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聖歎批水滸傅
第五才子书序 4 第五才子书读法. .16 楔子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 21 第一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29 第二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44 第三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53 第四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61 第五回九纹龙翦径赤松林鲁智深火烧瓦官寺 77 第六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豹子头误入白虎堂 87 第七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 .96 第八回柴进门招天下客林冲棒打洪教头. .102 第九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112 第十回朱贵水亭施号箭林冲雪夜上梁山 .121 第十一回梁山泊林冲落草汴京城杨志卖刀 .128 第十二回青面兽北京斗武急先锋东郭争功 135 第十三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143 第十四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150 第十五回杨志押送金银担吴用智取生辰纲 .159 第十六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第十七回美髯公智稳插翅虎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181 第十八回林冲水寨大并火晁盖梁山小夺泊, 190 第十九回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 201 第二十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 211 第二十一回阎婆大闹郓城县朱全义释宋公明. 221 第二十二回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 229 第二十三回王婆贪贿说风情郓哥不忿闹茶肆。 238 第二十四回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 ,260 第二十五回偷骨殖何九送丧供人头武二设祭。 .267 第二十六回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 .281 第二十七回武松威震平安寨施恩义夺快活林 289 第二十八回施恩重霸孟州道武松醉打蒋门神 .297 第二十九回施恩三入死囚牢武松大闹飞云浦 305 第三十回张都监血溅鸳鸯楼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314
第五才子书序. 4 第五才子书读法. 16 楔子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21 第一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29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44 第三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53 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67 第五回 九纹龙翦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官寺. 77 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 87 第七回 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 96 第八回 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 102 第九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112 第十回 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 121 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 128 第十二回 青面兽北京斗武 急先锋东郭争功. 135 第十三回 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143 第十四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150 第十五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 159 第十六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170 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181 第十八回 林冲水寨大并火 晁盖梁山小夺泊. 190 第十九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 201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 211 第二十一回 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 221 第二十二回 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 229 第二十三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 238 第二十四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 260 第二十五回 偷骨殖何九送丧 供人头武二设祭. 267 第二十六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 281 第二十七回 武松威震平安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 289 第二十八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 297 第二十九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 305 第三十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314
