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譯 碰段超 由于历史事件的不复回归 递一的年代只不0变或文得和明时师纪 因能个世界里切刻洗的原 切皆可笑地波了 韩少功纯例刚释 ASTERPIECE 纹老出版社
前 言 韩少功 一个年轻的人,健康的人,往往是胃口不错的;而食忌过多通 常是生命力衰竭的征候。同样道理,十年动乱结束以后这些年,中 国的作者和读者打开国门,放眼世界,把这颗星球上一切文学艺术 现像都纳入我们视野之内,去芜存青,去粗取精,统统拿来为我所 化和为我所用,这正表现了中华民族文化发展的强旺生命力。 二 文学界这些年曾经有海明威热、川端康戍热、“拉美文学”热, 法国“新小说派”热,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开始,又有了隐 隐的“东欧文学”热。一次,一位大作家非常严肃地问我:你们只关 心一个马尔科斯吧?为什么不关心一下东欧?诺贝尔文学奖东欧人 得了三个,比拉美人得的多,这反映了什么问题?…这位作家当 然不是把诺贝尔文学奖作为判别文学高下的标尺,但他担心青年 作者视野偏窄的好:心是显而易见的。我怯生生地打听东欧有哪些 值得注意的作家和作品,出乎意料之外,对方和我一样,没有读过 任何一部东欧的当代小说,甚至连东欧当代小说家的名字也谈不 出一二。既然如此,义怎么能谈及“反映”“问题”之类呢? 有服装热,有家具热,当然也会有某种文学热。“热”未见得是 坏事。但我希望“东欧文学”热早日不存成为那种不见作品的空 谈。空谈误国,亦误文学无疑。 1
三 东欧文学对中国作者和读者来说也不算太陌生。鲁迅和周作 人两先生译述的《域外小说集》,早就给一些东欧作家不低的地 位。裴多菲(匈牙利)、显克微支(波兰)、密兹凯维支(波兰)、萨多维 亚努(罗马尼亚)、安德利奇(南斯拉夫)、普鲁斯(波兰)、莫尔多瓦 (匈牙利)等等这些东欧儿女的作品,也早已进入了中国读者的书 架。198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捷克诗人塞浮特,其部分诗作也正 在译为中文。 卡夫卡大概算不上东欧作家,但人们不会忘记,他的出生地在 捷克布拉格的犹太区。 东欧位于西欧与苏俄之间,是连接两大文化的结合部。那里的 作家东望十月革命的故乡被得堡,西望现代艺术的大本营巴黎,经 受着激烈而复杂的思想文化双向冲击。和中国人民一样,他们也经 历了社会主义发展过程中的曲折道路,面临着对未来历史走向的 严峻选择。那么,同样正处在文化重建和社会改革热潮中的中国作 者和读者,有理由忽视东欧文学吗? 比较而言,我们对西欧、美国、苏俄、日本比较重视,而对东欧 文学介绍得不够充分。这个中原因,也许有文学“大国崇拜”的盲目 短视,而且如前面提到的那位著名作家所说,东欧语言都是些小语 种,有关专家缺乏,译介起来并非易事。 四 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的名字我曾有所闻,直到去年在 北京,才从一位美籍华裔女作家那里借到了他的《生命中不能承受 之轻》(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英译书。访美期间,正是这 本书在欧美十分走红热潮未退的时期,大部分美国同行对此书颇 为推常。《新闻周刊》载文认为:“昆德拉把哲理小说提高到了梦态 2
