杂篇者 如是,则今本外、杂篇的分别,实出自郭象一己的编定 《庄子》分篇的理据何在?郭象及以前的编纂者或注者都没有清楚的说明。唐代的成玄英 在他《庄子疏》的序里有一个说明 “内”则谈于理本,“外”则语其事迹。事虽彰著,非理不通:理既幽微,非 事莫显。欲先明妙理,故前标内篇。内篇理深,故每于文外别立篇目,“逍遥” 齐物”之类是也。自外篇以去,则取篇首二字为其题目,“骈拇”、“马蹄” 之类是也
5 果将这段文章与《经典释文序录》中陆德明有关《庄子》的文字比较,则后者“几乎把这篇文 章采用了一半,不仅是明明标出‘郭子玄’云云一段而已”。从这段文字里面,可以见到若干 今本《庄子》所无的篇名:《阏奕》、《意修》、《危言》、《游凫》、《子胥》。另外据 《北齐书》的《杜弼传》称杜弼曾注《庄子》的《惠施》篇,故而还有所谓《惠施》一篇;有 学者进而认为《惠施》即今本《天下》篇最后“惠施多方”以下一节。 这样,综而言之,现今可知的《庄子》佚篇大约有《畏累虚》、《阏奕》、《意修》、《危 言》、《游凫》、《子胥》、《惠施》等;还有约十篇则连篇名也不能知晓了。 其次关于《庄子》的内、外、杂篇分篇的问题。 书分内、外篇,应该是汉代以后才有的情形。我们知道,先秦时代的文字基本都是以篇章 形式流传的,当时的文章已然有内、外之分,而整本的著作还没有分内、外篇的道理——当时 一家的著作就不是以整本书的形式的传布于世的。现今知道明确将整本著作分内、外篇的人是 淮南王刘安,《汉书》本传说:“淮南招致方术之士数十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 又有中篇八卷”,“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书,上爱秘之”。这里清楚表明,所谓“内书” 就是“内篇”。如果考虑到淮南王曾著《庄子后解》与《庄子要略》,而他们又附益在《庄子》 书后,按照当时编录者在所编录的文集之后附缀己作的通例,淮南王刘安及其门下很可能编纂 过《庄子》一书;也就是说,早期《庄子》的编辑成书及其分内、外篇的体例,大约是出自淮 南王刘安。《庄子》在汉代就已形成了内、外篇的分别,还有一个确凿的证据,是《经典释文》 的《庄子音义》引到崔[言巽]注《齐物论》“夫道未始有封”时的话:“《齐物》七章,此连 上章,而班固说在外篇。”也就是说,至少至班固时《庄子》确然已经分内、外篇了。 如果说内篇大致是确定的,那么就外、杂篇的分别而言,各本确实不是确定而一贯的。从 今天郭象本的内、外、杂篇来看,并非晋之前《庄子》原本的格局,而是经过了他的重新编次。 照《世说新语》的说法,至少就向秀和郭象两本来说,向秀本属于外篇的有被郭象移入杂篇者。 如是,则今本外、杂篇的分别,实出自郭象一己的编定。 《庄子》分篇的理据何在?郭象及以前的编纂者或注者都没有清楚的说明。唐代的成玄英 在他《庄子疏》的序里有一个说明: “内”则谈于理本,“外”则语其事迹。事虽彰著,非理不通;理既幽微,非 事莫显。欲先明妙理,故前标内篇。内篇理深,故每于文外别立篇目,“逍遥”、 “齐物”之类是也。自外篇以去,则取篇首二字为其题目,“骈拇”、“马蹄” 之类是也
这是从理、事的分趋上来看待全书分篇的,并且提出了内篇“理深”而“幽微”的观点。这在 后代许多论者那里得到响应。不过,复杂的是,内篇与外、杂篇的相形之异,后来渐渐与所谓 《庄子》各篇是否出自庄子本人之手即所谓的真伪之辨纠缠到了一起 最后是《庄子》各篇的真伪问题 说到真伪,亦即哪些篇章出自庄子之手是为真、哪些篇章非出庄子之手是为伪的问题。原先人 们大抵没有将此视为一个问题,宋代疑古之风渐盛,《庄子》的真伪之辨于是突显出来。