第三十一回武行者醉打孔亮锦毛虎义释宋江 324 第三十二回宋江夜看小鳌山花荣大闹清风寨 .337 第三十三回镇三山大闹青州道霹虏火夜走瓦砾场: .344 第三十四回石将军村店寄书小李广梁山射雁院. 353 第三十五回梁山泊吴用举戴宗揭阳岭宋江逢李俊 .363 第三十六回没遮拦追赶及时雨船火儿夜闹浔阳江 .371 第三十七回及时雨会神行太保黑旋风展浪里白条 382 第三十八回浔阳楼宋江吟反诗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393 第三十九回梁山泊好汉劫法场白龙庙英雄小聚义 405 第四十回宋江智取无为军张顺活捉黄文炳 414 第四十一回还道村受三卷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 426 第四十二回假李逵剪径劫单身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436 第四十三回锦豹子小径逢戴宗病关索长街遇石秀 .450 第四十四回杨雄醉骂潘巧云石秀智杀裴如海 .460 第四十五回病关索大翠屏山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472 第四十六回扑天雕两修生死书宋公明一打祝家庄 .482 第四十七回一丈青单捉王矮虎宋公明二打祝家庄 .492 第四十八回解珍解宝双越狱孙立孙新大劫牢 .499 第四十九回吴学究双掌连环计宋公明三打祝家庄 509 第五十回插翅虎枷打白秀英美髯公误失小衙内 517 第五十一回李逵打死殷天赐柴进失陷高唐州. 528 第五十二回戴宗二取公孙胜李逵独劈罗真人, .538 第五十三回入云龙斗法破高廉黑旋风下井救柴进 .550 第五十四回高太尉大兴三路兵呼延灼摆布连环马】 .559 第五十五回吴用使时迁偷甲汤隆赚徐宁上山. .567 第五十六回徐宁教使钩镰枪宋江大破连环马 .578 第五十七回三山聚义打青州众虎同心归水泊 .587 第五十八回吴用赚金铃吊挂宋江闹西岳华山 .596 第五十九回公孙胜芒砀山降魔晁天王曾头市中箭 .604 第六十回吴用智赚玉麒轔张顺夜闹金沙渡 .613 第六十一回放冷箭燕青救主劫法场石秀跳楼 624 第六十二回宋江兵打大名城关胜议取梁山泊 637 第六十三回呼延灼月夜赚关胜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644
第三十一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 324 第三十二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 337 第三十三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 344 第三十四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院. 353 第三十五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 363 第三十六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 371 第三十七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展浪里白条. 382 第三十八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393 第三十九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 405 第四十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 414 第四十一回 还道村受三卷天书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 426 第四十二回 假李逵剪径劫单身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436 第四十三回 锦豹子小径逢戴宗 病关索长街遇石秀. 450 第四十四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 460 第四十五回 病关索大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472 第四十六回 扑天雕两修生死书 宋公明一打祝家庄. 482 第四十七回 一丈青单捉王矮虎 宋公明二打祝家庄. 492 第四十八回 解珍解宝双越狱 孙立孙新大劫牢. 499 第四十九回 吴学究双掌连环计 宋公明三打祝家庄. 509 第五十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 517 第五十一回 李逵打死殷天赐 柴进失陷高唐州. 528 第五十二回 戴宗二取公孙胜 李逵独劈罗真人. 538 第五十三回 入云龙斗法破高廉 黑旋风下井救柴进. 550 第五十四回 高太尉大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布连环马. 559 第五十五回 吴用使时迁偷甲 汤隆赚徐宁上山. 567 第五十六回 徐宁教使钩镰枪 宋江大破连环马. 578 第五十七回三山聚义打青州 众虎同心归水泊. 587 第五十八回 吴用赚金铃吊挂 宋江闹西岳华山. 596 第五十九回 公孙胜芒砀山降魔 晁天王曾头市中箭. 604 第六十回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 613 第六十一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场石秀跳楼. 624 第六十二回 宋江兵打大名城 关胜议取梁山泊. 637 第六十三回 呼延灼月夜赚关胜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644
第六十四回托塔天王梦中显圣浪里白条水上报冤 .651 第六十五回时迁火烧翠云楼吴用智取大名府 .659 第六十六回宋江赏步三军关胜降水火二将 .668 第六十七回宋公明夜打曾头市卢俊义活捉史文恭 .677 第六十八回东平府误陷九纹龙宋公明义释双枪将. .687 第六十九回没羽箭飞石打英雄宋公明弃粮擒壮士 .693 第七十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惊恶梦. .698
第六十四回 托塔天王梦中显圣 浪里白条水上报冤. 651 第六十五回 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 659 第六十六回 宋江赏步三军 关胜降水火二将. 668 第六十七回 宋公明夜打曾头市 卢俊义活捉史文恭. 677 第六十八回 东平府误陷九纹龙 宋公明义释双枪将. 687 第六十九回 没羽箭飞石打英雄 宋公明弃粮擒壮士. 693 第七十回 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惊恶梦. 698
第五才子书序 原夫书契之作,昔者圣人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其端肇于结绳,而其盛崤而为六 经。其秉简载笔者,则皆在圣人之位而又有其德者也。在圣人之位,则有其权:有圣人 之德,则知其故。有其权而知其故,则得作而作,亦不得不作而作也。是故《易》者, 导之使为善也;《礼》者,坊之不为恶也;《书》者,纵以尽天运之变;《诗》者,衡 以会人情之通也。故《易》之为书,行也:《礼》之为书,止也;《书》之为书,可畏: 《诗》之为书,可乐也。故日《易》圆而《礼》方,《书》久而《诗》大。又日《易》 不赏而民劝,《礼》不怒而民避,《书》为庙外之几筵,《诗》为未朝之明堂也。 若有《易》而可以无《书》也者,则不复为《书》也。有《易》有《书》而可以无 《诗》也者,则不复为《诗》也。有《易》有《书》有《诗》而可以无《礼》也者,则 不复为《礼》也。有圣人之德,则知其故:知其故,则知《易》与《书》与《诗》与《礼》 各有其一故,而不可以或废也。有圣人之德而又在圣人之位,则有其权:有其权,而后 作《易》,之后又欲作《书》,又欲作《诗》,又欲作《礼》,咸得奋笔而遂为之,而 人不得而议其罪也。 无圣人之位,则无其权;无其权,而不免有作,此仲尼是也。仲尼无圣人之位,而 有圣人之德:有圣人之德,则知其故;知其故,而不能已于作,此《春秋》是也。顾仲 尼必日:“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斯其故何哉?知我 惟《春秋》者,《春秋》一书,以天自处学《易》,以事系日学《书》,罗列与国学《诗》, 扬善禁恶学《礼》:皆所谓有其德而知其故,知其故而不能已于作,不能已于作而遂兼 四经之长,以合为一书,则是未尝作也。 夫未尝作者,仲尼之志也。罪我惟《春秋》者,古者非天子不考文,自仲尼以庶人 作《春秋》,而后世巧言之徒,无不纷纷以作。纷纷以作既久,庞言无所不有;君读之 而旁皇于上,民读之而惑乱于下,势必至于拉杂燔烧,祸连六经。夫仲尼非不知者,而 终不已于作,是则仲尼所为引罪自悲者也。或问日:然则仲尼真有罪乎?答日:仲尼无 罪也。仲尼心知其故,而又自以庶人不敢辄有所作,于是因史成经,不别立文,而但于 首大书“春王正月”。若日:其旧则诸侯之书也,其新则天子之书也。取诸侯之书,手 治而成天子之书者,仲尼不予诸侯以作书之权也。仲尼不肯以作书之权予诸候,其又乌 肯以作书之权予庶人哉!是故作书,圣人之事也。非圣人而作书,其人可诛,其书可烧 也。作书,圣人而天子之事也。非天子而作书,其人可诛,其书可烧也。何也?非圣人 而作书,其书破道;非天子而作书,其书破治。破道与治,是横议也。横议,则乌得不 烧?横议之人,则乌得不诛?