抒情和感情浓烈的一个新水平。”《华盛顿邮报》的书评认为:昆德 拉是“欧美最杰出的和始终最为有趣的小说家之一。”《华盛顿时 报》的书评认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 说之一,昆德拉借此坚实地奠定了他作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在世作 家的地位。”此外,《纽约客》、《纽约书评》等权威报刊也连续发表文 章给予激赏推荐。有些美国作家和学者甚至感叹:美国近年来没有 多少好的文学了,将来文学的曙光可能出现在南美、东欧,还有非 洲和中国。 那么,一个来自不发达的弱小民族的作家,是什么使欧美的这 些作家和书评家如此兴奋躁动呢? 五 我们还得先了解一下昆德拉其人他1929年生于捷克,年轻的 时候当过工人,爵士乐手,最后致力于文学和电影在布垃格影艺 学院当教授期涧,带领学生倡导了捷克的电影探索。1968年,苏联 坦克占领了布拉格之后,曾经是共产党员的昆德拉,终于得到了自 己作品横遭查禁的厄运。1975年他移居法国,由于他文学声营日益 增高,法国总统后来特别授予他法国公民权。他潜心于小说创作, 多次获得各项文学国际奖,近年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其主 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可爱的笑》(1968年前),长篇小说《笑话》 (1968),《生活在别处》(1973),《为了告别的聚会》(1976),《笑忘 录》(1976),《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1984)。 他移居法国后的小说,首先都是以法文译本面世的,随后被翻 译成二十多种文学,如果这二十多种文字中不包括中文,那么对中 国的研究者和读者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件憾事和一个不应有的缺 欠 六 1968年,苏联担克在“社会主义国家主权有限论”的口号下,以 3
突然袭击的方式,一夜之间占领了布拉格,扣押了捷克党政领导 人。这一行动像后来发生在阿富汗和束捕寨的事件一样,一直受到 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的严正谴责。不仅仅是民族主权的失落,当这 一切血污都溅染着共产主义的旗帆,整个东西方的社会主义运动 都不能不被蒙上一层浓厚的阴影。告密、逮捕、大批判、强制游行、 农村大集中、知识分子下放,以及街道全部换上俄国名称的半殖民 化迹像,昆德拉笔下的人物,面对这一切能作出什么选择呢? 我们可以不同意他们对子社会主义事业缺乏期待的信心和耐 心,不同意他们对革命信念和强权罪恶不作区分或区分不够,我们 在这一方面的立场是不必讳言的,但我们不能不敬重他们面对入 侵和迫害的勇敢正直,不能不深思他们对社会现实的敏锐批判,不 能不深思他们惶惑、虚弱以及消沉。对子没有亲身体验今天中国式 社会主义改革的他们,我们态度明朗无意迎合,却也无须过分苛 求。 而且,今天社会主义阵营里的改革热潮,正是孕生在对昨天的 种种反思之中,包括一切温和的和偏激的、理智的和情绪的、深入 的和肤浅的批判。 七 中国作家写过不少批判“文革”的“伤痕文学”。如果以为昆德 拉也只是写写他们的“伤痕”,揭示入侵之下并非只存在“好与更 好”的矛盾,并非歌舞升平的极乐天国,那当然误解了他的创作意 图。在他那里,被迫害者与迫害者同样晃动着灰色的发浪用长长的 食指成胁听众,美国参议员与布拉格检阅台上的官员同样露出作 态的微笑,欧美上流明星们进军束埔寨与效忠入侵当局的强制游 行同样是闹剧一场。于是,萨宾娜对德国反共人士们愤怒地喊出: “我不是反对共产主义,我是反对媚俗!” 什么是媚俗呢?昆德拉同样借萨宾娜的思索表达了他的看 法。只要留心公众(publie)的存在,就免不了媚俗。不管我们都视与 4