苏轼 的《庄子祠堂记》在这一潮流中可谓代表,他以为司马迁《史记》有关庄子“其学无所不窥 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的说法是“知庄子之粗者”,认定《让王》、《盗跖》、《说剑》、 《渔父》四篇是“昧者”插入《寓言》和《列御寇》之间的伪篇。现在看来,苏轼的感觉很是 敏锐,不过其论据基本不成立。不过,自苏轼之后,分辨《庄子》篇章真伪的倾向便渐成气候 明代宋濂的《诸子辨》和清代姚际恒的《古今伪书考》等都是辨伪学史上的名著,他们都支持 苏轼的观点,将《让王》等四篇认定为“伪”。后来的一些考察更进而从名物制度着手,指出 书中的许多事件、名物出于庄子身后,故而这些篇章都不是庄子所手著,而属伪篇。 超越个别篇章的考察,就《庄子》全书而论,不少学者进而认定《庄子》内篇出自庄子本 人手笔,而外篇和杂篇非出庄子本人,乃是庄子后学的补充阐说。这几乎就成了一种主流的见 解。其实,这里面包含着重大的观念谬误,即从《庄子》应该是庄子本人的著作出发,来推考 所谓的真与伪。其实,清代的章学诚在《文史通义》的《公言》篇里就指出了:“凡称子书 多非自著。”这首先是因为子书中有些著作本来就是诸子述而不作,而出诸门下后学记录纂集 的,比如《管子》之类;其次即使成书之后,子书在传承中也经过各代的修订、重编,前述 《庄子》流传即然:再次就是子书在先成篇章而后屡经编集的过程中,会层累附益相关的篇章, 这些附益的部分当然可能是新收集而得的诸子成篇,但更多的情况是收录了那些后学的相关著 作。所有这些都表明,古代的著述、传承自有其通例,与后代尤其是现代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以是否出诸庄子手著为准判定《庄子》真伪的观念,不妨转换为考虑《庄子》各篇 的先后主次,乃至相互关系,这比较适合《庄子》作为一种各篇章思想、精神较为类似的丛书 的性质。 就《庄子》整体而言,其撰写的先后次第,一般认为内篇在前,已经说过,这是主流的意 见。任继愈则一反常见,以为外、杂篇在先而内篇在后。他在文献学上的主要论据是司马迁 《史记》中提及的庄子著作皆见于今外、杂篇中,且外、杂篇的篇名大抵取篇首数语拟定,尚 是古时通例,内篇标题则显然是有意为之,且类似汉代的纬书。如果考究一下,这似乎都不能 成立。首先,司马迁显然在判定庄子学术归属在老子之学的时候提出《盗跖》等篇,以显示其 对孔子代表的儒家的批判,这是有当时儒、道两家冲突的现实因素的,即其《老子传》所说
6 这是从理、事的分趋上来看待全书分篇的,并且提出了内篇“理深”而“幽微”的观点。这在 后代许多论者那里得到响应。不过,复杂的是,内篇与外、杂篇的相形之异,后来渐渐与所谓 《庄子》各篇是否出自庄子本人之手即所谓的真伪之辨纠缠到了一起。 最后是《庄子》各篇的真伪问题。 说到真伪,亦即哪些篇章出自庄子之手是为真、哪些篇章非出庄子之手是为伪的问题。原先人 们大抵没有将此视为一个问题,宋代疑古之风渐盛,《庄子》的真伪之辨于是突显出来。苏轼 的《庄子祠堂记》在这一潮流中可谓代表,他以为司马迁《史记》有关庄子“其学无所不窥, 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的说法是“知庄子之粗者”,认定《让王》、《盗跖》、《说剑》、 《渔父》四篇是“昧者”插入《寓言》和《列御寇》之间的伪篇。现在看来,苏轼的感觉很是 敏锐,不过其论据基本不成立。不过,自苏轼之后,分辨《庄子》篇章真伪的倾向便渐成气候, 明代宋濂的《诸子辨》和清代姚际恒的《古今伪书考》等都是辨伪学史上的名著,他们都支持 苏轼的观点,将《让王》等四篇认定为“伪”。后来的一些考察更进而从名物制度着手,指出 书中的许多事件、名物出于庄子身后,故而这些篇章都不是庄子所手著,而属伪篇。 