第五才子书序 原夫书契之作,昔者圣人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其端肇于结绳,而其盛崤而为六 经。其秉简载笔者,则皆在圣人之位而又有其德者也。在圣人之位,则有其权;有圣人 之德,则知其故。有其权而知其故,则得作而作,亦不得不作而作也。是故《易》者, 导之使为善也;《礼》者,坊之不为恶也;《书》者,纵以尽天运之变;《诗》者,衡 以会人情之通也。故《易》之为书,行也;《礼》之为书,止也;《书》之为书,可畏; 《诗》之为书,可乐也。故曰《易》圆而《礼》方,《书》久而《诗》大。又曰《易》 不赏而民劝,《礼》不怒而民避,《书》为庙外之几筵,《诗》为未朝之明堂也。 若有《易》而可以无《书》也者,则不复为《书》也。有《易》有《书》而可以无 《诗》也者,则不复为《诗》也。有《易》有《书》有《诗》而可以无《礼》也者,则 不复为《礼》也。有圣人之德,则知其故;知其故,则知《易》与《书》与《诗》与《礼》 各有其一故,而不可以或废也。有圣人之德而又在圣人之位,则有其权;有其权,而后 作《易》,之后又欲作《书》,又欲作《诗》,又欲作《礼》,咸得奋笔而遂为之,而 人不得而议其罪也。 无圣人之位,则无其权;无其权,而不免有作,此仲尼是也。仲尼无圣人之位,而 有圣人之德;有圣人之德,则知其故;知其故,而不能已于作,此《春秋》是也。顾仲 尼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斯其故何哉?知我 惟《春秋》者,《春秋》一书,以天自处学《易》,以事系日学《书》,罗列与国学《诗》, 扬善禁恶学《礼》:皆所谓有其德而知其故,知其故而不能已于作,不能已于作而遂兼 四经之长,以合为一书,则是未尝作也。 夫未尝作者,仲尼之志也。罪我惟《春秋》者,古者非天子不考文,自仲尼以庶人 作《春秋》,而后世巧言之徒,无不纷纷以作。纷纷以作既久,庞言无所不有;君读之 而旁皇于上,民读之而惑乱于下,势必至于拉杂燔烧,祸连六经。夫仲尼非不知者,而 终不已于作,是则仲尼所为引罪自悲者也。或问曰:然则仲尼真有罪乎?答曰:仲尼无 罪也。仲尼心知其故,而又自以庶人不敢辄有所作,于是因史成经,不别立文,而但于 首大书“春王正月”。若曰:其旧则诸侯之书也,其新则天子之书也。取诸侯之书,手 治而成天子之书者,仲尼不予诸侯以作书之权也。仲尼不肯以作书之权予诸候,其又乌 肯以作书之权予庶人哉!是故作书,圣人之事也。非圣人而作书,其人可诛,其书可烧 也。作书,圣人而天子之事也。非天子而作书,其人可诛,其书可烧也。何也?非圣人 而作书,其书破道;非天子而作书,其书破治。破道与治,是横议也。横议,则乌得不 烧?横议之人,则乌得不诛?
故秦人烧书之举,非直始皇之志,亦仲尼之志。乃仲尼不烧而始皇烧者,仲尼不但 无作书之权,是亦无烧书之权者也。若始皇烧书而并烧圣经,则是虽有其权而实无其德; 实无其德,则不知其故;不知其故,斯尽烧矣。故并烧圣经者,始皇之罪也:烧书,始 皇之功也。无何汉兴,又大求遗书。当时在廷诸臣,以献书进者多有。于是四方功名之 士,无人不言有书,一时得书之多,反更多于未烧之日。今夫自古至今,人则知烧书之 为祸至烈,又岂知求书之为祸之尤烈哉!烧书,而天下无书;天下无书,圣人之书所以 存也。求书,而天下有书:天下有书,圣人之书所以亡也。烧书,是禁天下之人作书也。 求书,是纵天下之人作书也。 至于纵天下之人作书矣,其又何所不至之与有!明圣人之教者,其书有之;叛圣人 之教者,其书亦有之。申天子之令者,其书有之;犯天子之令者,其书亦有之。 夫诚以三代之治治之,则彼明圣人之教与申天子之令者,犹在所不许。何则?恶其 破道与治,黔首不得安也。如之何而至于叛圣人之教,犯天子之令,而亦公然自为其书 也?原其由来,实惟上有好者,下必尤甚。父子兄弟,聚族撰著,经营既久,才思溢矣。 夫应诏固须美言,自娱何所不可?刻画魑魅,诋讪圣贤,笔墨既酣,胡可忍也?是 故,乱民必诛,而“游侠”立传;市侩辱人,而“货殖”名篇。意在穷奇极变,皇惜刳 心呕血,所谓上薄苍天,下彻黄泉,不尽不快,不快不止也。如是者,当其初时,犹尚 私之于下,彼此传观而已,惟畏其上之禁之者也。殆其既久,而上亦稍稍见之,稍稍见 之而不免喜之,不惟不之禁也。夫叛教犯令之书,至于上不复禁而反喜之,而天下之人 岂其复有忌惮乎哉!其作者,惊相告也;其读者,惊相告也。惊告之后,转相祖述,而 无有一人不作,无有一人不读也。于是而圣人之遗经,一二篇而已;诸家之书,坏牛折 轴不能载,连阁复室不能皮也。天子之教诏,土苴之而已;诸家之书,非缥绵不为其题, 非金玉不为其签也。积渐至于今日,祸且不可复言。民不知偷,读诸家之书则无不偷也: 民不知淫,读诸家之书则无不淫也;民不知诈,读诸家之书则无不诈也;民不知乱,读 诸家之书则无不乱也。夫吾向所谓非圣人而作书,其书破道,非天子而作书,其书破治 者,不过忧其附会经义,示民以杂:测量治术,示民以明。示民以杂,民则难信;示民 以明,民则难治。 故遂断之破道与治,是为横议,其人可诛,其书可烧耳;非真有所大诡于圣经,极 害于王治也,而然且如此。若夫今日之书,则岂复苍帝造字之时之所得料,亦岂复始皇 燔烧之时之所得料哉?是真一诛不足以蔽其率,一烧不足以灭其迹者。而祸首罪魁,则 汉人诏求遗书,实开之衅。故日烧书之祸烈,求书之祸尤烈也。 烧书之祸,祸在并烧圣经。圣经烧,而民不兴于善,是始皇之罪万世不得而原之也。 求书之祸,祸在并行私书。私书行而民之于恶乃至无所不有,此汉人之罪亦万世不得而 原之也。然烧圣经,而圣经终大显于后世,是则始皇之罪犹可逃也。若行私书,而私书
