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隐忧 我在这里想就现代性的某些隐忧展开叙 述。我指的是我们当代文化和社会的特点,尽 管我们的文明在“发展”,人们仍视这些特点为 -一种失败或衰落。有时人们觉得,严重的衰落 发生在刚过去的岁月或年代里一一例如,自第 二次世界大战或50年代以降。有时候,人们从 更为长远的历史区段里感受到这种衰落:从I7 世纪至今的整个现代屡屡被视为是处在衰落 的时间框架里。即使时间跨度变化很大,衰落 的主题仍有某些重合。这些主题总是围绕几个 主旋律发生变奏。这里我想挑拣出两个此类核 心主题,然后添上第三个大可从前两个推导出
的主题。这三个主题决没有穷尽我们的话题, 但它们确实触及到使我们对现代社会感到困 代 扰和迷惑的大部分问题。 我将要谈论的忧虑是耳熟能详的。不必向 隐 忧 任何人提醒这些忧虑:它们一直在各种媒体中 被讨论、被惋惜、被挑战、被辩驳。这似乎是用 不着进一步谈论它们的…个理由。但是,我相 信熟悉掩盖了混乱,我相信我们并未真正理解 使我们忧虑的那些变化,我相信通常对它们进 行的争论事实上错误地表达了它们一一因此 使我们错误地相信我们能对它们做些什么。给 予现代性明确含义的那些变化既是众所周 的,也是非常复杂的,这就是为什么它们值得 更多地加以讨论的原因。 (1)优虑的第一个来源是个人主义。当然, 个人主义也被许多人冠以现代文明的最高成 就之名。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人们有权利为 D 自己选择各自的生活方式,有权利以良知决定 2 各自接受哪些信仰,有权利以他们的先辈不可 能驾驭的一整套方式确定他们生活的形态。这 些权利普遍地由我们的法律体系保卫着。原则 上,人们不再受到超越他们之上的所谓神圣秩
序要求的侵害。 没有什么人想要背叛这项成就。实际上, 3 许多人认为它仍是不完全的,认为经济安排、 家庭生活模式或传统的等级观念仍过多限制 着我们实现自我的自由。但是我们中的许多人 也是暖昧的。我们从较古老的道德视野中挣脱 出来才赢得现代自由。人们过去常常把自己看 成一个较大秩序的一部分。在某种情况下,这 是一个宇宙秩序,·个“伟大的存在之链”,人 类在自己的位置上与天使、天体和我们的世人 同侪共舞。宇宙中的这种等级秩序曾反映在人 类社会的等级结构中。人们过去总是被锢锁在 给定的地方,一个正好属于他们的、几乎无法 想像可以偏离的角色和处所。借助于怀疑这些 秩序,现代自由得以产生。 但是,这些秩序在限制我们的同时,也赋 予世界和社会生活的行为以意义。我们周围的 三 事物不仅仅是我们计划的潜在原材料或工具, 个 隐 这些事物在存在之链中的地位本身也是有意 忧 义的。鹰不再只是一只鸟,它也是整个动物生 活领域之王。同样,社会的礼仪和规范并不限 于工具性的意义。对这些秩序的怀疑被称为世
界的“去幻”(disenchantment)。有了去幻,事物 就失去了自己的一些幻象。 代 关于这是否是一件不容置疑的好事,激烈 之 的争论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但这不是我在此 忧 想要关注的事情。我想考察的是人们认为什么 对于人类生活和意义是最为重要的。 人们反复表达的一个忧虑是,个人除了失 去了其行为中的更大杜会和宇宙视野外,还失 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有人把这表述为生命的 英雄维度的失落。人们不再有更高的目标感, 不再感觉到有某种值得以死相趋的东西。在上 个世纪,亚列克西斯·德·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山e)有时也这样说,人们在民主的时代 往往寻求一种“渺小和粗鄙的快乐”)。换句话 讲,我们受害于激情之缺乏。克尔恺郭尔 (Kierkegaard)借此看到“现时代”(the present ag》。尼采的“最后的人”处于这种衰落的最低 ◇ 点;他们的生命中不再留有任何抱负,只有“可 4 怜的舒适”〔2)。 目标的丧失是与一种狭隘化相联系的。人 们因为只倾他们的个人生:活而失去了更为宽 阔的视野。托克维尔说,民主的平等把个人拽