超越个别篇章的考察,就《庄子》全书而论,不少学者进而认定《庄子》内篇出自庄子本 人手笔,而外篇和杂篇非出庄子本人,乃是庄子后学的补充阐说。这几乎就成了一种主流的见 解。其实,这里面包含着重大的观念谬误,即从《庄子》应该是庄子本人的著作出发,来推考 所谓的真与伪。其实,清代的章学诚在《文史通义》的《公言》篇里就指出了:“凡称子书, 多非自著。”这首先是因为子书中有些著作本来就是诸子述而不作,而出诸门下后学记录纂集 的,比如《管子》之类;其次即使成书之后,子书在传承中也经过各代的修订、重编,前述 《庄子》流传即然;再次就是子书在先成篇章而后屡经编集的过程中,会层累附益相关的篇章, 这些附益的部分当然可能是新收集而得的诸子成篇,但更多的情况是收录了那些后学的相关著 作。所有这些都表明,古代的著述、传承自有其通例,与后代尤其是现代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以是否出诸庄子手著为准判定《庄子》真伪的观念,不妨转换为考虑《庄子》各篇 的先后主次,乃至相互关系,这比较适合《庄子》作为一种各篇章思想、精神较为类似的丛书 的性质。 就《庄子》整体而言,其撰写的先后次第,一般认为内篇在前,已经说过,这是主流的意 见。任继愈则一反常见,以为外、杂篇在先而内篇在后。他在文献学上的主要论据是司马迁 《史记》中提及的庄子著作皆见于今外、杂篇中,且外、杂篇的篇名大抵取篇首数语拟定,尚 是古时通例,内篇标题则显然是有意为之,且类似汉代的纬书。如果考究一下,这似乎都不能 成立。首先,司马迁显然在判定庄子学术归属在老子之学的时候提出《盗跖》等篇,以显示其 对孔子代表的儒家的批判,这是有当时儒、道两家冲突的现实因素的,即其《老子传》所说: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可以说,《史 记》中举列这些篇目,并不代表司马迁以为《庄子》只有这一类倾向的作品。其次,内篇的篇 名与篇章之形成未必出自同时,也就是说文章可以早,而篇名拟定不妨迟,而内篇的文字不少 已为先秦其他文献所引及,所以时代不可能迟至汉时是可以肯定的。晚近有学者研究,从语词 构成着眼,指出内篇使用单字为词的道、德、命、精、神等重要概念,而没有它们复合而成的 道德、性命、精神等词,后者多见于外、杂篇:依据单音词时代在前的通例,可以佐证内篇之 完成在外、杂篇之前的论点。这对内篇早于外、杂篇的主流观念是一个颇为有力的支持。不过 话说回来,即便内篇形成在先,外、杂篇中的不少篇章形成的时间也不会太迟。如果检查著作 年代相对确定的先秦著作《荀子》、《韩非子》和《吕氏春秋》,它们较为确凿地引述的《庄 子》外、杂篇占今本《庄子》外、杂篇二十六篇的约百分之七十,实不可谓少了。综而言之, 这意味着无论内篇与外杂篇的先后如何,今本《庄子》很大一部分篇什的成型时间相当早 大致明确篇章形成的前后,其实主要还是为更好地把握其思想观念关键所在及其形成、演 变。既然总体而言内篇先于外、杂篇,那么通常也就认为内篇处于核心的地位,而外、杂篇乃 是发挥、申明内篇宗旨的。这样的说法虽然有一定道理,但贬低外篇的价值确实有些过度;不 过它点出外篇与内篇有可互相发明之处,则属可取的见解。王夫之于外篇、杂篇之态度有所不 同,他论杂篇时说:“‘杂’云者,博引而泛记之谓。故自《庚桑楚》、《寓言》、《天下》 而外,每段自为一义,而不相属,非若内篇之首尾一致,虽重词广喻,而脉络相因也。外篇文 义虽相属,而多浮蔓卑隘之说:杂篇言虽不纯,而微至之语,较能发内篇未发之旨。盖内篇皆 解悟之余,畅发其博大轻微之致,而所从入者未之及。则学庄子之学者,必于杂篇取其精蕴, 诚内篇之归趣也。”