故秦人烧书之举,非直始皇之志,亦仲尼之志。乃仲尼不烧而始皇烧者,仲尼不但 无作书之权,是亦无烧书之权者也。若始皇烧书而并烧圣经,则是虽有其权而实无其德; 实无其德,则不知其故;不知其故,斯尽烧矣。故并烧圣经者,始皇之罪也;烧书,始 皇之功也。无何汉兴,又大求遗书。当时在廷诸臣,以献书进者多有。于是四方功名之 士,无人不言有书,一时得书之多,反更多于未烧之日。今夫自古至今,人则知烧书之 为祸至烈,又岂知求书之为祸之尤烈哉!烧书,而天下无书;天下无书,圣人之书所以 存也。求书,而天下有书;天下有书,圣人之书所以亡也。烧书,是禁天下之人作书也。 求书,是纵天下之人作书也。 至于纵天下之人作书矣,其又何所不至之与有!明圣人之教者,其书有之;叛圣人 之教者,其书亦有之。申天子之令者,其书有之;犯天子之令者,其书亦有之。 夫诚以三代之治治之,则彼明圣人之教与申天子之令者,犹在所不许。何则?恶其 破道与治,黔首不得安也。如之何而至于叛圣人之教,犯天子之令,而亦公然自为其书 也?原其由来,实惟上有好者,下必尤甚。父子兄弟,聚族撰著,经营既久,才思溢矣。 夫应诏固须美言,自娱何所不可?刻画魑魅,诋讪圣贤,笔墨既酣,胡可忍也?是 故,乱民必诛,而“游侠”立传;市侩辱人,而“货殖”名篇。意在穷奇极变,皇惜刳 心呕血,所谓上薄苍天,下彻黄泉,不尽不快,不快不止也。如是者,当其初时,犹尚 私之于下,彼此传观而已,惟畏其上之禁之者也。殆其既久,而上亦稍稍见之,稍稍见 之而不免喜之,不惟不之禁也。夫叛教犯令之书,至于上不复禁而反喜之,而天下之人 岂其复有忌惮乎哉!其作者,惊相告也;其读者,惊相告也。惊告之后,转相祖述,而 无有一人不作,无有一人不读也。于是而圣人之遗经,一二篇而已;诸家之书,坏牛折 轴不能载,连阁复室不能庋也。天子之教诏,土苴之而已;诸家之书,非缥缃不为其题, 非金玉不为其签也。积渐至于今日,祸且不可复言。民不知偷,读诸家之书则无不偷也; 民不知淫,读诸家之书则无不淫也;民不知诈,读诸家之书则无不诈也;民不知乱,读 诸家之书则无不乱也。夫吾向所谓非圣人而作书,其书破道,非天子而作书,其书破治 者,不过忧其附会经义,示民以杂;测量治术,示民以明。示民以杂,民则难信;示民 以明,民则难治。 故遂断之破道与治,是为横议,其人可诛,其书可烧耳;非真有所大诡于圣经,极 害于王治也,而然且如此。若夫今日之书,则岂复苍帝造字之时之所得料,亦岂复始皇 燔烧之时之所得料哉?是真一诛不足以蔽其辜,一烧不足以灭其迹者。而祸首罪魁,则 汉人诏求遗书,实开之衅。故曰烧书之祸烈,求书之祸尤烈也。 烧书之祸,祸在并烧圣经。圣经烧,而民不兴于善,是始皇之罪万世不得而原之也。 求书之祸,祸在并行私书。私书行而民之于恶乃至无所不有,此汉人之罪亦万世不得而 原之也。然烧圣经,而圣经终大显于后世,是则始皇之罪犹可逃也。若行私书,而私书
遂至灾害蔓延不可复救,则是汉人之罪终不活也。鸣呼!君子之至于斯也,听之则不可, 禁之则不能,其又将以何法治之与哉?日:吾闻之,圣人之作书也以德,古人之作书也 以才。知圣人之作书以德,则知六经皆圣人之糟粕,读者贵乎神而明之,而不得栉比字 句,以为从事于经学也。知古人之作书以才,则知诸家皆鼓舞其菁华,览者急须塞裳去 之,而不得裙拾齿牙以为谭言之微中也。于圣人之书而能神而明之者,吾知其而今而后 始不敢于《易》之下作《易》传,《书》之下作《书》传,《诗》之下作《诗》传,《礼》 之下作《礼》传,《春秋》之下作《春秋》传也。何也?诚愧其德之不合,而惧章句之 未安,皆当大拂于圣人之心也。于诸家之书而诚能塞裳去之者,吾知其而今而后始不肯 于《庄》之后作广《庄》,《骚》之后作续《骚》,《史》之后作后《史》,《诗》之 后作拟《诗》,稗官之后作新稗官也。何也?诚耻其才之不逮,而徒唾沫之相袭,是真 不免于古人之奴也。夫扬汤而不得冷,则不如且莫进薪;避影而影愈多,则不如教之勿 趋也。恶人作书,而示之以圣人之德,与夫古人之才者,盖为游于圣门者难为言,观于 才子之林者难为文,是亦止薪勿趋之道也。然圣人之德,实非夫人之能事;非夫人之能 事,则非予小子今日之所敢及也。彼古人之才,或犹夫人之能事;犹夫人之能事,则庶 几予小子不揣之所得及也。夫古人之才也者,世不相延,人不相及。庄周有庄周之才, 屈平有屈平之才,马迁有马迁之才,杜甫有杜甫之才,降而至于施耐庵有施耐庵之才, 董解元有董解元之才。才之为言材也。