向自身,“导致个人将自己完全封闭在内心的 孤独之中的危险”〔3)。换句话讲,个人主义的黑 暗面是以自我为中心,这使我们的生活既平庸 5 又狭窄,使我们的生活更缺乏意义,更缺少对 ① 他人及社会的关心。 这个忧虑近来再度浮现在对“放任社会” 的苦果、“我这…代”的作为、“孤赏自恋”的风 行的关切中,这里只列举了这三个人所共知的 当代表述。生活被平庸化和狭隘化,与之相联 的是变态的和可悲的自我专注,所有这些感受 已经以当代文化所独有的形武回潮了。以上勾 勒了我想讨论的第一个主题。 (2)世界的去幻与现时代的另一个极其重 要的现象相联系,这个现象也极大地困扰着许 多人,我们可以称之为工具主义理性的主导 性。我的“工具主义理性”(instrumental reason) 指的是一种我们在计算最经济地将手段应用 三 于目的时所凭靠的合理性。最大的效益、最佳 随 的支出收获比率,是工具主义理性成功的度量 忧 尺度。 毋庸置疑,将旧秩序扫荡一空已经极大地 拓宽了工具主义理性的范围。一旦社会不再有
一个神圣结构,一旦社会安排和行为模式不再 立足于事物的秩序或上帝的意志,这些社会安 代 排和行为模式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嬗变由 之 人。我们可以重新设计它们,我们的目的是让 忧 它们产生个人的福祉安康。因此管用的尺度就 是工具主义理性的尺度。与之相似,一旦我们 周围的创造物失去了它们在存在之链中获得 地位的意义,它]就容易被当作我们计划的原 材料或工具。 一方面,这种变化是解放。但也带来一种 广泛的不安:工具主义理性不仅已经扩展了它 的范围,而且也有控制我们的生活的威胁。令 人害怕的是,应该由其他标准来确定的事情, 却要按照效益或“代价一利益”分析来决定;应 该规导我们生活的那些独立目的,却要被产出 最大化的要求所遮蔽。人们可以指出许许多多 实实在在体现这种忧虑的事情:例如,经济增 ◇ 长的要求用来为非常不平等的财富和收入分 分 配辩护,同样的要求使得我们对环境的需要, 甚至对潜在的灾难无动于衷。或者,我们能够 想想我们社会规划的运作方式,在像风险评估 这类关键领域,大多也是被种种形式的代价一
利益分析所左右,这类分析涉及一些荒诞不经 的计算,用美元估算人命。〔4) 7 工具主义理性的主导性在技术周围的名 望和影响也是明显的,它使我们相信,我们应 该寻求技术上的解决,哪怕我们需要的是非常 不同的东西。像贝拉(Bellah)和他的同事们在 他们的新书中有力地论证的那样〔5),我们在政 治领域里足够多地看到这-·点。但是,工具主 义理性的主导性也侵人到其他领域,像医学领 域。帕特里莎·本纳(Patricia Benner)在一系列 重要的著作中已经论证,医学中的技术方法经 常将一种护理撂在一边,这种护理把病人看成 是一个具有生活经历的完整的人,而不是把病 人看成是一个解决技术问题的场所。社会和医 疗设置常常小瞧了护士的贡献,但比起那些有 高技术知识的专家,护土们反而能提供这种有 人情味的护理。〔6) 技术的支配地位也被认为助长了我!生 个 随 活的狭隘化和平庸化,我已经讨论过这种与第 忧 一个主题相关联的狭隘化和平庸化。人们曾经 论述过我们人类环境曾有的共鸣性、深刻性或 丰富性的丧失。大约150年前,马克思在《共产