《庄子解》在具体诠释外、杂篇之各篇的时候,也按照自己的理解,时时 指出其与内篇意旨相表里的地方,这些观点当然未必都精当不可移易,但《庄子》内、外、杂 篇的各篇之间,确实有一些讨论的是相同的主题,而具体的论点乃至论据亦复类同:如果细心 推究,确实可以认为有些篇章是补充诠释一些自成义脉的篇章的。由此,可以说,一方面《庄 子》的各篇章之间存在相互的关联,另一方面,它们之间也确实存在先后主次的分别。 经过漫长的历史时间,流传至今的《庄子》三十三篇固然都值得珍视,但也必须指出:它 们并非划一等齐的作品。仅就各篇本身的篇章结构乃至相互关系而言,它们就很不相同,有些 篇什显然具有优先性,而有些篇什则属于次等之作。我们不妨来看具体的例子。 《庄子》第二十三篇亦即《杂篇》的首篇《庚桑楚》,虽然司马迁《史记`老庄申韩列传》中 提及《庄子》有《亢桑子》一篇,而有学者就认为此即指《庚桑楚》篇,但就今日可见的该篇 而论,不能否认,它基本是联缀而成篇的作品,我们很难在篇中如《逍遥游》、《秋水》 《齐物论》等那样勾勒出一条联贯的文脉。值得推拟的是,究竟何者在前而自成文章、何者在 后而抄撮成篇?《庚桑楚》该节文字的意脉是讲说最初的“未始有物”,而后“有物”,最终
7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可以说,《史 记》中举列这些篇目,并不代表司马迁以为《庄子》只有这一类倾向的作品。其次,内篇的篇 名与篇章之形成未必出自同时,也就是说文章可以早,而篇名拟定不妨迟,而内篇的文字不少 已为先秦其他文献所引及,所以时代不可能迟至汉时是可以肯定的。晚近有学者研究,从语词 构成着眼,指出内篇使用单字为词的道、德、命、精、神等重要概念,而没有它们复合而成的 道德、性命、精神等词,后者多见于外、杂篇;依据单音词时代在前的通例,可以佐证内篇之 完成在外、杂篇之前的论点。这对内篇早于外、杂篇的主流观念是一个颇为有力的支持。不过, 话说回来,即便内篇形成在先,外、杂篇中的不少篇章形成的时间也不会太迟。如果检查著作 年代相对确定的先秦著作《荀子》、《韩非子》和《吕氏春秋》,它们较为确凿地引述的《庄 子》外、杂篇占今本《庄子》外、杂篇二十六篇的约百分之七十,实不可谓少了。综而言之, 这意味着无论内篇与外杂篇的先后如何,今本《庄子》很大一部分篇什的成型时间相当早。 大致明确篇章形成的前后,其实主要还是为更好地把握其思想观念关键所在及其形成、演 变。既然总体而言内篇先于外、杂篇,那么通常也就认为内篇处于核心的地位,而外、杂篇乃 是发挥、申明内篇宗旨的。这样的说法虽然有一定道理,但贬低外篇的价值确实有些过度;不 过它点出外篇与内篇有可互相发明之处,则属可取的见解。王夫之于外篇、杂篇之态度有所不 同,他论杂篇时说:“‘杂’云者,博引而泛记之谓。故自《庚桑楚》、《寓言》、《天下》 而外,每段自为一义,而不相属,非若内篇之首尾一致,虽重词广喻,而脉络相因也。外篇文 义虽相属,而多浮蔓卑隘之说;杂篇言虽不纯,而微至之语,较能发内篇未发之旨。盖内篇皆 解悟之余,畅发其博大轻微之致,而所从入者未之及。则学庄子之学者,必于杂篇取其精蕴, 诚内篇之归趣也。”《庄子解》在具体诠释外、杂篇之各篇的时候,也按照自己的理解,时时 指出其与内篇意旨相表里的地方,这些观点当然未必都精当不可移易,但《庄子》内、外、杂 篇的各篇之间,确实有一些讨论的是相同的主题,而具体的论点乃至论据亦复类同;如果细心 推究,确实可以认为有些篇章是补充诠释一些自成义脉的篇章的。由此,可以说,一方面《庄 子》的各篇章之间存在相互的关联,另一方面,它们之间也确实存在先后主次的分别。 经过漫长的历史时间,流传至今的《庄子》三十三篇固然都值得珍视,但也必须指出:它 们并非划一等齐的作品。仅就各篇本身的篇章结构乃至相互关系而言,它们就很不相同,有些 篇什显然具有优先性,而有些篇什则属于次等之作。