凌云蔽日之姿,其初本于破核分荚;于破核分荚 之时,具有凌云蔽日之势:于凌云蔽日之时,不出破核分荚之势,此所谓材之说也。又 才之为言裁也。有全锦在手,无全锦在目;无全衣在目,有全衣在心;见其领,知其袖 见其襟,知其帔也。夫领则非袖,而襟则非敲,然左右相就,前后相合,离然各异,而 宛然共成者,此所谓裁之说也。今天下之人,徒知有才者始能构思,而不知古人用才乃 绕乎构思以后;徒知有人者始能立局,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立局以后;徒知有才者始 能琢句,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琢句以后:徒知有才者始能安字,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 乎安字以后。此苟且与慎重之辩也。言有才始能构思、立局、琢句而安字者,此其人, 外未尝矜式于珠玉,内未尝经营于惨淡,喷然放笔,自以为是,而不知彼之所为才实非 古人之所为才,正是无法于手而又无耻于心之事也。言其才绕乎构思以前、构思以后, 乃至绕乎布局、琢句、安字以前以后者,此其人,笔有左右,墨有正反;用左笔不安换 右笔,用右笔不安换左笔:用正墨不现换反墨;用反墨不现换正墨;心之所至,手亦至 焉;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心之所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 圣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神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者,文章之化 境也。夫文章至于心手皆不至,则是其纸上无字、无句、无局、无思者也。而独能令千 万世下人之读吾文者,其心头眼底乃窅育有思,乃摇摇有局,乃铿铿有句,而烨烨有字 则是其提笔临纸之时,才以绕其前,才以绕其后,而非陡然卒然之事也。故依世人之所
遂至灾害蔓延不可复救,则是汉人之罪终不活也。呜呼!君子之至于斯也,听之则不可, 禁之则不能,其又将以何法治之与哉?曰:吾闻之,圣人之作书也以德,古人之作书也 以才。知圣人之作书以德,则知六经皆圣人之糟粕,读者贵乎神而明之,而不得栉比字 句,以为从事于经学也。知古人之作书以才,则知诸家皆鼓舞其菁华,览者急须搴裳去 之,而不得捃拾齿牙以为谭言之微中也。于圣人之书而能神而明之者,吾知其而今而后 始不敢于《易》之下作《易》传,《书》之下作《书》传,《诗》之下作《诗》传,《礼》 之下作《礼》传,《春秋》之下作《春秋》传也。何也?诚愧其德之不合,而惧章句之 未安,皆当大拂于圣人之心也。于诸家之书而诚能搴裳去之者,吾知其而今而后始不肯 于《庄》之后作广《庄》,《骚》之后作续《骚》,《史》之后作后《史》,《诗》之 后作拟《诗》,稗官之后作新稗官也。何也?诚耻其才之不逮,而徒唾沫之相袭,是真 不免于古人之奴也。夫扬汤而不得冷,则不如且莫进薪;避影而影愈多,则不如教之勿 趋也。恶人作书,而示之以圣人之德,与夫古人之才者,盖为游于圣门者难为言,观于 才子之林者难为文,是亦止薪勿趋之道也。然圣人之德,实非夫人之能事;非夫人之能 事,则非予小子今日之所敢及也。彼古人之才,或犹夫人之能事;犹夫人之能事,则庶 几予小子不揣之所得及也。夫古人之才也者,世不相延,人不相及。庄周有庄周之才, 屈平有屈平之才,马迁有马迁之才,杜甫有杜甫之才,降而至于施耐庵有施耐庵之才, 董解元有董解元之才。才之为言材也。凌云蔽日之姿,其初本于破核分荚;于破核分荚 之时,具有凌云蔽日之势;于凌云蔽日之时,不出破核分荚之势,此所谓材之说也。又 才之为言裁也。有全锦在手,无全锦在目;无全衣在目,有全衣在心;见其领,知其袖; 见其襟,知其帔也。夫领则非袖,而襟则非帔,然左右相就,前后相合,离然各异,而 宛然共成者,此所谓裁之说也。今天下之人,徒知有才者始能构思,而不知古人用才乃 绕乎构思以后;徒知有人者始能立局,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立局以后;徒知有才者始 能琢句,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琢句以后;徒知有才者始能安字,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 乎安字以后。此苟且与慎重之辩也。言有才始能构思、立局、琢句而安字者,此其人, 外未尝矜式于珠玉,内未尝经营于惨淡,隤然放笔,自以为是,而不知彼之所为才实非 古人之所为才,正是无法于手而又无耻于心之事也。