否,媚俗是人类境况(human condition)的一个组成部分, 昆德拉由政治走向了哲学,由强权批判走向了人性批判,从捷 克走向了人类,从现时走向了永恒,面对着一个超政治超时空的而 又无法最终消灭的敌人,面对着像玫瑰花一样开放的癌细胞,面对 着像百合花一样升起的抽水马桶,面对着善与恶两极的同位合一。 这种沉重的抗击在有所着落的同时就无所着落,变成了不能承受 的轻。 他的茫然是必然的。也许这种茫然过于尼采化了一些。在他那 里,既然“永劫回归”(eternal return,或译:永远轮回)是不可能的,那 么民族历史和个人生命一样,都只具有一次性,是永远不会成为图 画的草图,是永远不会成为演出的初排的。我们没有被赐予第二 次、第三次生命来比较所有选择的好坏优劣,来比较捷克民族历史 上的谨慎与勇敢,来比较托马斯生命中的忠顺和叛逆,甚至来比校 性爱中的坚贞和放荡,那么选择还有什么意义呢?上帝和大粪还有 什么差别呢?所有“沉重而艰难的决心”不都轻若尘埃轻若鸿毛了 吗? 这种观念使我们很容易想起庄子的“因是因非”说和佛释的 “不起分别"说。这本小说中英文本中常用的indifference(或译无差 别,冷淡无所谓)一词,也多少切近这种虚无意识。但是我们需要指 出:捷克人们仍在选择,昆德拉也仍在选择,包括他写不写这本小 说,说不说这些话,仍然是一种确定无疑的非此即彼,并不是那么 仙风道骨indifference的。任何彻底的虚无观都留下了令人生疑的 破绽。 这是一种常见的自相缠绕和自相矛盾。 反对媚俗而又无法根除媚俗,无法选择的历史又正在被确实 地选择。因此昆德拉的无话可说中藏有严酷的真理,振振有辞中含 有美丽的谎言,像为数不很多的某些作家一样,他困惑的日光触及 到一个个辩证的难题,两解而又无解的悖论。他像弗兰茨一样无路 可走,变成了一个失去空间度向的小小國,点。 而我们有理由不会在他的困惑中停下步来。 5
八 在捷克的文学传统中,诗歌散文的成就比小说更为显著,不难 看出,昆德拉也继承发展了这种散文笔法,把小说写得又像散文又 像理论随笔。举重若轻,避繁就简,信手括来一些寻常小事,轻巧勾 画出东西方杜会里的人生百态,折射了从捷克事变到束捕寨战争 的宽广历史背景。他并不着力于(或者是不檀长)实写白描,至少我 们未看到那种在情节构设、对话个性化、场景气氛铺染等等方面的 良苦心机,而这些是有些中国作家常常表现出来的。用轻捷的线条 捕捉凝重的感受,用轻松的文体开掘沉重的主题,也许这又形成了 昆德拉小说中又一组“轻”与“重”的对比,契合了爱森斯坦电影理 论中内容与形式必须对比冲突的“张力”(tension旧译为“紧张”) 说。 如果我们没有忘记昆德拉曾经涉足电影,又没忘记他曾经作 为爵士乐手的经历,那么也不难理解他这部小说的结构手法。与时 下某些先锋派小说的信马由續、驳杂无序相反,昆德拉的这部小说 采用了特别而又十分严谨的结构方法,类似音乐中的四重奏。有评 家已经指出:书中四个主要人物可视为四种乐器—托马斯(第一 小提琴),特丽莎(第二小提琴),萨宾娜(中提琴),弗兰茨(大提琴) 一它们交相呼应,互为衬托。托马斯夫妇之死在第三章已经提 到,但在后面儿章里又由次要主题发辉为主要旋律:而托马斯的窗 前凝望和萨宾娜的圆顶礼帽等等,则成为基本动机在小说中一再 重现和变奏。昆德拉似乎不太看重题外的偶作闲笔。很多情境细 节,很多动词形容词,在出现之后都随看小说的推进而得到小心的 承接、转递和呼应,很少一次性的浪费:这种不断回旋反复的“永劫 回归”形式,与作品内容中对“永劫回归”观的否定,刚好又形成了 对抗。这种逻辑性必然性极强的章法句法,与小说中随机性偶然性 极强的人事际遇,似乎构成了又一种形式与内容的“张力”。 于是,昆德拉的自相缠绕和自相矛盾,由内容渗入了形式,由 6