我们不妨来看具体的例子。 《庄子》第二十三篇亦即《杂篇》的首篇《庚桑楚》,虽然司马迁《史记`老庄申韩列传》中 提及《庄子》有《亢桑子》一篇,而有学者就认为此即指《庚桑楚》篇,但就今日可见的该篇 而论,不能否认,它基本是联缀而成篇的作品,我们很难在篇中如《逍遥游》、《秋水》、 《齐物论》等那样勾勒出一条联贯的文脉。值得推拟的是,究竟何者在前而自成文章、何者在 后而抄撮成篇?《庚桑楚》该节文字的意脉是讲说最初的“未始有物”,而后“有物”,最终
乃出现“无”、“有”转变(“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的意识:至于论及“生”、 “死”,乃是这一主要意脉的例说而已,即首先出现了“生”(“有物矣”),而后又有了“生” 与“死”(“无”到“有”或“有”到“无”)之间的转化。似乎脉络也颇清楚。不过,考虑到 《齐物论》层次明晰的推进,尤其是《大宗师》给出了以“死生存亡为一体”为共同意识基础 的志同道合之友的背景——而相比较而言,《庚桑楚》“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友” 则没有说者也没有听者的语境缺失,显然令人难以理解——那么视《庚桑楚》此节文字乃撮录 《齐物论》、《大宗师》而成,或许更有说服力 除了从各篇之间的关系着眼,《庄子》有些篇什的文字本身就明显标志了它的次一等的诠 说性质,这可以与上一视角结合而展开考察。比如《刻意》篇,其中先后出现了多次“故曰 而其中三处“故曰”所引的文字见于《天道》篇。 这种文字的重复说明了什么呢? 如果综观古代文献的情况,我们知道,阐说中明标“故曰”,其实是古代诠释性文章的 个重要标识。古时诠说陈说陈篇,往往进而说理或更加事证,例引故言成句,表明所释之对象 这是一种通例,它从传世的《管子》、《老子》、《韩非子》、《淮南子》等子学著作中都可 以清楚地见出 在明了古代文献中诠说性文字的特点和标识之后,回过来看《庄子》之《刻意》篇“故曰” 之引述《天道》的文字,就很易理解了:前者应该是在后者的基础上作进一步诠说的篇什。我 们由此例更可以确认《庄子》各篇间先后主次的分别 既然《庄子》中的篇章并不是一律的,有些只是杂录的或诠说性的,属次 等文字,那么,我们关注的自然应该是那些文气通贯、意脉绾连的重要篇 什了
8 乃出现“无”、“有”转变(“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的意识;至于论及“生”、 “死”,乃是这一主要意脉的例说而已,即首先出现了“生”(“有物矣”),而后又有了“生” 与“死”(“无”到“有”或“有”到“无”)之间的转化。似乎脉络也颇清楚。不过,考虑到 《齐物论》层次明晰的推进,尤其是《大宗师》给出了以“死生存亡为一体”为共同意识基础 的志同道合之友的背景——而相比较而言,《庚桑楚》“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友” 则没有说者也没有听者的语境缺失,显然令人难以理解——那么视《庚桑楚》此节文字乃撮录 《齐物论》、《大宗师》而成,或许更有说服力。 除了从各篇之间的关系着眼,《庄子》有些篇什的文字本身就明显标志了它的次一等的诠 说性质,这可以与上一视角结合而展开考察。比如《刻意》篇,其中先后出现了多次“故曰”, 而其中三处“故曰”所引的文字见于《天道》篇。 这种文字的重复说明了什么呢? 如果综观古代文献的情况,我们知道,阐说中明标“故曰”,其实是古代诠释性文章的一 个重要标识。古时诠说陈说陈篇,往往进而说理或更加事证,例引故言成句,表明所释之对象。 这是一种通例,它从传世的《管子》、《老子》、《韩非子》、《淮南子》等子学著作中都可 以清楚地见出。 在明了古代文献中诠说性文字的特点和标识之后,回过来看《庄子》之《刻意》篇“故曰” 之引述《天道》的文字,就很易理解了:前者应该是在后者的基础上作进一步诠说的篇什。我 们由此例更可以确认《庄子》各篇间先后主次的分别。 既然《庄子》中的篇章并不是一律的,有些只是杂录的或诠说性的,属次 等文字,那么,我们关注的自然应该是那些文气通贯、意脉绾连的重要篇 什了