言其才绕乎构思以前、构思以后, 乃至绕乎布局、琢句、安字以前以后者,此其人,笔有左右,墨有正反;用左笔不安换 右笔,用右笔不安换左笔;用正墨不现换反墨;用反墨不现换正墨;心之所至,手亦至 焉;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心之所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 圣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神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者,文章之化 境也。夫文章至于心手皆不至,则是其纸上无字、无句、无局、无思者也。而独能令千 万世下人之读吾文者,其心头眼底乃窅窅有思,乃摇摇有局,乃铿铿有句,而烨烨有字, 则是其提笔临纸之时,才以绕其前,才以绕其后,而非陡然卒然之事也。故依世人之所
谓才,则是文成于易者,才子也:依古人之所谓才,则必文成于难者,才子也。依文成 于易之说,则是迅疾挥扫,神气扬扬者,才子也。依文成于难之说,则必心绝气尽,面 犹死人者,才子也。故若庄周、屈平、马迁、杜甫,以及施耐庵、董解元之书,是皆所 谓心绝气尽,面犹死人,然后其才前后缭绕,得成一书者也。庄周、屈平、马迁、杜甫, 其妙如彼,不复具论。若夫施耐庵之书,而亦必至于心尽气绝,面犹死人,而后其才前 后缭绕,始得成书,夫而后知古人作书,其非苟且也者。而世之人犹尚不肯审己量力, 废然歇笔,然则其人真不足诛,其书真不足烧也。夫身为庶人,无力以禁天下之人作书, 而忽取牧猪奴手中之一编,条分而节解之,而反能令未作之书不敢复作,已作之书一旦 尽废,是则圣叹席清天下之功,为更奇于秦人之火。故于其首篇叙述古今经书兴废之大 略如此。虽不敢自谓斯文之功臣,亦庶几封关之丸泥也
谓才,则是文成于易者,才子也;依古人之所谓才,则必文成于难者,才子也。依文成 于易之说,则是迅疾挥扫,神气扬扬者,才子也。依文成于难之说,则必心绝气尽,面 犹死人者,才子也。故若庄周、屈平、马迁、杜甫,以及施耐庵、董解元之书,是皆所 谓心绝气尽,面犹死人,然后其才前后缭绕,得成一书者也。庄周、屈平、马迁、杜甫, 其妙如彼,不复具论。若夫施耐庵之书,而亦必至于心尽气绝,面犹死人,而后其才前 后缭绕,始得成书,夫而后知古人作书,其非苟且也者。而世之人犹尚不肯审己量力, 废然歇笔,然则其人真不足诛,其书真不足烧也。夫身为庶人,无力以禁天下之人作书, 而忽取牧猪奴手中之一编,条分而节解之,而反能令未作之书不敢复作,已作之书一旦 尽废,是则圣叹廓清天下之功,为更奇于秦人之火。故于其首篇叙述古今经书兴废之大 略如此。虽不敢自谓斯文之功臣,亦庶几封关之丸泥也
序二 观物者审名,论人者辨志。施耐庵传宋江,而题其书日《水浒》,恶之至,迸之至, 不与同中国也。而后世不知何等好乱之徒,乃谬加以“忠义”之目。鸣呼!忠义而在《水 浒》乎哉?忠者,事上之盛节也;义者,使下之大经也。忠以事其上,义以使其下,斯 宰相之材也。忠者,与人之大道也;义者,处已之善物也。忠以与乎人,义以处乎已, 则圣贤之徒也。若夫耐庵所云“水浒”也者,王土之演则有水,又在水外则日浒,远之 也。远之也者,天下之凶物,天下之所共击也;天下之恶物,天下之所共弃也。若使忠 义而在水浒,忠义为天下之凶物、恶物乎哉!且水浒有忠义,国家无忠义耶?夫君则犹 是君也,臣则犹是臣也,夫何至于国而无忠义?此虽恶其臣之辞,而已难乎为吾之君解 也。父则犹是父也,子则犹是子也,夫何至于家而无忠义? 此虽恶其子之辞,而已难乎为吾之父解也。故夫以忠义予《水浒》者,斯人必有怼 其君父之心,不可以不察也。且亦不思宋江等一百八人,则何为而至于水浒者乎?其幼, 皆豺狼虎豹之姿也;其壮,皆杀人夺货之行也;其后,皆敲朴劓刖之余也;其卒,皆揭 竿斩木之贼也。有王者作,比而诛之,则千人亦快,万人亦快者也。如之何而终亦幸免 于宋朝之斧领?彼一百八人而得幸免于宋朝者,恶知不将有若干百千万人,思得复试于 后世者乎?耐庵有忧之,于是奋笔作传,题日《水浒》,意若以为之一百八人,即得逃 于及身之诛戮,而必不得逃于身后之放逐者,君子之志也。而又妄以忠义予之,是则将 为戒者而应将为劝耶?豺狼虎豹而有祥麟威风之目,杀人夺货而有伯夷、颜渊之誉,劓 刑之余而有上流清节之荣,揭竿斩木而有忠顺不失之称,既已名实牴牾,是非乖错,至 于如此之极,然则儿乎其不胥天下后世之人,而惟宋江等一百八人,以为高山景行,其 心向往者哉!是故由耐庵之《水浒》言之,则如史氏之有《梼机》是也,备书其外之权 诈,备书其内之凶恶,所以诛前人既死之心者,所以防后人未然之心也。由今日之《忠 义水浒》言之,则直与宋江之赚入伙、吴用之说撞筹无以异也。无恶不归朝廷,无美不 归绿林,已为盗者读之而自豪,未为盗者读之而为盗也。呜呼!名者,物之表也;志者, 人之表也。名之不辨,吾以疑其书也;志之不端,吾以疑其人也。 削忠义而仍《水浒》者,所以存耐庵之书其事小,所以存耐庵之志其事大。虽在稗 官,有当世之忧焉。后世之恭慎君子,苟能明吾之志,庶几不易吾言矣哉!