哲理化入了艺术。从这一角度,我们可以对爱森斯坦的“张力”说给 以新的审视:也许,这种“张力”说并不像有些人理解的那样,要求 形式脱离内容,恰恰相反,形式是紧密切合内容的一不过这种内 容是一种本身充满内在冲突对抗的内容而已。 九 有一次,作家李杭育与我谈起小说理念化的问题。他认为“文 以载道”并不错,但小说中的理念至少有几个层次:一种是就事论 事的实务理论,一种是涵盖宽广的哲学理论;一种事关时政,一种 事关人生。他认为事关人生的哲学理念与文学血缘亲近,进入文学 有时并不给人理念化的感觉。只有脱离形像脱离人生来大谈科学 或政治,才是高射炮上装鱼雷,造成理论与文学的功能混淆。这确 实是一个很有见地很能启发我的观点 尽管如此,我对小说中过多的理念阐述仍有怯怯的怀疑、月不 谈某些偏狭谬误的理论,即便是最精彩最具超越性和涵盖面的论 说,即便是令读者展卷时击节叫绝的论说,它的直露性总带来某种 局限。在文学领域里,它与血肉浑然内蕴丰富的生活具像,仍然无 法相比,经过岁月的淘洗,也许终归要变得索然寡味和黯然失色。 我们现在重读列夫·托尔斯泰和雏克多·雨果的某些章节,就雄 免这种感叹;我们将来重读昆德拉的这部小说,会不会也有这种遗 憾呢? 但小说不是音乐,不是绘画,它使用的文字工具使它终究与理 念有不解之缘,于是哲理小说也就始终作为小说之一种而保存下 来,被我们所承认。现代作家中,不管是肢解艺术还是丰富艺术,萨 特、博尔赫斯、卡尔维诺、昆德拉等等又推出了一批色彩各异的论 说体小说和哲理性戏剧: 也许他们本就无意于写出纯艺术的小说,也许他们在艺术之 外,还把思想理论视为自己重要的着眼点和用力点。已经是现代 了,分离日久了的文史哲,能不能回归人类文化初期的一体整合状 7
态?既然人的思维世界是丰富的,既然人的理智与情感互为表里, 为什么不能把狭义的文学(fiction)扩展为更为广义的读物 (literature)呢?《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显然是一种很难严格类分的 读物,它是理论与文学的结合,杂谈与故事的结合,还是虚构与纪 实的结合,梦幻与现实的结合,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结合,通俗 性与高雅性的结合,传统现实派和现代先锋派的结合。 我们不必匆忙结论,且对这种实验拭目以待。 十 在翻译过程中,最大的信息损耗恐怕在于语言,在于语言的色 彩、气韵、节奏、语序结构。我和韩刚同志在翻译合作中,尽管反复 研究,竭力保留作者明朗、縝密、凝重有力的语言风格,但我们中西 文水平都有限,失误恐怕难免:加上表音文字与表意文字之间的天 然鸿沟,在语言方面仍有种种遗珠之憾。尤其西文中丰富灵活的虚 词系统,有时很难找到相应的中文表这方式。 幸好英文版译者迈克尔·事利·海姆(Michael Henry Heim) 是一位杰出的翻译家和文体家,为保存捷文原貌作出了可贵的贡 献。而昆德拉本人有志于面向世界读者,写作时就考虑到了翻译和 转译的便利。他认为捷文生动活泼,富有联想性,比较能造成美感, 但这些特性也带来了捷文词语较为模棱,缺乏逻辑性和系统性。为 了不使译者误解,他写小说特别注意遣词造句的清晰和准确,为翻 译和转译提供了良好的基础。他说过:“如果一个作家写的东西只 能使本国人了解,那么他不但对不起世界上所有的人,更对不起他 的同胞,因为他的同胞读了,他的作品,只能变得目光短浅。” 这种对文学国际性的强调,使我联想到作家张承志的观,点,好 的文学是一种美文,严格地说来,美文不可翻译。作为真理的两极, 昆德拉与张承志的观,点都令我诚服。 但是,为了了解本土以外的文学,翻译仍然是需要的,哪怕这 只是无可奈何的一种粗浅窥探。我们希望国内的捷文译者能早日 8
从捷文中译出这部小说,或者,有更好的法文译者或英文译者来干 这个工作,那么,我们这个译本到时候就可以掷之纸篓了。 十一 我们并不能理解昆德拉,只能理解我们理解中的昆德拉,这对 于译者和读者来说都是一样。 我们的理解欲求,应该基于对社会主义文化事业的责任感,基 于对人类心灵种种奥秘的坦诚和严肃,基于对文学研究和文学创 作的探索精进。如果是这样,昆德拉值得一读。 因此,我们决定动手翻译这本书。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