第三课鲲鹏的寓言世界 这一讲的主题是《庄子》所谓的“逍遥”。自然,读解的文本便是《庄子》开始的第一篇: 《逍遥游》。 “逍遥”当初的意义,与今日所谓,有很大的区别,大抵乃是闲适自在、悠然自得的意思, 即陆德明《经典释文》之《庄子音义》所谓:“‘逍遥游’者,篇名,义取闲放不拘,怡适自 得。”从篇名而言,“逍遥游”就是指闲适自得的悠游境界 《逍遥游》开篇,就给出了一个很阔大的境界:“北冥”之“鱼”名为“鲲”,将化为名 为“鹏”的“鸟”而南飞“南冥”。“北”与“南”的对举,构成辽远的空间感,且不说原来 这“鲲之大”以及变化之后的“鹏之背”,都有“不知其几千里”之大。如果说这个鲲鹏的开 篇还有什么意趣的话,或许就是它突显了《庄子》擅作托寓表现的艺术手段:在下文我们将看 到,虽然鲲鹏确实是一个精彩的富于意义的表现,但对它的理解却不能限于其本身,它指向 种自由逍遥的精神 其次,北冥大鱼的名字“鲲”似乎也值得一说。《尔雅》释“鲲”为“鱼子”;所以后来 明末的学者方以智在《药地炮庄》中就提出:“鲲本小鱼之名,庄用大鱼之名。”这样的运用 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不算是过度诠释的话,或许可以认为这是《庄子》对语言符号持怀疑态度 的一个体现吧。在《庄子》看来,用什么样的字眼来形容事物对象并不是坚确而不可更易的 在《齐物论》有两句话:“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上句就是鲁迅先生所谓“世上本没有 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故乡》)的意思,下句则分明是指出:事物对象是人们称呼 它而后确定下来的。这层意思,似乎是很先进的。《逍遥游》用指“鱼子”的“鲲”来命名 “不知其几千里也”的大鱼,大致也是这么一个意思。这个意思如果引申起来,从反面说 《庄子》对文字符号是否确实不易地指向事物本身似乎不那么坚信,故而才有这么一个小小的 文字诡用的情形出现吧。 最后,“海运”的问题。字面上直接的意思就是“海动”,大海涌动与鹏之南飞有什么关 系呢?宋代林希逸的《庄子口义》说:“今海濒之俚歌,犹有‘六月海动’之语:海动必有大 风。”这样,海动有大风,则鹏正可凭风而上,飞赴南冥。如果仔细考虑,这里透露了《逍遥 游》中最初作为逍遥而飞象征的鲲鹏形象,其实仍有其限制,在时间上是“六月”一-这不仅 因为林希逸解说的缘故,下文有“去以六月息者也”一句,是本文中坚强的内证一而空间上 则有待大风的托举,这后一点在下文有非常清楚的表示
9 第三课 鲲鹏的寓言世界 这一讲的主题是《庄子》所谓的“逍遥”。自然,读解的文本便是《庄子》开始的第一篇: 《逍遥游》。 “逍遥”当初的意义,与今日所谓,有很大的区别,大抵乃是闲适自在、悠然自得的意思, 即陆德明《经典释文》之《庄子音义》所谓:“‘逍遥游’者,篇名,义取闲放不拘,怡适自 得。”从篇名而言,“逍遥游”就是指闲适自得的悠游境界。 《逍遥游》开篇,就给出了一个很阔大的境界:“北冥”之“鱼”名为“鲲”,将化为名 为“鹏”的“鸟”而南飞“南冥”。“北”与“南”的对举,构成辽远的空间感,且不说原来 这“鲲之大”以及变化之后的“鹏之背”,都有“不知其几千里”之大。