序二 观物者审名,论人者辨志。施耐庵传宋江,而题其书曰《水浒》,恶之至,迸之至, 不与同中国也。而后世不知何等好乱之徒,乃谬加以“忠义”之目。呜呼!忠义而在《水 浒》乎哉?忠者,事上之盛节也;义者,使下之大经也。忠以事其上,义以使其下,斯 宰相之材也。忠者,与人之大道也;义者,处己之善物也。忠以与乎人,义以处乎己, 则圣贤之徒也。若夫耐庵所云“水浒”也者,王土之演则有水,又在水外则曰浒,远之 也。远之也者,天下之凶物,天下之所共击也;天下之恶物,天下之所共弃也。若使忠 义而在水浒,忠义为天下之凶物、恶物乎哉!且水浒有忠义,国家无忠义耶?夫君则犹 是君也,臣则犹是臣也,夫何至于国而无忠义?此虽恶其臣之辞,而已难乎为吾之君解 也。父则犹是父也,子则犹是子也,夫何至于家而无忠义? 此虽恶其子之辞,而已难乎为吾之父解也。故夫以忠义予《水浒》者,斯人必有怼 其君父之心,不可以不察也。且亦不思宋江等一百八人,则何为而至于水浒者乎?其幼, 皆豺狼虎豹之姿也;其壮,皆杀人夺货之行也;其后,皆敲朴劓刖之余也;其卒,皆揭 竿斩木之贼也。有王者作,比而诛之,则千人亦快,万人亦快者也。如之何而终亦幸免 于宋朝之斧锧?彼一百八人而得幸免于宋朝者,恶知不将有若干百千万人,思得复试于 后世者乎?耐庵有忧之,于是奋笔作传,题曰《水浒》,意若以为之一百八人,即得逃 于及身之诛戮,而必不得逃于身后之放逐者,君子之志也。而又妄以忠义予之,是则将 为戒者而应将为劝耶?豺狼虎豹而有祥麟威凤之目,杀人夺货而有伯夷、颜渊之誉,劓 刖之余而有上流清节之荣,揭竿斩木而有忠顺不失之称,既已名实牴牾,是非乖错,至 于如此之极,然则几乎其不胥天下后世之人,而惟宋江等一百八人,以为高山景行,其 心向往者哉!是故由耐庵之《水浒》言之,则如史氏之有《梼杌》是也,备书其外之权 诈,备书其内之凶恶,所以诛前人既死之心者,所以防后人未然之心也。由今日之《忠 义水浒》言之,则直与宋江之赚入伙、吴用之说撞筹无以异也。无恶不归朝廷,无美不 归绿林,已为盗者读之而自豪,未为盗者读之而为盗也。呜呼!名者,物之表也;志者, 人之表也。名之不辨,吾以疑其书也;志之不端,吾以疑其人也。 削忠义而仍《水浒》者,所以存耐庵之书其事小,所以存耐庵之志其事大。虽在稗 官,有当世之忧焉。后世之恭慎君子,苟能明吾之志,庶几不易吾言矣哉!