如果说这个鲲鹏的开 篇还有什么意趣的话,或许就是它突显了《庄子》擅作托寓表现的艺术手段:在下文我们将看 到,虽然鲲鹏确实是一个精彩的富于意义的表现,但对它的理解却不能限于其本身,它指向一 种自由逍遥的精神。 其次,北冥大鱼的名字“鲲”似乎也值得一说。《尔雅》释“鲲”为“鱼子”;所以后来 明末的学者方以智在《药地炮庄》中就提出:“鲲本小鱼之名,庄用大鱼之名。”这样的运用 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不算是过度诠释的话,或许可以认为这是《庄子》对语言符号持怀疑态度 的一个体现吧。在《庄子》看来,用什么样的字眼来形容事物对象并不是坚确而不可更易的, 在《齐物论》有两句话:“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上句就是鲁迅先生所谓“世上本没有 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故乡》)的意思,下句则分明是指出:事物对象是人们称呼 它而后确定下来的。这层意思,似乎是很先进的。《逍遥游》用指“鱼子”的“鲲”来命名 “不知其几千里也”的大鱼,大致也是这么一个意思。这个意思如果引申起来,从反面说, 《庄子》对文字符号是否确实不易地指向事物本身似乎不那么坚信,故而才有这么一个小小的 文字诡用的情形出现吧。 最后,“海运”的问题。字面上直接的意思就是“海动”,大海涌动与鹏之南飞有什么关 系呢?宋代林希逸的《庄子口义》说:“今海濒之俚歌,犹有‘六月海动’之语;海动必有大 风。”这样,海动有大风,则鹏正可凭风而上,飞赴南冥。如果仔细考虑,这里透露了《逍遥 游》中最初作为逍遥而飞象征的鲲鹏形象,其实仍有其限制,在时间上是“六月”——这不仅 因为林希逸解说的缘故,下文有“去以六月息者也”一句,是本文中坚强的内证——而空间上 则有待大风的托举,这后一点在下文有非常清楚的表示
《齐谐》者,志怪者也……亦若是则已矣 《齐谐》是一部书的名字;也有一种说法认为“齐谐”是人名,但似乎以书名为宜,后来 南朝的吴均有一部《续齐谐记》,是非常著名的志怪作品——显然,“志怪”这个名目,也是 出于此处。随后,《逍遥游》便引《齐谐》的文字,进一步描述鹏的南飞。“野马”如何解释 是一个问题,它与其后的“尘埃”一词似乎不接气:而通常的解释便以为是野马似的游气,陆 德明《经典释文》引崔注曰:“天地间气,如野马之驰。”成玄英《庄子疏》更解道:“青春 之时,阳气发动,遥望薮泽之中,犹如奔马,故谓之野马也。”而按照训诂学者的意见,“野 马”和“尘埃”的意思是一样的 这一节中,《逍遥游》为什么不直接叙述,而引述《齐谐》,也是一个值得说明的问题 这其实涉及《庄子》所谓“三言”的观念。为此,我们首先得看《寓言》篇如下的一段话: 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 罪也,人之罪也。与自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 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耆者,是非先也。 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 这里的“寓言”和“重言”,加上后面的所谓“卮言”,就是有名的《庄子》“三言”。“卮 言”暂且不论,《逍遥游》引《齐谐》涉及的主要是“寓言”和“重言”。所谓“寓言”,即 藉外论之”,因为庄重的言谈,出于种种不那么恰当的世俗理解,往往无法为人接受,所以 《庄子》要用“寓言”来表达。