序三 施耐庵《水浒》正传七十卷,又楔子一卷,原序一篇亦作一卷,共七十二卷。今与 汝释弓。序日,吾年十岁,方入乡塾,随例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等书,意悟如也。每与同塾儿窃作是语:不知习此将何为者?又窥见大人彻夜吟诵,其 意乐甚,殊不知其何所得乐?又不知尽天下书当有几许? 其中皆何所言,不雷同耶?如是之事,总未能明于心。明年十一岁,身体时时有小 病。病作,辄得告假出塾。吾既不好弄,大人又禁不许弄,仍以书为消息而已。 吾最初得见者,是《妙法莲华经》。次之,则见屈子《离骚》。次之,则见太史公 《史记》。次之,则见俗本《水浒传》。是皆十一岁病中之创获也。《离骚》苦多生字, 好之而不甚解,记其一句两句吟唱而已。《法华经》、《史记》解处为多,然而胆未坚 刚,终亦不能常读。 其无晨无夜不在怀抱者,吾于《水浒传》可谓无间然矣。吾每见今世之父兄,类不 许其子弟读一切书,亦未尝引之见于一切大人先生,此皆大错。夫儿子十岁,神智生矣, 不纵其读一切书,且有他好,又不使之列于大人先生之间,是驱之与婢仆为伍也。汝昔 五岁时,吾即容汝出坐一隅,今年始十岁,便以此书相授者,非过有所宠爱,或者教汝 之道当如是也。吾犹自记十一岁读《水浒》后,便有于书无所不窥之势。吾实何曾得见 一书,心知其然,则有之耳。 然就今思之,诚不谬矣。天下之文章,无有出《水浒》右者;天下之格物君子,无 有出施耐庵先生右者。学者诚能澄怀格物,发皇文章,岂不一代文物之林? 然但能善读《水浒》,而已为其人绰绰有余也。《水浒》所叙,叙一百八人,人有 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夫以一手而画数面,则将有兄弟之形: 一口吹数声,斯不免再映也。施耐庵以一心所运,而一百八人各自人妙者,无他,十年 格物而一朝物格,斯以一笔而写百千万人,固不以为难也。格物亦有法,汝应知之。格 物之法,以忠恕为门。何谓忠?天下因缘生法,故忠不必学而至于忠,天下自然,无法 不忠。火亦忠;眼亦忠,故吾之见忠;钟忠,耳忠,故闻无不忠。吾既忠,则人亦忠, 盗贼亦忠,犬鼠亦忠。盗贼犬鼠无不忠者,所谓恕也。夫然后物格,夫然后能尽人之性, 而可以赞化育,参天地。今世之人,吾知之,是先不知因缘生法。 不知因缘生法,则不知忠。不知忠,乌知恕哉?是人生二子而不能自解也。 谓其妻日:眉犹眉也,目犹目也,鼻犹鼻,口犹口,而大儿非小儿,小儿非大儿者 何故?而不自知实与其妻亲造作之也。夫不知子,问之妻。夫妻因缘,是生其子。天下 之忠,无有过于夫妻之事者;天下之忠,无有过于其子之面者。审知其理,而睹天下人 之面,察天下夫妻之事,彼万面不同,岂不甚宜哉!忠恕,量万物之斗斛也。因缘生法
序三 施耐庵《水浒》正传七十卷,又楔子一卷,原序一篇亦作一卷,共七十二卷。今与 汝释弓。序曰,吾年十岁,方入乡塾,随例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等书,意惛如也。每与同塾儿窃作是语:不知习此将何为者?又窥见大人彻夜吟诵,其 意乐甚,殊不知其何所得乐?又不知尽天下书当有几许? 其中皆何所言,不雷同耶?如是之事,总未能明于心。明年十一岁,身体时时有小 病。病作,辄得告假出塾。吾既不好弄,大人又禁不许弄,仍以书为消息而已。 吾最初得见者,是《妙法莲华经》。次之,则见屈子《离骚》。次之,则见太史公 《史记》。次之,则见俗本《水浒传》。是皆十一岁病中之创获也。《离骚》苦多生字, 好之而不甚解,记其一句两句吟唱而已。《法华经》、《史记》解处为多,然而胆未坚 刚,终亦不能常读。 其无晨无夜不在怀抱者,吾于《水浒传》可谓无间然矣。吾每见今世之父兄,类不 许其子弟读一切书,亦未尝引之见于一切大人先生,此皆大错。夫儿子十岁,神智生矣, 不纵其读一切书,且有他好,又不使之列于大人先生之间,是驱之与婢仆为伍也。汝昔 五岁时,吾即容汝出坐一隅,今年始十岁,便以此书相授者,非过有所宠爱,或者教汝 之道当如是也。吾犹自记十一岁读《水浒》后,便有于书无所不窥之势。吾实何曾得见 一书,心知其然,则有之耳。 然就今思之,诚不谬矣。天下之文章,无有出《水浒》右者;天下之格物君子,无 有出施耐庵先生右者。学者诚能澄怀格物,发皇文章,岂不一代文物之林? 然但能善读《水浒》,而已为其人绰绰有余也。《水浒》所叙,叙一百八人,人有 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夫以一手而画数面,则将有兄弟之形; 一口吹数声,斯不免再吷也。施耐庵以一心所运,而一百八人各自入妙者,无他,十年 恪物而一朝物格,斯以一笔而写百千万人,固不以为难也。格物亦有法,汝应知之。格 物之法,以忠恕为门。何谓忠?天下因缘生法,故忠不必学而至于忠,天下自然,无法 不忠。火亦忠;眼亦忠,故吾之见忠;钟忠,耳忠,故闻无不忠。吾既忠,则人亦忠, 盗贼亦忠,犬鼠亦忠。盗贼犬鼠无不忠者,所谓恕也。夫然后物格,夫然后能尽人之性, 而可以赞化育,参天地。今世之人,吾知之,是先不知因缘生法。 不知因缘生法,则不知忠。不知忠,乌知恕哉?是人生二子而不能自解也。 谓其妻曰:眉犹眉也,目犹目也,鼻犹鼻,口犹口,而大儿非小儿,小儿非大儿者, 何故?而不自知实与其妻亲造作之也。夫不知子,问之妻。夫妻因缘,是生其子。天下 之忠,无有过于夫妻之事者;天下之忠,无有过于其子之面者。审知其理,而睹天下人 之面,察天下夫妻之事,彼万面不同,岂不甚宜哉!忠恕,量万物之斗斛也。因缘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