《逍遥游》的开篇,就以鲲鹏寓言展开,之所以说这是“言寄 于彼”的“寓言”,因为《逍遥游》的主旨显然不是要谈鲲鹏如何如何,而是要借鲲鹏来说 番如何“逍遥”的道理,这一点在下文可以清楚地看出来。那么,《逍遥游》何以更进而引经 据典用到《齐谐》的文字呢?固然,文中所述与前面的鲲鹏寓言没有大的差别,但这次郑重引 出,它便不仅是所谓“寓言”,且是所谓“重言”一借重他人(往往是权威)的话语。从《寓 言》篇的文字里,我们也可以看出,所谓“重言”,在《庄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古代世 界的文化是所谓前喻性的,经验最为重要,而拥有更多经验的无疑是所谓年长者“耆艾”,人 们一般需要借重他们的经验来应对生活的难题。另外,《齐谐》的例子,也很可以说明何以 寓言十九”(寓言占十之九)“重言十七”(重言占十之七)的缘故。“寓言”和“重言”之间
10 《齐谐》者,志怪者也……亦若是则已矣。 《齐谐》是一部书的名字;也有一种说法认为“齐谐”是人名,但似乎以书名为宜,后来 南朝的吴均有一部《续齐谐记》,是非常著名的志怪作品——显然,“志怪”这个名目,也是 出于此处。随后,《逍遥游》便引《齐谐》的文字,进一步描述鹏的南飞。“野马”如何解释 是一个问题,它与其后的“尘埃”一词似乎不接气;而通常的解释便以为是野马似的游气,陆 德明《经典释文》引崔注曰:“天地间气,如野马之驰。”成玄英《庄子疏》更解道:“青春 之时,阳气发动,遥望薮泽之中,犹如奔马,故谓之野马也。”而按照训诂学者的意见,“野 马”和“尘埃”的意思是一样的。 这一节中,《逍遥游》为什么不直接叙述,而引述《齐谐》,也是一个值得说明的问题。 这其实涉及《庄子》所谓“三言”的观念。为此,我们首先得看《寓言》篇如下的一段话: 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 罪也,人之罪也。与自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 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耆者,是非先也。 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 这里的“寓言”和“重言”,加上后面的所谓“卮言”,就是有名的《庄子》“三言”。“卮 言”暂且不论,《逍遥游》引《齐谐》涉及的主要是“寓言”和“重言”。所谓“寓言”,即 “藉外论之”,因为庄重的言谈,出于种种不那么恰当的世俗理解,往往无法为人接受,所以 《庄子》要用“寓言”来表达。《逍遥游》的开篇,就以鲲鹏寓言展开,之所以说这是“言寄 于彼”的“寓言”,因为《逍遥游》的主旨显然不是要谈鲲鹏如何如何,而是要借鲲鹏来说一 番如何“逍遥”的道理,这一点在下文可以清楚地看出来。那么,《逍遥游》何以更进而引经 据典用到《齐谐》的文字呢?固然,文中所述与前面的鲲鹏寓言没有大的差别,但这次郑重引 出,它便不仅是所谓“寓言”,且是所谓“重言”——借重他人(往往是权威)的话语。从《寓 言》篇的文字里,我们也可以看出,所谓“重言”,在《庄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古代世 界的文化是所谓前喻性的,经验最为重要,而拥有更多经验的无疑是所谓年长者“耆艾”,人 们一般需要借重他们的经验来应对生活的难题。另外,《齐谐》的例子,也很可以说明何以 “寓言十九”(寓言占十之九)“重言十七”(重言占十之七)的缘故。“寓言”和“重言”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